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别人所赠的东西实在不好私自转赠,盛媗正想怎么拒绝,柳氏已经先帮她一口回绝了。
“就数你最贪心。”柳氏道,“你长兄的院子不让别人随意进去,你要了香有什么用?”柳氏目光一扫,又往卫襄腰间一指,“你之前常戴着的那块芙蓉玉佩呢,花了五十金和人家抢来,这才戴了多久,就又扔到一边落灰了?”
被柳氏当着盛媗的面点破了他的纨绔行径,卫襄脸上有点尴尬,他挠挠头:“我今儿想起来打算戴着,一时没找到,许是放在哪里忘记了。”
柳氏柳眉一竖,轻斥道:“混账,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这东西怎么能随手扔。”
“一时而已。”卫襄忙道,“兴许过几天它自己就出来了……好了好了娘,我们快出发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三个人出府上了马车,柳氏趁在路上给盛媗介绍起宫里的人。
“当今圣上性情宽仁,你见了不用紧张,更不必害怕,问你什么你如实答就好。这会儿进宫还见不到圣上,要先去拜见皇后,宫中已无太后在位,但在皇后宫里你大概还会见到一些高位的妃嫔。”
“皇后为人平允和顺,曾诞下皇长子,但可惜孩子两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如今的六皇子生母庄妃早逝,是养在她膝下的养子,你在皇后面前说话避忌此事就是。”
“宫里最得宠是淑妃,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十七公主;宁妃是三皇子的生母,曾经也一度十分得宠,不过后来失宠了;康妃的四皇子养到七岁得了重病夭折了,如今不大爱出门见人,兴许见不到。
柳氏说了许多,就是没提到太子,盛媗一边点头,一边有点想问太子,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柳氏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太子领皇命去了遵州办事,暂未回来,今日见不到,太子的母妃德妃也死了二十多年了。”
“哦。”盛媗被看穿了心思,红着脸忙应了声,心里有点失望。
卫襄在一旁憋了半天,终于插进话:“媗姐姐,今日进宫你最要当心的就是端王,若他来了可千万躲着。”
“端王?”盛媗对兴陵的了解实在有限,在今日之前,她甚至没听过端王的名号。
卫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端王的母妃是最得宠的宸妃。”
盛媗眨眨眼。
最得宠的不是淑妃吗?
柳氏接过话:“宸妃过世多年了。”
盛媗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话消化掉,卫襄急忙忙又说:“宁妃当初失宠,就是因为误闯了宸妃埋骨的繁花台,端王是宸妃的儿子,为人又阴鸷狠戾,媗姐姐你千万要躲着他。”
嫔妃死后多是葬入皇陵,至于宁妃误闯的繁花台,显然是在宫里,宸妃死后未入皇陵,却被埋骨宫中,是皇帝为了方便时时祭奠缅怀吗?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宸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果然不一般。
盛媗这样想的时候,柳氏握了握她的手:“别听他胡说,端王性子虽孤僻,但不是坏人,你不必害怕。”
盛媗乖顺应下,心里倒也不是很害怕,毕竟她和端王至多也就打个照面。
进了宫,宫里比国公府大得多,盛媗很快晕头转向。
深宫高墙越发衬得人渺小,一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被宫墙割裂开一般,仿佛随时会塌压下来,盛媗看了两眼觉得不舒服,就不再看了。
见过皇后和几位妃嫔,到了傍晚在宫宴上盛媗才见到皇帝。
皇帝是后到的,帝王从门外大步走进来,身后纵无千军万马,也显得声势赫奕。皇帝年近五十,操劳国事让他鬓发夹白,不如卫国公显得年轻,但也是英武的,龙行虎步,气宇昂昂。
皇帝走向龙座,经过盛媗面前时停下脚步:“你是盛媗?”
皇帝脸上带着笑,盛媗行了个大礼:“臣女正是盛媗,见过陛下。”
“好样貌,比兴陵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别有一番气度,随了你父亲。”皇帝赞许地点点头,继续朝龙座走。
柳氏看了盛媗一眼,盛媗忙谢恩,皇帝坐下后道:“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礼。”
皇帝落座,宣布开宴,盛媗紧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下来。
歌舞上场,卫襄凑近她,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几位皇子,带着她一一认了一遍人。
卫襄话说得很快,盛媗来不及细看,只大概知道都长得十分赏心悦目,直到最后,她匆忙的视线才随着卫襄一起在一张面具上停下。
“我还以为端王不一定来,没想到真的来了。”卫襄用下巴点了点斜对面一人,“那个就是端王。”
盛媗奇道:“端王为何戴着面具?”
