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公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依奴才看,十七公主落水恐怕和十四殿下脱不了干系。”
“承砚?”皇帝眉头拧得更紧,“思茵向来不喜欢承砚,但也怕他,从不去招惹,今日是为何惹了他?”
文公公做出思索的神情,一时没回答。
皇帝又道:“承砚虽性子孤僻冷漠了些,但寻常也不会和思茵他们计较,今日是为何?”
皇帝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文公公就依旧没接话,而皇帝困惑不解的时候,文公公心里却渐渐有了猜测。
身为奴才,宴上的那些推杯换盏与他无关,他静立一旁,正好观察众人,要说今日十七公主得罪过谁,他远远看着,大概就只有借住在卫国公府的那位盛小姐了——十七公主像是过去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可若是十七公主落水之事,是十四殿下为了给那位盛小姐出气所为,那十四殿下他……
文公公没敢深想下去,而这个猜测他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出来。
盛家小姐已经和太子定了亲,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人选,断没有更改的余地,倘若十四殿下果真对那位盛小姐非比寻常,别有情愫,只怕皇帝舍不得怪罪自己的儿子,就会迁怒于那无辜的盛小姐。
文公公心底叹了一声,只盼着他今日的隐瞒不是无用之功,那位离经叛道的十四殿下能尽快醒悟,不要去试图沾染不属于他的人,否则,迟早那位盛小姐要被牵扯进来,届时,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第7章 赐礼(捉虫)
因为盛媗救了十七公主,第二日宫中就有赏赐送来国公府。
盛媗谢了恩,送走了宫里的人,刚一回桐华院,流苏就围着屋子里堆放的御赐之物转圈:“这些绸缎和钗环一看就是极贵重的上品,宫里的东西果然非同一般,我们在沧州见都没见过呢。”
盛媗在桌边坐下,桌上堆着的东西将她挡住,只冒出一个脑袋顶,她埋在一堆赏赐后头看了流苏一眼:“你克制着点,别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流苏望向盛媗,很认真地看着她:“可是我们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盛媗:“……”
盛媗挪了挪凳子,将半截身子从堆放的东西后头解救出来,她朝里屋看去,脑子里想着放在里屋的那根软鞭。
多亏了那根软鞭,她才及时救起了十七公主,这才能得到这么多贵重的赏赐,所以算起来,这些赏赐里也理应有卫衍的一份功劳,而且他帮她缝补衣裳,补得天衣无缝,她也没好生谢谢他。
盛媗想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带上那匣金子,我们去鹤山院。”
盛媗到了鹤山院,外院的大门大开等着人进去似的,她就没等玄风或是玄羽出来接她,自己带着流苏进了院子。
有了上回被猎鹰攻击的经历,两个人这次格外小心,四只眼睛八方警惕,生怕一会儿又从天下冲下来个突袭“刺客”,但果真和卫襄说得一样,她们用了卫衍送的香料后,这回没遇到飞禽的攻击。
安安生生穿过外院,盛媗到内院的时候,看见玄风居然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
她有点惊讶:“你在等我们?”
玄风点点头。
“你知道我们进来了?”
玄风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他反问:“属下要是这都不知道,月例银子岂不是白拿了?”
盛媗被他的话逗笑,跟着他进门。
一进门,盛媗就看到卫衍正在躺椅上睡觉,重点不是“卫衍”和“睡觉”,而是“躺椅”——这是盛媗在鹤山院看见的第二张椅子。
盛媗好像又发现了一件宝物似的,盯着那躺椅看了片刻。
躺椅边上有张长条桌,桌上正在烹茶,炉火烧得旺,茶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响,声音很催眠。
盛媗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正事,看了卫衍一眼,小声问玄风:“世子哥哥是在睡觉吗?”
“喝茶么。”
玄风还没说话,躺椅上的人冷不丁开口,盛媗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卫衍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大概是在闭目养神,没有真的睡着,这会儿眼底一片清明,荡着小圈的轻轻浅浅的笑意。
“喝、喝……”该死,真是不争气,怎么又结巴了,盛媗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又飞快舒展。
她看了看长条桌上的茶,又看了看脚边,也没个坐的地方,她怎么喝茶?
站着喝?那就像是路过进来讨水的了。
“玄风。”卫衍道,“去拿张椅子来。”
玄风于是搬了那张明显独属于卫衍的太师椅来。
卫衍从躺椅上坐起身,指了指桌边他的太师椅:“坐吧,我这里少有人来,疏忽了。”
“……没事。”盛媗在太师椅上放下一半屁股,总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坐得不怎么踏实。
卫衍倒了杯茶递给她,盛媗接过来,茶水还烫着,热气直冒,她轻轻地朝茶杯里吹气,咕噜咕噜的滚水声中,夹杂进她呼呼的吹气声。
卫衍看着她一下一下噘起的小嘴,粉嘟嘟润了一层水雾似的,他目光落了一会儿,慢慢移开,问:“妹妹今日来是为何事?”
