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媗转头看卫衍,眨巴了一下眼睛。
——对哦,还有这件事,她给忘了。
来郊外她只带了流苏,流苏刚刚跟着去了猎场,这会儿太子带着人整整齐齐码在帐子外,盛媗赶紧上前。
“太子殿下。”她行了礼,一脸愧色,“殿下久等了,方才有事不在,害殿下在帐外站了这么久。”
“无妨。”魏绍恒笑了笑,看到随后过来的卫衍时,笑容微微收了一点。
但这个变化只是一瞬,盛媗没注意到,只想着太子身份尊贵,等了这么久却一点不生气,还笑眯眯的,她觉得太子应该是个很随和的人,心里又放下去一点。
围帐用屏风隔了里外,盛媗引着太子进帐坐下,她回头看卫衍,不知道他怎么办,却没想到卫衍也跟着进来了。
魏绍恒看到卫衍进来,脸上犹自挂着笑,但眼神已经沉了下去,他不太明白卫衍跟进来做什么,盛媗是东宫未来的太子妃,但可不是他卫衍真正的妹妹。
魏绍恒把心口那点烦躁压下去,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盛媗就见一个近侍出了帐子,没一会儿提进来一个笼子,而笼子里是一只十分漂亮的白狐。
魏绍恒指着白狐道:“昨日狩猎,总算寻到了一只白狐,通体雪色,极是机敏,孤将它活捉,未曾伤它分毫,今日特来送于盛姑娘,盛姑娘可喜欢?”
盛媗有点惊讶,没想到兴陵也有白狐:“多谢太子殿下,臣女很喜欢。”
“喜欢就好。”魏绍恒温声说,但心里却有点失望。
盛媗没有他想像的那般惊喜,或许这东西她在边关已经见惯了。这送白狐的主意是哪个幕僚出的,真是愚不可及。
盛媗亲手从近侍手里接了笼子,魏绍恒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魏绍恒呡了一口茶,随口对盛媗道:“听说昨日盛姑娘也去狩猎了,和孤的十四弟一起。”
盛媗心里“咯登”一下。
除了昨日见过的六皇子,端王好像和众位皇子的关系都不太好,太子是不是不高兴她和端王接触?
但盛媗也没办法撒谎,只能点点头,她刚要开口,一旁一直好像不存在的卫衍忽然把话头接了过去:“正是。是臣托付端王殿下带她上山狩猎的。”
魏绍恒的视线看过去。
卫衍一只手覆在茶盖上,手指摩挲着微微发烫的盖纽:“她自边关来,许久未能骑马射箭,臣本想托付太子殿下带她上山,不过……”
卫衍慢慢地朝太子弯了弯唇,笑意温和:“听说太子殿下已经选了她人。”
第20章 动摇(捉虫)
卫衍说完,目光静静看着太子,盛媗的视线跟着他一起也看向太子。
皇室除了随侍的人,可以另外带一人一同上山,盛媗早知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太子带了什么人也一点不好奇。
可架不住魏绍恒自己心虚,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忍不住主动地想解释点什么:“孤与成和侯乃是忘年交,早有言在先,故而带了颜家的人,委屈盛姑娘了。”
“啊……”盛媗一愣,连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这没什么的。”
盛媗不晓得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她倒觉得跟着端王也挺好,至少端王身边只一个近卫,没那么多规矩。
魏绍恒松了口气,余光瞥了卫衍一眼,卫衍却没看他,端着茶轻嗅,好像笑了一下,可等他细看的时候,卫衍又什么神色都没有,好像早已经没听他说话了。
魏绍恒很快地收回了视线:“对了,这次孤来也是奉父皇圣命,代父皇行赏。”
行赏自然是为了杀熊之事,她又救了皇帝两个孩子,不过令盛媗和卫衍都感到意外的是,这次皇帝好大的手笔,竟赐了盛媗一块免死金牌。
盛媗谢了恩,将免死金牌贴身收着了,等太子走了,她站在帐外愣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卫衍忽然说。
盛媗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卫衍早就走了。
卫衍神色端严,和以往不同:“你哥哥的事,是皇上圣决,他赐你免死金牌,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
盛媗一时怔住。
卫衍的话点到即止,但她已经明白了。
不知哥哥如今是否还活着,不过……就算活着,无论在淀国还是大嵂,怕都只能东躲西藏吧。
哥哥能等到她为他洗清冤屈的那天吗?
