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很热闹,盛姑娘用过晚饭了么。”魏绍恒问,唇边挂着一抹笑。
以往这样的笑,盛媗会觉得平易近人,可今日怎么看怎么虚伪。
她不自觉地转开目光,去看四处走动的客人,嘴上应说:“用过晚饭了。”
她的声音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冷淡,仿佛爱搭不理似的,盛媗愣了一下,赶忙补了一句:“太子殿下呢,殿下用过饭了么?”
这话是废话,廖家怎敢怠慢太子。
魏绍恒没多想,只当盛媗有些紧张,他笑了一下:“用过了。”又道,“白狐还听话么,近来有案子忙,没能去看你们。”
“听话,它很听话的……”盛媗一边说,一边突然懊恼怎么给白狐取了“十四”这么个名字,真要嫁去东宫,还是改个名字才好,总不能用太子他弟弟的排行取名,实在太让人误会了。
“取名了么。”魏绍恒笑着问。
盛媗:“……”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要是说没取名,显得她不上心,要是说实话,太子肯定要多心,盛媗思来想去,正要编一个名字,这时忽然有人插进话来——
“十四。”
盛媗转过头。卫衍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魏绍恒眯了眯眼,对卫衍这句“十四”显然不太理解。
卫衍走到盛媗身侧,略靠后站在了她斜旁,慢声将话说得更明白:“白狐取名为十四,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魏绍恒脸上淡淡的笑意慢慢收了,神色莫测。
盛媗感觉一颗心一下子被一只手给攥紧了,呼吸都变得紧绷,她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怎么跟太子解释。
卫衍这时又道:“端王殿下碰巧看到了那只白狐,觉得与它甚是投缘,亲口赐的名,太子殿下觉得不好么。”
盛媗瞟了卫衍一眼。
——这么大一口黑锅,就这么扔给端王背了?
这要是太子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去问端王一句,被拆穿了不说,她岂不是又要得罪端王?
盛媗在心里默默念:端王啊端王,小狐狸的名字虽是我取的,可这黑锅是世子哥哥甩给你的,跟我可没关系啊……
盛媗走神的时候,魏绍恒的脸上已经重新浮起笑来:“一个名字而已,将来盛姑娘入了东宫,孤再猎多少只白狐同她一起取名都可以。”
卫衍挑了一下眉。
入东宫?
魏绍恒。
你做梦。
“母亲在找媗儿,臣先带媗儿过去了,太子殿下请自便。”卫衍牵过盛媗的手腕,隔着一层衣料,他感受到她纤细腕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逾礼,但牵都牵了,他索性神色自若,就这么带着人离开了。
卫南霜候在一边,不知几人发生了什么,但隔得老远都感觉到太子和卫衍之间有些不寻常,同太子行了礼后便立马一道走了。
等人走远,魏绍恒蹙起眉,他感觉盛媗对他好像生疏了些,但他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今晚就要动手,等事成定局之后再哄她,也不迟。
*
离开了太子的视线,卫衍就松了手,这时两人在前院院墙下,院子里人不多。
“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告诉我就好。”卫衍道。
他脸色仍旧有些冷,不知是因为太子,还是那天从桐华院离开的余怒未消,但语气已经十分和缓。
“现在不见,去了东宫也总要见的。”盛媗看了卫衍一眼,低下头,“我没事,早点适应也好。”
卫衍几欲脱口而出“不想嫁的人可以不嫁”,但又想起来,她那天说的是“想”嫁。
卫衍心里叹了口气,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小丫头那么凶、那么霸道,如今却像只逆来顺受的小兔子,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她却好像不会了。
卫衍沉默的时间太久,盛媗抬起头:“世子哥哥,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府,可以吗?”
卫衍没说话,片刻点了点头:“……那便一道回吧。”
卫南霜大概也不太愿意待在这里听闲话,盛媗就叫了她一起回去,卫南霜让盛媗去马车上等一会儿,她去同柳氏说一声顺便把卫思思也带回去。
卫衍和盛媗一道出了廖府,送盛媗上了马车。
盛媗被吵了一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没等一会儿就有些困倦。
她刚打了个哈欠,就看见一旁的流苏也哈欠连天了。
流苏同样生在边关,向来精力旺盛,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有心事才这般疲累,怎么流苏也……
盛媗突然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世子哥……”她下意识开口叫卫衍,可一张口,就陡然发觉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们被人下了药了!
盛媗反应过来,拚命想出声,可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浑身无力,连说话都张不开口。
“卫衍……”盛媗最后唤了一句。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发出了声音,而旋即,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卫衍:都别动,我老婆的锅我来背!
