趁着此刻,谢千砚措不及防地回身劈去一剑,衣袖翻飞间寒光熠熠,干脆利落地结果了一只天魔。
宣珮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回过神来,剑指天魔的同时不忘问道:“这是为什么?”
“想当年,师父一剑荡九州,分明只是一个元婴修士,却有多少天魔惧他怕他。”
谢千砚却是忽然说起了别的:“还记得我峰剑心心法吗?”
宣珮点头。
“你已修至第六重,甚至更上。”
他淡淡道:“因为你已经坚定了心中想要保护之人。”
同理,他自己也是。
第131章 大乘
形势两极反转, 如今闪避的一方反而成为了天魔。
见闻云川自后院的方向疾步迈来,向他微微点头,那只统领的中等天魔就知道是时候撤退了, 说到底双方也只是合作关系, 它没必要带着手底下的小兵送死。
收起的肉翅再度展开, 发出拍打空气的气流声, 天魔群毫不恋战,当即要离开,仅有几头傻憨的还对着底下的一众人修垂涎三尺,动作慢了半拍。
无需打个照面,宣珮见状便知秦镜定然是落在了他的手里,目前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发动人民群众的攻势, 而是——
她扭头看向江乐水,语调又急又促:“快——”
话音未落,后者已然放出了威压,其中夹杂的血脉纯粹的气息让妖界众人面色大变, 冉家家主更是不可置信:“神兽朱雀!”
这颗苦苦寻觅的沧海遗珠原来就在此处, 看身上衣饰的特征, 想必一直待在修真界,难怪在妖界四下放出的追捕人马十几年来未有半分讯息。
他还以为,那个半妖早就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秦镜原是朱雀世家的秘宝,嗅到熟悉的气息转眼就挣脱了束缚,任凭闻云川临时掐诀结了个小结界也没能起到作用。
而宣珮也早已御剑驶去,一把接住了飞来神器, 日照映在光滑的镜面上, 亮得晃眼,但也让大名鼎鼎的秦镜于公众视野显出了真面目。
它的形容与女子闺房的梳妆铜镜别无二致, 通身缠绕着宝相花纹路,古朴素雅,却也像是罩了层灰,显得雾蒙蒙。
与此同时。
地面,江乐水持刀在指腹划出条口子,血液刚一淌出,就凝作滴液驰向空中,于电光火石间被饥渴难耐的秦镜所吞噬。
极天云一线异色,一时间,以神器为中心,光芒大盛。
谁都知道,它是要从休眠的状况中苏醒了。
宣珮抬手挡了挡,并无大用,眼前的景象全然被遮挡,什么皆看不大清,听感却未被屏蔽,只听数道焦急的呼喊骤然传来,核心思想只有一个:“躲开!”
话语间,凌厉的剑锋已近腰侧,隔着纤薄的衣料,甚至能感受到那料峭的寒意逐渐逼近,她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堪堪躲过,差点没从灵剑上翻身摔下来。
此时光芒渐小,突袭者的面容于是清晰起来,不过就是想也知道那人会是谁。
闻云川玩味地笑了一声,他就像是换了个人般,浑身气质大变:“躲得挺快。”
转瞬间落地,灵剑腾地飞至身前,宣珮顺势攥紧了柄端横剑刺去,不落下风地调笑道:“你倒也是,下手狠成这样,也不怕世界之匙随着宿主的死亡溜到了别处,你的盘算也就落了空。”
闻云川也不在意她是从哪知道的,不再作声,迎面迅疾劈出一剑,却只是虚晃一枪,主要的目的还放在秦镜身上。
毕竟只要神器在手,不但他能升至大乘,多一重制约天魔的筹码,也能从根源阻断泄密的可能,让其余人口说无凭。
这一式,他用了八成的力度,两人修为相当,宣珮不得不抽出十分的心力去抵挡。
余光瞥见侧面弹出一束白绫,心下怦然一跳,好在另有一柄长剑兀然斜出,与其铿然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闻云川也抬眼看去,将手一翻把白绫唰地抽回,转瞬又更灵活地奔了出去。
风声呼啸,他低低讽道:“这不是谢师弟么?你可知,你的灾星名头是我加的,你那村落是我引来的妖兽潮屠戮的,你勾结天魔的事迹也是我让慕白作证,同你亲爱的师叔一同宣扬出去的。”
“是我剥夺了包括气运在内的,原属于你的一切。”
他忽然摊牌,意图就在于扰乱谢千砚的心智,可就连这一点也没能做到,后者并未收到半分干扰,出手又稳又快,遥领他一大截,几乎要将他逼到了绝路上。
三人缠斗间,秦镜放出的光芒已然完全消失,停滞数瞬,忽地扭动起了身躯,从宣珮手中脱身,飞至半空。
神器出世,必然认主。
宣珮一愣。
闻云川仰首望去,扯出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众人同样翘首以盼,齐齐投去目光,期待着自己能够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幸运儿,手持神器,直通大乘,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不想沐浴在数道视线之下的秦镜在半空中停留了一小会儿,仅仅是走了个形式,一个急拐弯又重回临时持有者的怀抱,还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宣珮只觉被它蹭过的地方顿时一痛,似有鲜血流出,再转眼,便感受到一人一镜间建立起了某种极为特殊的关联。
她挠挠头,问道:“你不是朱雀一族的曾经拥有的神器吗?”