“不知道。”卫襄撤回身子坐好,“或许长得丑?又或许脸上以前受过伤?反正他一直戴着面具。”
盛媗看着端王,心想长得丑应该不是,毕竟皇帝的几个儿子都长得挺好看的。
端王除了戴着面具,与其余皇子看上去并无太大差别,这只是指外形上,至于气质,那就差得远了。
别的皇子脸上都没戴面具,但举手投足却好像都戴了无形的面具似的,一个个长袖善舞,觥筹交错间笑容几分真几分假,旁人都看不透。端王虽戴着面具,但明显坦然真实得多,他不跟人说话,也不跟人喝酒,周身毫不吝啬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挑长的腿肆意横斜,散漫得几乎让人以为这里不是宫宴,是他自己府邸的寝榻。
盛媗有点好奇,盯着端王看了一会儿,而这时,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陡然朝她看过来。
那目光和他的面具一样冷,盛媗慌忙避开视线。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心口还砰砰直跳,无端有种心虚的感觉。
一曲歌舞过半,卫襄突然缩了缩身子,极力往桌面匍匐,像是生怕被什么人看见。
盛媗不解,正要问,忽然有个声音道:“喂卫襄,卫衍哥哥来了没有?”
卫襄从桌面上支起来,一脸苦大仇深:“十七公主,你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长兄来没来你看不见吗?”
原来是十七公主。方才卫襄略过了这位十七公主,盛媗便也略过了,这会儿人到了跟前,盛媗看清是一个小美人,圆脸蛋大眼睛,还有两颗虎虎生威的小虎牙。
十七公主道:“卫衍哥哥每次都躲着我,不然我问你干什么。”
“知道长兄躲着你你还找他,你怎么这么……”卫襄被十七公主一瞪,适时把大不敬的话咽了回去,蔫巴巴道,“长兄今儿没进宫。”
十七公主闻言眉头拧了拧,但好像也并不意外,没再纠缠,转身离开。
然而,转身转到一半,她忽然又转回来,这回是看着盛媗:“你是盛媗?”
这话刚刚皇帝问的时候盛媗已经答过了,公主也没等她再答,下巴一扬,雄赳赳道:“乡野粗鄙之人,能嫁给太子哥哥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你最好对太子哥哥一心一意,别想着什么高枝都去攀一把。”
“啊?”盛媗听得莫名其妙。
十七公主对盛媗的反应很不满意,正要再说,柳氏和旁人说完话,这会儿凑过来笑道:“十七公主,今日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
十七公主看见柳氏简直换了一副面孔,当即笑盈盈回话,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到一边说话去了。
盛媗呆了一会儿,卫襄低声说:“十七公主从小就喜欢长兄,估计她是知道了长兄给你捡珠钗那事,嫉妒你呢。”
盛媗眉头拧成一团:“不就是捡个珠钗吗,这有什么?”她一顿,又困惑道,“不是,这么点小事怎么还传到公主耳朵里了?”
第6章 落水
卫襄斜眼看了盛媗一眼,眼尾勾着笑:“媗姐姐你不知道,我那世子长兄虽比不上端王轻世傲物,但待人处事也事不关己得很,别说掉了珠钗,就算是个大活人掉进水里快淹死了,他估计也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提拉一把,不过么,长兄对媗姐姐你还算彬彬有礼。”
盛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体味出“卫衍帮她捡珠钗”这件小事有多超出寻常,大概大家觉得稀奇,口口相传就传进了公主耳朵里。
盛媗有些哭笑不得,就捡了个珠钗而已,至于吗?
“又胡乱编排你长兄。”柳氏不知什么时候和十七公主说完了话,转头看着他们,她对盛媗道,“十七公主在宫中十分受宠,年纪也还小,性子难免骄纵了些,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嗯,媗儿知道。”
宫宴戌时三刻才散,皇帝饮了酒,或许见了故人之女伤怀,同盛媗说了许多话,多是讲她父亲当年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往事。
离宫的时候已经很晚,卫襄走在路上伸了个懒腰:“进宫一趟真是累,要不是二哥和爹忙着查案子,我才不进宫,坐得我屁股都疼了。媗姐姐,你累不累?”
盛媗摇摇头:“还好,不算很累。”
柳氏牵过盛媗的手拍了拍:“你肯定累着了。”柳氏笑道,“你母亲以前常给我写信,说你小时候特别闹腾,小皮猴似的,叫一只小皮猴端端正正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能不累么。”
盛媗知道柳氏和母亲是故交,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好,还会写信聊自己的孩子,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意。
母亲在她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一年多前哥哥“叛国”,父亲战死,旦夕之间,这茫茫天地中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虽然卫国公府的人对她都很好,但她心里还是牢记着“寄人篱下”四个字,只将卫家人当做东道主,把自己当做借居客。
柳氏说她是只小皮猴,盛媗好像突然感觉到柳氏不仅是东道主,也是一个关心疼爱她的长辈。
盛媗喉间发涩的时候,卫襄凑过来,满脸羡慕:“媗姐姐,我还没去过边关呢,边关什么样,是不是千里黄云、北风吹雁?还是千乘万骑,烽火狼烟?”
盛媗刚飘远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其实边关——”
“救命!救……命!”