第27章 匪寇(捉虫)
夜色渐浓。
“思思她乱跑,我找了半天,你等久……”卫南霜带着卫思思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说到一半的话顿住。
车里只有流苏一个人,睡得死沉死沉,她说话的声音没压低,流苏却没一点反应。
卫南霜愣了一下,又退出身子四下看了一圈,没道理流苏扔下自家小姐自己在马车里睡大觉啊。
可马车周围也没有盛媗的影子。
卫南霜目光稍放远,卫家来了四辆马车,依次按着国公夫妇、三位小姐、卫稷和卫襄,最后是卫衍,这样一溜停着,卫南霜想盛媗是不是在卫衍那里,下了马车过去。
卫衍的马车边上站着几个小厮,有几个在抬什么箱子,还有一个领头的,在和卫衍说些什么,卫南霜站得不远不近等了一会儿,卫衍注意到了她。
“怎么了?”卫衍示意卫南霜到了近前,皱眉问。
卫南霜迅速地往卫衍掀开的侧帘后扫了一眼:“……长兄,你瞧见媗妹妹了吗?”
卫衍愣了一下。
盛媗来了兴陵后一向拘谨守规矩,不会乱跑,怎么这会儿没等在马车里吗?
卫衍皱着眉,卫南霜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也不知盛媗在哪儿,而流苏独自在马车里睡得不省人事一般,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卫南霜急忙说:“长兄,媗妹妹好像不见了——画眉,”卫南霜转头,“你进府里找一找,看媗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事又折回去了。”
画眉立马回去找人,卫南霜则带着卫思思回去马车,可流苏睡得推都推不醒,这下卫南霜终于肯定,盛媗出事了。
因为有廖府的小厮在,盛媗不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廖家和太子等人耳中。
太子命廖锐波:“你速去调集北城司的人,在城中搜寻盛姑娘的下落,就算挨家挨户的搜也必须找到人!”
廖锐波稍作迟疑:“殿下,此时已经天黑,盛姑娘独自一人不见踪迹,若是大肆搜捕……”
魏绍恒一个眼神凌凌扫过去,廖锐波只好止了话,领命去了。
等人退下,魏辰逸站在魏绍恒斜后侧,默声看了一会儿自己二哥的背影:“……皇兄,其实廖指挥说得对,大肆搜捕对未来皇嫂的名声无益。”
“名声有什么要紧。”魏绍恒捏了捏眉心,“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魏辰逸默了默,点了点头,又看了魏绍恒一眼,垂下了眼帘。
廖锐波快马朝北城司去,这动静不小,来参宴的人便都得了风声,与此同时,卫衍的暗卫也已经倾巢而出,以廖府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搜寻盛媗的踪迹。
卫衍面沉如冰,玄羽肃立一旁不敢出声,直到暗卫送来“寻蛮”。
寻蛮是一只白鹳,嗅觉灵敏,被训练用以追踪。流苏昏睡,显然是被下了药,卫衍检查过马车,在马车里嗅到了一点极淡的香味。
寻蛮进马车闻了一遍,玄羽放飞它,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很快朝一个方向飞出去。
玄羽纵身正要跟上,卫衍低声道:“等等。”
玄羽回头,卫衍唇线抿得笔直,冷声道:“我亲自去。”
*
盛媗醒过来的时候,还在马车上,只是已经不是卫府的马车了。
她脑子还有些昏沉,扫了一圈,见流苏不在,强撑了一点力气想要掀开侧帘查看情况,一动,才发觉自己手脚都被绑着。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彻底清醒过来,马车在行进,走得并不急,她细细听,除了近侧跟着的马蹄声,隐约听见了几声空旷悠远的鸟叫。
她好像已经出城了。
夜色浓重,盛媗手不能动,只能尽量凑到车窗边上。
夜风吹过,车帘翻飞,外头有人举着火把,藉着火光,果然看到大片连绵的树林,俨然已经到了郊外。
而举着火把的人,穿着各式各样干练的短打,有的腰间挂着半腕粗的长鞭,有的手里提着弯刀,很明显是一伙匪寇。
匪寇怎么会劫她?
她没钱,长得也不算天香国色,什么匪寇会冒险到北城司指挥的府门外劫人,且参宴的贵女多得是,怎么就偏生劫她?
倒像是……根本就是冲她来的。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车帘被掀开,外头被火把照得通明,盛媗看了一眼,似乎是到了匪窝了,她没来得及再细看,马车外头很快跳上来一个匪贼,躬身进来二话不说将她扛上了肩。
“哟,这是哪家的小姐,长得真水灵,这身段儿……”
盛媗被扛下马车,有人凑过来要摸她,她因为嘴里被塞着布说不了话,只能挣扎,但这时先有个人低呵了一声:“别动她!”那人道,“这女的你们动不得,谁敢动当心自己的脑袋!”