盛媗一听,赶紧将茶杯放下:“是这样的,之前世子哥哥帮我缝补了衣裳,又费心给我做了一根轻便的软鞭,昨日在宫里,恰巧我用那根软鞭救了落水的十七公主,为了这事,今日宫里送来了许多赏赐。不管衣裳还是鞭子,我都应该来道谢,所以宫里的赏赐,我想转赠给世子哥哥。”
卫衍听前面的话没什么反应,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长眉挑动了一下:“转赠?你不知道御赐之物不可私自转赠么?”
盛媗瞪大了眼睛看卫衍:“金子也不可以吗?”她招招手,流苏捧着匣子上前,她说,“皇上应该不会管金子到底是不是从我手里花出去的吧?”
“……”卫衍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不缺钱。”
盛媗是打定主意要将金子送出去的,她不喜欢亏欠别人,她偏了偏脑袋看着卫衍,语气有点固执:“可是你连买凳子的钱都没有。”
卫衍:“……”
卫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没钱买,而是不需要呢。”
盛媗眨眨眼,看着他。
卫衍道:“我方才说过,我这鹤山院没人来,所以没有坐的地方。”
盛媗蹙起眉:“我不是人吗?”
卫衍:“……”
盛媗见卫衍一时没说话,转头朝流苏使了个眼色,流苏立马将一匣子金子塞进了玄风手里:“拿着吧。”财大气粗的语气好像后头还跟着半句“赏你了”似的。
盛媗将金子脱了手,没在鹤山院多待就离开了。
玄风只将人送出内院就回来了,他回了屋抱起搁置在一旁的小匣子,望向卫衍:“世子,这些金子……”
卫衍抬眼看着匣子,看了一会儿低头笑了一下,他抬起头说:“先收着吧。”
玄风打算去将匣子收起来,刚转身走了两步,又被卫衍叫住。
卫衍吩咐玄风:“去叫人送几张凳子来鹤山院,要最好的。”
*
每年的四月初七,卫家都要上山祈福,据说这个规矩是从卫家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就传下来的。
卫家祈福的地方在兴陵城外不远的平慈山,山上有个云归寺,香客阜盛。云归寺占了大半个山头,往山上走共有四段大阶,又各自分一千多小阶,真要从山脚走上去,恐怕要两三个时辰。
卫家的马车走了林道,到了第三层阶才往上走,到云归寺的时候大家都很累了,各自去歇息。
盛媗在自己的寮房坐下不久,卫南霜就来敲门。
“这云归寺有一棵神树,据说已经长了两百多年,向它许愿很灵验的,媗妹妹想去看看吗?”卫南霜站在门口没进屋,只探进半截身子,看起来她是要去拜神树的。
卫南霜多数时候是个文静温柔的人,刚一到就急着去拜神树这种事,不太像她做出来的,何况她又不是第一年来了。
盛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还没说话,卫南霜的脸先红了,小声跟了一句:“他也来了。”
“他……”盛媗蹙眉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池公子?”
卫南霜低下头点了点。
池公子,池弈修,是卫南霜的未婚夫婿,两家已经定了亲,池家在兴陵也是世家大族,虽然这几年逐渐没落,但底子还是在的,又是言情书网。盛媗也远远见过那池公子一回,只记得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像个书生。
盛媗倚在门边,笑道:“南霜姐姐一定是要去求姻缘吧,那拜神树这事该叫池公子一起啊,我陪你算怎么回事。”
卫南霜嗔了盛媗一眼:“到底没成婚,我不想失了身份,所以想着你陪着我会好些,却没想你倒要打趣我,再说姻缘的事三分缘分七分经营,若求神拜树就全灵验,天下何来那么多失意人,我邀你去,其实只是想……想见见他,说几句话。”
盛媗陪着卫南霜离了寮房,去拜神树,池弈修已经等在佛殿外的廊檐下。
卫南霜牵着盛媗进了佛殿,从小沙弥守着的长案上求了一个系着红绳的木牌递给她:“这是祈愿用的福牌,你将愿望写在福牌上,再将福牌挂到神树上,神灵就能看到你的愿望并帮你实现。”
盛媗接过福牌,卫南霜低声说:“那我去外头和他说两句话,就在旁边,你出来就能看见。”
“嗯,姐姐放心去吧。”盛媗看着卫南霜出了门,低头摩了摩手里的福牌。
鬼神之说她向来不太相信,但来都来了,有句话说“信则灵”,盛媗拿了笔,还是伏在长案上在福牌上写了一个愿望。
“呵,你好大的胆子,圣上钦判叛国之罪,你居然敢说冤屈,你是意指圣上不辨忠奸,冤枉了你哥哥么。”
身后冷不丁一个女声响起,一开口就是一个天大的罪名兜下来,盛媗急忙将福牌扣进手心,转头看,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你是……”盛媗蹙眉。
“你管我是谁,你一个乡野蛮俗之人,本小姐就算道明身份你也不知,哼,来历粗鄙不说,竟还心怀异心,凭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太子妃?”