一道稚嫩的嗓音于识海作出了回应,那是秦镜中藏有的器灵。
它强调:“曾经,你也说是曾经。我和他们的契约关系早已到此为止。”
需要以朱雀后人的血液唤醒,也只是看在共事的份上给予其后人更多的机会。
宣珮又问:“那又为何选了我?”
她在道出口时满含期待,嘴角挟着笑意,为的是听到一个夸赞自己的答案,比如说自带一身能够震慑神器的王霸之气。
岂料结果会是——
“在场的所有人中,你的修为最低。”
“......所以你喜欢扶贫?”
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绑定了神器,由此带来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修为在寸寸暴涨。
元婴中期。
元婴后期。
化神。
合体。
一路腾跃,最终停留在了大乘。
方才晋升境界不稳,没能把控好的威压倾泻而出,即便是化神大能,也被压得喘不过气。
他们忍不住向异变中央的少女望去。
也就是如今放眼整个三界,唯一一位的大乘尊者。
......
身处同一片天空之下,此刻的修真界却也并不太平。
凌极宗。
玉石砌就的雷台巍峨耸立于前,数条玄铁锁链缠绕梁柱之上,墨黑如玄龙盘踞,尾端迎着风不断地拍打着犹带血痕的台阶,无端给人带来深切的恐惧。
九门一宫正汇集于此,无声地等待处刑重犯的开始,只是过了半晌,仅仅等来了空手而归的提人弟子。
她低头覆在代理宗主,也就是清黎真君耳边低语几句,后者旋即越众而出,扫视了三两而聚的名门弟子长老,以至于老祖一眼,不紧不慢的声调一字一顿,敲在三班众人心上。
“我们之中,出现了潜入水牢放走囚徒的细作。”
“淡定,我们当初将所有都处理好了,守卫迷倒了,留影石也遮住了,谁能发现是我们?”
御兽宗长老楚希如摸了一把身下白虎毛绒绒的虎头,享受地将手指插入它松软的毛发之中,眯起眼睛悠闲笑道,兴致上来,大有畅谈之势。
为避免她继续话痨下去,凌极宗老祖李青容言简意赅地插入总结:“注意坚持一条准则——嘴硬。”
只要嘴不死,就往死里硬。
此话在理,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一派和谐的氛围之中,忽然多出一道弱弱的声音。
季灼颤抖着举起手,欲哭无泪:“我、我好像一不小心把身份令牌落在水牢里了。”
乔云澜最先拧起眉:“确定吗?你找过了其他的地方吗?”
虽然很不情愿,季灼还是点了点头。
“.....整天犯蠢,真是蠢死你算了。”
她恨恨道,语罢却是叹了口气。
沉重卷土重来,众人不得不考虑起了后路。
如若认下了这一事,不仅会被当场擒住,更重要的在于,眼下天魔肆虐,几乎是处处生灵涂炭,天下修士本就欲将一腔怒火发泄给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现如今,恐怕会把这份情感转移到放走重犯的那人身上。
沉默间,又听他道:“我来吧。”
“什么?”