盛媗被关进了一间柴房,说是柴房,地方却被人收拾过,里头有张木板榻,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还有张桌子,桌上准备了一碗水。
盛媗被扔在了干草榻上,她蹭着墙慢慢撑坐起来,边回想刚才那个匪贼的话。
这些匪寇显然不是要杀她,甚至被人下了令,不能动她,那他们绑她来是为了什么?
盛媗只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确认暂时没有危险,盛媗打量了一圈屋子,又仔细去听外头的动静。
关她的这间屋子有点偏,门外守了两个人,每隔一刻有人巡逻经过。
盛媗抵住腿,用并拢的膝盖夹住嘴里的布,将布扯了出来。
她腮帮子被堵得发酸,缓了一会儿才叫出声:“来人……来人!”
她倚着墙站了起来,门上了锁,两个守门人开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跳到了桌边:“你们是什么人,我的丫头呢,她人在哪儿?”
两个守门的匪贼一个瘦高个儿,一个稍矮但十分壮实。
壮实的匪贼一脸不耐:“什么丫头,这里只——”
瘦高个儿一拦手,截了同伴的话:“你的丫头关在别处,你最好安静一点,要是你再吵,我们就宰了她!”
盛媗默了一瞬,却不肯:“不行,我要见她!要是不让我见她,你们也别想安生!”
盛媗一边说,一边靠着桌子朝门那边跳,壮贼一看她想出去,立马往她面前一拦一推,她的脚被绑着,本就站不太稳,又被推了一下,登时往边上一歪。
盛媗整个人撞到桌子上,连带着桌子一起翻了过去,屋子里一片丁零当啷。
盛媗到底没见到流苏,两个贼匪呵斥她一通,将她重新扔回了干草榻上,又扶了桌子重新拿了碗倒了水,这回没再塞住她的嘴,只是警告了几句两人就出去了。
门重新被他们锁上。
刚到这里下马车的时候盛媗就观察过,上山的只有一辆马车,剩下的都是骑马的贼匪,流苏应该不在。当时在廖府外卫衍离得并不远,为了不惊动他,这些匪徒定然万分小心,如果没有必要,流苏说不定没被绑走。
盛媗思量着,轻轻“嘶”了一声——她方才是故意找机会撞翻桌子摔碎碗的,趁他们收拾碎片的时候她藏了一片,这时候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割绳子。
绳子绑得结实,碎片又锋利,她好不容易割断绳子的时候,手上已经被划出了数道伤口。
顾不上疼,她又飞快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等着巡逻的人走过一轮,她快速起身悄声走到门边,将顺手从桌子上带过来的碗狠狠朝地上砸下去!
“啪”一声。
碗碎的声音立马惊动了屋外的人,他们马上开锁进来查看。
矮壮的匪徒不耐烦地进了门,却看到干草上和桌边都空荡荡,根本不见人影。
“人呢?!”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脖子上一痛,他本能要叫出声,一张口,颈间却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他捂都捂不住。
瘦高个也看着干草那边,听见身后同伴异样的动静,他猛然回头,然而眼前厉光一闪,那厉光自颈间划过,他便也说不出话了。
两个人被/干脆利落地割了脖子,到闭眼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竟是被个千金小姐所杀。
不过他们到死也不知道,盛媗压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来自凛如霜雪的边关,于风刀霜剑中长大。
盛媗见过很多死人,但其实没真正杀过人,这是第一次。
等看到两具汩汩冒血的尸体,连她自己都有些回不过神。
她的下半身是凉的,像被泡在冷水里,上半身却热得离奇,尤其心口,热血翻滚,剧烈的心跳像是风暴里的雷声,响得好像整个匪窝里的贼寇都要听见了。
盛媗猛地回过神。
对,她是要逃跑。
盛媗赶忙跑出门,在巡逻的人发现之前,朝山林逃去。
巡逻的人每隔一刻经过一次,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山上的匪贼尽数出动,开始满山搜人。
盛媗在边关的时候时常跟着上山打猎,亭台楼阁她绕不清,在野外却格外能识南辨北。
她朝山下跑,尽量往官道上去,好几次被贼匪逼近,她又无声将人甩掉。
不知跑了多久,盛媗已经累得不行,她扶着一棵树歇了一口气,正要继续逃,一抬眼,却看见数丈外陡然站了一个人。
夜风忽然静下来,林子里安静得诡异。
那人很高,影影绰绰的身形像人又不像人。
盛媗咽了咽口水,慢慢地朝后退。
“盛媗。”那人突然出声,声音低低沉沉的,竟然很熟悉。
“过来。”那人往前两步,沉声又道,语调有细微的急促。
夜风重新吹起来,挡住月亮的云层被吹开,一缕月光漏下,那人玄铁的面具微微泛光。
这个屏蔽词我真的会谢……
第28章 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