盛媗心事重重地去看卫南霜,画眉被遣了出来守在帐外,盛媗进去的时候卫南霜倒没在哭,但眼圈红红的。
卫南霜坐在桌边,盛媗坐到她边上牵住了她搭落在桌上的手。
“南霜姐姐,你没事吧?”盛媗问了一句,不等卫南霜说话,自己先蹙了眉,“我、我嘴笨,怎么可能没事,还偏问一句……”
卫南霜笑了:“你呀……”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起来,眼睛里酝着的眼泪就涌成一团,好像马上要落下来,盛媗下意识地伸出手,温热的食指在她眼角轻轻抚了一下。
卫南霜一愣,脸上的笑倏地消失,她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珠一下子滚落下来。
盛媗最怕别人哭了,一下子急了,她来安慰人,结果把本来没哭的人给安慰哭了,这可怎么办?
盛媗着急的时候,卫南霜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只是脸上的泪还在淌,那笑怎么看都十分苦涩,她用力地攥紧了盛媗的手:“其实我好不甘心……”
盛媗的手被攥得有些疼,但她没动,任由卫南霜抓着,指甲压进她手背。
卫南霜似哭似笑:“我从来知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亦不曾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郦香菱竟然不惜败坏名声去抢去算计,还寻死觅活地逼迫别人,我真的好不甘心,凭什么我处处守礼、时时谨慎,到头来却要因一个不要脸面的人落到如此境地?”
卫南霜的声音很低,并非厉声诘问,只是气愤了一些,她连生气伤心都是隐忍的。
“你知道吗,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自私地想他为什么要去管郦香菱呢,若不去管她,不管她是死是活,她是被野兽吃了还是夜里冻死了都好,都不去管她,我们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他为什么要管她呢?”
卫南霜又说了许多,委屈仿佛说不完似的,一直到她哭得累了睡下了,盛媗才悄悄退了出去。
盛媗去找柳氏说了卫南霜已经睡下,回去后自己也有些累了,在围帐里窝了半日,一直到天黑。
等天黑的时候,她不累了,但怎么也睡不着,出了围帐在不远处找了块地方,坐下看天看地看星星。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缓而轻,盛媗不情不愿地扭了一下头,是卫衍。
“世子哥哥。”她叫了人,又抬头看天。
卫衍在她身后站了片刻,拂了拂衣摆也席地而坐:“你一脸苦相地坐在这里,总算月伴星随,有的人难过,却必须躲起来。”
盛媗以为卫衍说的是卫南霜,一想起来卫南霜哭的样子她心里就郁闷。
她叹了口气:“为什么池公子非要自己去管郦香菱呢,他找别人管,或是找别人一起去管不行么,又耽误不了多久。”
卫衍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没开口。
盛媗转头看他:“如果是世子哥哥,也会和池公子一样吗?”
“你问我?”卫衍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这时候才倏而露了一点笑意,好像盛媗这个问题明知故问一样。
盛媗蓦地想起卫襄的话——“就算是个大活人掉进水里快淹死了,他估计也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提拉一把”,这样的人,好像这个问题的确不该问。
卫衍反过来问盛媗:“倘若是太子和池弈修一样呢,你会如何?”
盛媗一下子愣住,不是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卫衍突然问她到时候会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嫁给太子是圣旨赐婚,就算太子和别人有什么,难道她还能退婚不成?
再者,太子迟早会有侧妃和数不清的姬妾,她和太子,南霜姐姐和池公子,两者之间根本无法相较。
盛媗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必须嫁给太子。”
卫衍唇边笑意更深,凤眸里氤着的月色清辉却浅了一层:“哪来的必须。”
盛媗:“……”
圣旨赐婚啊,还不是必须?!
可卫衍的语气太过笃决,好像天子赐婚也不是什么不可逆转之事,盛媗竟一时有些动摇。
过了片刻她才定下心神,她抬眼看了一眼星星,声音很轻地说:“……我得为哥哥洗刷冤屈,他不会叛国。”
这是她来兴陵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声,她说完之后就好像入了定似的,一动不动,但神色的僵硬透露着她的紧张。
不知为何,她很怕连卫衍也对她说:你哥哥就是叛国贼。
好在卫衍没这么说。
“你想让太子帮你?”卫衍瞩着她,“你怎么知道太子就肯呢?”
盛媗神色松了松,肩膀垂下:“所以我还想找机会问问太子。”
卫衍:“……”
就算问,魏绍恒的回答也不可信。
“世子。”玄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背后。
他突然出声,盛媗吓了一跳,从昨天去山上狩猎后回来,她好像已经一天一夜没看到过玄风了。
卫衍神色不动,看了玄风一眼后起身:“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他顿一顿,“找机会……我带你私下见一见太子。”
盛媗眼睛一亮,满脸愁容在月光下消融干净,她爬起来,月光照得她姿容胜雪:“多谢世子哥哥!”
回了围帐,玄风禀话说找到马了。
卫衍撩起眼皮看他:“死了?”