“我说,我来吧。”
重复的第二遍,季灼的声音大了起来,语调同样随之坚定。
“你能行?”
众人狐疑。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哼了声,愈发感到有豪情万丈之情在胸腔中起伏,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大喊一声“就是你爹我干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然后沐浴在一干同学仿佛在看英雄的崇拜眼神中,就此登上神坛,成为不灭的传奇。
机会只有一次,这是季灼胆小如鼠的一生中,截至目前唯一一次重置名誉的机会。
他慢慢地迈出了步子,一步三回头,忍不住道:“我被捉了以后,你们要记得常来看我。”
众人:“嗯嗯。”
转回身,不一会儿又扭了回来:“等会记得全神贯注,永远记住我伟岸的背影,和在参差光影中浩荡开来的史诗般的气势。”
众人:“嗯嗯。”
季灼怒了:“这话你们究竟有没有往心里去?!”
众人:“亲亲,没有呢。”
乔云澜忽地噗嗤一下,失笑出声:“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多余的就不必了。”
“我倒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季灼不好意思地绞手指,“主要是......身份已经暴露,还不如站出来把责任都揽到我头上去。”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皮肤苍老的手,掌心摊开,一枚刻了字的铭牌赫然显现。
“你说的身份令牌,是这块吗?”
清源真君笑道。
“是您?”
傅晚凝认出了来人,目露讶异。
薛冰吟上前半步,自他身后显出了身影:“还有我。”
贺知雪与贺时闻左看看右看看,鼻尖险些撞在一起,还是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我只是觉得,事实不该是这样,也不会是这样。”
所以那一日,同样打算夜袭的两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边,顺手帮忙收拾了残局。
第132章 揭晓
不得任何回应, 清黎真君也早已料到了这一番结果,但他也自有准备,正打算揭开底牌, 就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于下首响起:“是我。”
投去目光, 便看见了一只举起的手, 在静立的人群中格外突兀, 顺着下移,旋即又认出了是逢春谷谷主的亲传弟子,练云屏。
可她素来与谢千砚无甚交集,单单一人也做不到自守卫森严的水牢中劫人而出。
清黎真君正想着,一道温柔如绻语的女声紧接着传来:“以及本座。”
这下好了,同谋自动跳了出来, 正是逢春谷谷主。
清黎真君:“......”
化神大能在前,他能怎么办?
一时半会未能想出对策,就又是纷纷扬扬的一片高呼:
“我!”
“也有我。”
“别嚷嚷了,你抢什么, 等完喊我再轮到你。”
“滚你的, 还有我!”
起初, 是练云屏语罢径直迈步出队,孤身站在了一旁,很贴心地摆明了自己的特殊地位。
到了后来,则就变成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嗷一嗓子,而后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排排站,分明是一出极为严肃的名门正派追缉凶徒, 却被生生玩成了闹市街口的杂耍。
......神经病吗这不是!
其实众人此前并未商量好, 只是练云屏一个乐子人,为了热闹便出来了, 可渐渐地,他们琢磨着两人的话语和行径,不知为何,也跟着接二连三地犯傻。
后果是什么并不顾,只求争个明白,无愧于心。
眼睁睁地看着归属于一开始划分出的那地界的修士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高,合欢宗少主、大觉寺佛子、天衍剑府大师姐......末了就连本宗的化神长老及老祖也都拂袖而出,证实了果真是有内鬼的存在。
如今傻眼的变成在场的所有人了。
谁能告诉他们,为何将近整个修真界强者的半壁江山都倾巢而出,就为了救下一个与异族勾连的叛徒。
稍顷,凑热闹的心理褪去,又觉会是其中隐有内情。
尤其是在看到下一幕时。
只见清源真君缓步登上阶梯,停在了同门师弟跟前。近日的心力交瘁为他本就苍老的面容添上了几道浅浅的沟壑,其中裹挟的风霜遮掩不住眼底难言的失望。
声调不轻不重,不再称呼他为“师弟”,而是:“清黎,你倒不如在你我一同去寻固阵核心之时杀了我,再假称它不慎丢失,也就能免去了将事后罪愆推到千砚头上的这桩麻烦。”
他知道了。
......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