盛媗话没说完,几声呼救声猝然传来打断了她。
柳氏和卫襄也是一愣,卫襄隔了片刻说:“这声音好像是……十七公主!”
*
魏思茵气鼓鼓在前头走,侍女在后头追,又不敢跟得太近。
魏思茵跺着脚说:“可恶!那个盛媗不仅讨卫衍哥哥喜欢,连父皇也喜欢她,真是个小妖精!”
侍女赶紧劝:“公主何必将她放在心上,皇上赐了婚,她必定嫁给太子殿下,断不会也不敢和卫世子有什么牵扯。”
魏思茵“哼”了声,气消了一点。
繁花台在宫里是一处禁忌之地,不仅是宁妃,小时候她也误入过一回,父皇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她当时以为自己也要和宁妃一样从此为父皇所不喜,顿时害怕得不行,可那时有个少年站了出来,为她说话,让父皇消了气。
那个少年就是卫衍。
她自此喜欢上了这个大哥哥,但卫衍对谁都爱搭不理,她又在深宫,这么多年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所以凭什么一个边关来的野丫头竟然让卫衍哥哥区别以待?
“公主,您慢些、慢些!小心别走湖边!”侍女急得满头大汗。
魏思茵生闷气,听见她们的声音更烦,走得更快了,而变故就是在这一瞬发生的。
她明明走得好好的,不知怎么脚腕忽然被什么打中似的一麻,紧跟着腿就一软,身子就歪了,她“啊”了一声,整个人就这么栽进了湖里。
湖边的侍女登时乱作一团,几个侍女没一个会水的,想要拉人,不想魏思茵张牙舞爪扑腾了几下,人越发往湖中央飘了一截,侍女们只好连忙去叫人,留了几个在湖边急得团团转,朝湖里大喊“公主”。
盛媗和卫襄赶到湖边的时候,湖上只剩下魏思茵跌宕起伏的半个脑袋,卫襄脱了外袍正要跳水救人,旁边一道影子先蹿了出去。
盛媗从腰间一把抽出了软鞭,纤细的身量瞧着没几斤力气,一甩鞭子那软鞭却飞出去老远。
“公主!快抓着鞭子上来!”盛媗朝湖里大喊。
魏思茵压根分不清谁在说话,两只手一通乱抓,总算抓住了软鞭的尾端。
卫襄急忙赶到盛媗旁边,两个人合力将魏思茵拉回了岸边,侍女们紧忙将人捞出来。
魏思茵呛了水,惊天动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总算能分得清眼前是横是竖了,这才看清刚才救她的人是盛媗。
“是你救了我?”魏思茵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一圈侍女围着她,像是刚抓上来一个水鬼生怕她跑了。
盛媗收好了软鞭,闻声看向她,笑了一下:“是我救了公主,不过公主不必介怀。”
“我、我介怀什么!”魏思茵立马昂起头,“本公主是君你是臣,你救我是应该的!”
盛媗偏了偏脑袋,又笑了一下:“所以我说公主不必介怀啊。”
魏思茵:“……”
魏思茵从地上爬起来,又是理头发又是扯裙子,两只手没事找事,她在原地钉了一会儿,最后实在说不出感谢的话又憋得难受,侍女们催着她回宫怕她着凉,她干脆气鼓鼓地走了。
魏思茵带人一走,后赶来的侍卫们也都撤了,卫襄忍不住朝盛媗啧啧称赞:“想不到啊想不到,媗姐姐的身手这么敏捷!媗姐姐?”
盛媗却走了神。
柳氏顺着她的目光往昏暗的湖对岸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
湖对岸。
卫衍看着几人离开:“以前多有趣啊,”他叹着气说,“啧,怎么现在也学会以德报怨那一套了。”
玄羽低眉垂目,这话没法接。
文公公过来的时候,玄羽并未察觉,卫衍头也不回地问了句:“有事?”
文公公看了他一眼,很恭敬地说:“殿下好不容易进宫,陛下想见见殿下,正在承德殿等着殿下过去呢。”
卫衍转过身,脸上玄铁的面具映着湖光水色,被月光一照森森泛寒,他漠然说:“不见。”
文公公和气地笑了一下,对卫衍这个反应并不意外:“那老奴告退了。”
回了承德殿,文公公回皇帝的话:“十四殿下今日宴饮倦怠,说是想早些回去歇息,就先不来了,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朝文公公勾了一下嘴角,下垂的眼尾让他的笑显得格外疲惫:“他那张嘴几时说话肯这么迂回,你不用替他圆话。”
文公公叹息了一声:“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难得他进宫一趟,本以为今日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皇帝的话没说完,声音渐低,慢慢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文公公躬身立在一旁,沉默地等皇帝自己消化掉这颓败的情绪,他站了一会儿,想起来垂柳湖的事,便低声禀道:“陛下,今儿散宴后十七公主经过垂柳湖,不小心落了水,好在盛家小姐和卫四公子听见动静,及时救了公主上来。”
“思茵落水了?”皇帝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眉头微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