玄风点点头:“被下了药,发狂至死,那头熊应该也是一样,皇上那边没有动静,可能是药性被人抹去了。”
卫衍曲指在桌上敲了敲:“这种药是即时的么。”
“可以即时。若服用大约半个时辰生效,若用细针一类刺破血肉,药性则会当场发作。”
卫衍沉默片刻:“……你出去吧。”
*
池家和郦家的事传得飞快,与此同时越传越歪,谣言甚嚣尘上。
等到从郊外回兴陵城的时候,这些谣言又在城内大肆传播了一番,国公府每天都有人登门,打着关心的旗号来问东问西,搅得人心烦。
池家人上门这天,已经是回城第三日。
池家人直接去了正厅见卫国公夫妇,只有大人们在场,孩子们包括卫南霜都不在场。
盛媗心里担心,想知道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什么,但也只能干等着,她在桐华院待不住,不知怎么就转悠到了鹤山院附近,想起来太子送的白狐她怕养不好,交给了卫衍帮忙养,就顺便进去看看。
进了鹤山院,卫衍又在煮茶,盛媗脚步在门口顿住,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卫衍从躺椅上坐起来看她:“怎么了?”
“鹤山院竟然有凳子了!”盛媗迈步进门,她走到桌边也不坐,弯下腰摸摸凳子,好像在确定是不是幻觉。
卫衍:“……”
“世子哥哥,你果然是因为没钱之前才没有凳子的吧。”盛媗笑,弯弯的眼尾勾着一点得意,“我把金子给你了,你就有凳子了。”
卫衍:“……”
卫衍气笑了:“之前是因为没人来,现在有你了,自然要备凳子。”
盛媗摸摸鼻尖,在凳子上坐下:“白狐呢?我来看看它。”
那小畜生自从来了鹤山院卫衍就没管过,扔给了玄风,他当然不知道白狐在哪,但还是从从容容地四下看了一圈:“方才还在,或许跑哪儿去玩了。”
盛媗来看白狐打发时间,结果连白狐都没看到,越发闷闷不乐起来。
“你是在担心池家的事?”卫衍看穿了她的心事。
盛媗点点头:“不知道最后会商议个什么结果出来,希望池家别再伤南霜姐姐的心了。”
“不如去听听看。”卫衍兀然道。
“什么?”盛媗没明白,去听什么?
卫衍起身往外走:“走,去正厅。”
盛媗本能地跟着起身,看着卫衍往门口走她急说:“可是柳姨说不让我们去正厅,卫襄刚刚闹着要去,还被骂了一顿。”
“我们不进去。”卫衍在门口停下步子,隔着三五步回头温声唤她,“走吧,有哥哥在。”
盛媗怔了一下,茫茫然跟上。
可是不进去,去哪儿听呢?
第21章 禁院
等盛媗在屋顶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下不去。
如果说之前在猎场卫衍的骑术是让她惊艳,那现在卫衍的轻功简直是让她叹为观止。虽说她身量轻,但到底是个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可卫衍带着她纵身而上,除了风声愣是没发出一点动静,更没惊动任何人。
“蹲下来。”卫衍并指在琉璃瓦上点了一下,低声朝她示意,他自己已经蹲下身,单膝触地,明明是来偷听的,他却很有几分光明正大的从容。
盛媗就比不上他了,本来她的轻功就只是马马虎虎,卫衍一松手她站都站不稳,尤其偷听的心虚让她气息虚浮,刚要蹲下身子,整个人一动就开始摇晃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卫衍立马一抬手,他身量欣长,手臂也长,探手过来扶住她。
盛媗顺利地在屋顶蹲了下来,但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隔着一层衣料,卫衍掌心陌生的温度透了过来,就握在她腰侧。
他一直没松手。
脚下正厅里的人已经在说话,声音低低的,夹杂着风声,需得仔细听才能听清,盛媗这会儿有点心不在焉,根本没去听屋里的人在说什么,她看着卫衍将一片琉璃瓦掀开一道小缝,余光却瞥着他另一只捉着她腰的手。
他的手好大,手指骨节分明而长,几乎握住了她一半的腰。
“体谅你们?他行事的时候又何曾为霜儿考量!”屋里猛地呵了一声,是柳氏。
盛媗兀地回过神,看了卫衍一眼,努力忽略腰侧的温热。
卫衍垂着眸子,仿佛没注意到盛媗的异样,目光透过瓦片的缝隙看着屋内。
屋里池家夫妇还坐着,柳氏气急站了起来,卫国公跟着起身,揽过妻子的肩安抚。
池老爷这时也站起身:“亲家夫人,弈修的为人你们知道,他虽优柔,却绝不是个见异思迁之人,若非事关郦家小姐的性命,他怎会那般不知轻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卫国公扫了池老爷一眼,“事已至此,有话不妨直说,若是要退婚,卫国公府——”
“卫兄!你这说的什么话,南霜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心里早就认定她是我们的儿媳,岂会退婚!”
“那就是打定主意不娶郦家小姐了。”卫国公目光扫过去,盯着池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