“郦小姐!”卫南霜听见动静急忙赶了进来,她快步走近挡到盛媗面前,“你与我不和是我们之间的事,何苦牵扯我妹妹。”
盛媗看了卫南霜一眼。
那被称作“郦小姐”的女子哼笑了一声:“你妹妹,你倒是急着攀关系,紧赶着把太子妃认作妹妹,可是卫南霜,我看你这“好妹妹”是当不成太子妃的,你敢叫她把福牌拿出来吗,看看她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吵什么!”这时,门口陡然又响起另一个清脆的女声,“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在这里叫嚣!”
几个人循声看过去,一时都瞪大了眼睛。
第8章 挂牌
“十七公主?”姓郦的先出声,先是惊讶,很快一喜。
卫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云归寺祈福,池弈修都跟着来了,魏思茵想来“偶遇”卫衍也不稀奇。
姓郦的欢天喜地朝魏思茵迎过去,行了个礼后赶忙告状:“公主,盛媗对陛下不敬,恐是有不臣之心,公主您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什么不敬?”魏思茵问。
卫南霜又往盛媗身前挡了挡,正要解释,姓郦的抢在她前头说:“那个盛媗刚刚在福牌上写“希望早日洗清哥哥的冤屈”,她哥哥不就是那个投敌的叛国贼盛景聿吗,冤屈?陛下都下旨定了罪,她却还为叛贼喊冤,这明摆着是对陛下的决议不服、有不臣之心!卫南霜还护着她!”
“公主……”
“福牌拿来。”魏思茵打断卫南霜的话,朝盛媗伸出手。
盛媗看了卫南霜一眼,将扣在掌心的福牌递了过去。
但魏思茵接过福牌看了两眼,很快就又不耐烦地扔回给了盛媗,她转头看向姓郦的:“就这么个牌子这么一句话,你就给人家扣这么大一个罪名?这能说明什么?”
“可是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魏思茵双臂一抱,盛气凌人道,“哥哥就一定是盛景聿吗,保不齐她还喊卫稷哥哥一声哥哥呢。”
“可上面还写了“冤屈”……”
“那说不准是卫襄那纨绔少爷做了什么坏事让卫稷哥哥背了黑锅,不也是冤屈?”
“这……”姓郦的一噎,这不胡搅蛮缠吗这不?
姓郦的走的时候气得鼻子都歪了,盛媗没想到十七公主是来帮忙的,人一走她正要道谢,魏思茵已经盯着她了,魏思茵下巴一扬道:“上次落水的事本公主这回还清了,本公主可不欠你了。”
“上次的事……”
盛媗想说上次的事她没放在心上,而且如果非要算,那从皇帝赏赐她一大堆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
但魏思茵压根没耐心听完,一抬手瞪着她:“你不许再说“上次”“上次”!”
盛媗:“……”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在公主也不想看见她,赶走了姓郦的,公主就忙着“偶遇”卫衍去了。
卫南霜和盛媗都松了一口气,卫南霜牵过盛媗的手,盛媗在她手心摸到了一把汗,她看她,卫南霜却偏头朝她笑了笑,安慰她:“没事了,郦家那位小姐从小和我不对付,她肯定是看见我们一起来才故意找你的。”
“我没事。”盛媗将声音压低一点,“你和池公子说完话了吗?”
卫南霜脸一红,小声说:“刚刚怕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我叫他先走了。”
盛媗点点头,卫南霜牵着她出了佛殿往神树下走,说:“走吧,去把福牌挂上。”
盛媗步子一顿,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
“怎么?”卫南霜回头看她。
盛媗将福牌收起来:“还是不挂了,免得有人看见又惹出是非。”
卫南霜默了片刻,她无法担保不会再来一个郦小姐,就没劝盛媗非要挂上。
按照惯例,卫家祈完福会在云归寺住一晚,第二日才会下山回府,卫国公和卫稷这些时日都忙着朝中事,正好趁此机会歇一歇。
晚间,盛媗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流苏跟在后头要拦她,盛媗不理,一溜儿出了院子,朝神树去。
流苏在后头追,压着声音嘶喊:“姑娘你又胡闹!听人说寺里晚上有人巡夜的,被人逮着怎么说啊!”
盛媗头也不回:“我又没干坏事,逮着就逮着了呀。”
“那你鬼鬼祟——姑娘!”追到神树下,流苏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你还上树?!姑娘你干什么!?”
盛媗已经跃上了神树的头岔,她没那么邪乎的轻功,不能飞身直上,但一路连蹦带跳爬上去还是不成问题的,她倚在第一个最大的岔口上回头看流苏:“我越想越气,这树又不是她家的,凭什么管我挂什么愿望,还敢用鼻孔看南霜姐姐,她管我我就非要挂,我不仅要挂我的,我还要把她挂的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