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谁追他追的紧, 就一个美院的姜淼宜。
随便一猜就知道。
宋祈年唇角扬起,似笑非笑,“她知道你跟江聿的关系,也看见过我跟江聿一起打球,想通过你要到我的联系方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好像没有了刻意隐瞒的必要。姜淼宜追他,他答不答应,拒不拒绝是他们的事,许柚只负责传个话。
她点头,“是。”
宋祈年眼神冷了下来,“所以你现在是替别人追我,对吗?”
许柚淡声:“你觉得是的话,应该算。”
时间一点一点的走,天色完完全全暗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自重逢之后,两个人相遇总是在黑夜,像是老天在隐喻着什么。
黑暗是一切的保护色,那些只能在晚上暴露出来的欲望,只能在阴暗中露出来的念头,或是什么想说却又拉不下脸来说出的话。在夜色倾覆下来的这刻,好像给每个人身上加了一层保护膜,胆子变大,情绪变得敏感。
所有晴天白日里不曾说出口的话,此时全部堵在喉咙里。
可宋祈年没有开口,他只是这么看着许柚,静静地、略显执拗地看着,希望能从她那双永远清澈见底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但什么熟悉的东西都看不见。
直到最后他的手机“叮咚”一声,将这份诡异的平静打破。
许柚没有再说什么,抬脚离开。
宋祈年仍是背对着她,看着地上两人渐行渐远的影子,问了句,“许柚,你还是你吗?”
许柚脚步停了停,礼尚往来地回:“我还是我,但你不是你。”
“宋少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宋祈年才拿出手机,是医院私人护工定时发来的消息。
「宋少,医生说老先生近半个月情况平稳,醒过来的几率慢慢增大。」
「明天要来看看老先生吗?」
-
周末难得是个艳阳天。
寒气来袭,再过些时候,京北市就会大幅度降温,彻底迎来寒潮,这样的大晴天不多见了。
宋祈年接到护工消息是在周三晚上,他周末才来医院,见阳光正好,推着昏睡中的宋老爷子出了病房门晒太阳。一个小时过去,他才推着人回到病房。
护工是个中年男人,但贵在细心,医生说得每句话都时刻谨记,在把宋老爷子安置好在病床上后,很快准备好了擦拭的毛巾。他提醒:“老先生得擦手了,刚在外面转了几圈,手上沾了灰。”
“我来,你出去吧。”宋祈年接过毛巾,给宋老爷子擦手。
“好。”护工将病房门轻轻带上。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四周墙壁都是肃穆的白,总是让人觉得压抑沉闷。
宋老爷子得中风前,一直都是个爱摆弄花草的人,他不擅长养,热衷于欣赏。因为觉得养花看花是个修身养性的好习惯,人老了,不能再执着于功利,得去学着享受生活。
宋祈年当时还小,尚且听不懂宋老爷子嘴里的话。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宋老爷子是宋家里面唯一一个真心疼他的人。
把他当人看。
好景不长,宋老爷子中风以后,宋淮彻底掌权,无人敢置喙。
这么多年过去,宋祈年也真正认识到他的亲生父亲,是怎么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随之而起的是清脆的高跟鞋声。
“你怎么来了?”宋有雪前段时间出了趟国,最近才回来,修整过来后,趁着今天阳光好来医院看看老爷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宋祈年。
“来看看。”宋祈年眼未抬,放下毛巾后,给老人家活动着手指关节。
宋有雪将包放在一边,“老爷子怎么样?”
宋祈年言简意赅,“还成。”
病房内又沉寂下来。
好像只要面对除老爷子以外的任何一个宋家人,宋祈年就跟哑巴了似的,懒得说话,懒得表态,甚至连看一眼都不看。
宋有雪只能先起个头,“我最近在国外出差,遇上了之前跟戴语琳合作的导演,他说年底的时候戴语琳把很多工作都推了,打算彻底息影,以后只安安分分的做宋太太。我前天回了趟老宅,戴语琳正好在,我问了问。她说既然当了宋太太就不适合出去抛头露面,娱乐圈的工作她不会再做了,打算做生意。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也能在家里照顾着。”
宋家的生意,自然是比娱乐圈有吸引力多了。钱可以是资本,但资本远远不仅限于钱。
这样才能给自己的亲生孩子铺路。
宋祈年表情冷淡,罔若未闻。
宋家是兴是衰,于他而言无所谓。
他将老爷子的手放进被褥里,想到最近入了冬,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你当真就那么不在意?”宋有雪想起之前他跟宋淮断绝父子关系的事,“赌气的话可以随便说,宋家你也可以不回。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是宋家唯一继承人。
好像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宋祈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我也可以不是。”
说完就要往外走。
宋有雪见他毫不为所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直筒倒豆般说出来,“我知道这些年你因为我一次次的不作为,因为宋淮对你的幽禁手段,已经对我失望,对宋家失望,说不定心里早把我归到了宋淮一类去了,觉得我也跟他一样,只看中你继承人这么一个身份……祈年,可是姑姑没有忘,姑姑只承认你母亲一个嫂嫂,也只认你一个侄子。”
她说:“宋家也是。”
“宋淮不是还能生吗,”宋祈年微讽,“戴语琳可以给他再生一个继承人,培养个十几年过后,不就是下一个宋祈年了?”
宋祈年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继承人的物品罢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以为随随便便培养一个继承人,这么容易?”宋有雪对他毫不在乎宋家的行为感到失望,“你长这么大,变成现在这样,你可知道宋家花了多少心思才让你变得——”
“变得优秀?”宋祈年淡淡说,“怎么才算优秀?从小到大成绩永远都是第一?不管做什么永远都是最好?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窥探出一点?”
就像小时候他遇见的那只幼猫,他知道他不能养,所以他没把它抱回家。
他只怜悯地摸了一下。
只一下。
然后眼睁睁地、无力反抗地看见那只幼猫死在了他面前。就因为他对它露出了一点怜悯和喜欢。
“姑姑,我很早就说过了,我拿第一,从来不是因为宋淮,也不是为了继承人的要求。”宋祈年淡漠地说,“我拿第一,仅仅是因为我想拿第一。”
他打开病房的门,“我努力读书,拼了命地让自己变得优秀,是想早点脱离宋家,想脱离宋家继承人这层身份之后,我依旧能活得像个人样。”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做宋祈年。
从来都不想。
-
进了十二月初,气温骤降。
来了京大这么长时间,许柚很少跟许宴联系,微信上简单的聊几句都没有。这天下午,许柚在犹豫着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那头已经拨了过来。
猝不及防。
许柚一声“哥”没叫出来,对面只甩过来两个字:“吃饭。”
然后干脆利落地甩来一个地址。
许柚去许宴订的餐厅的时候,在下小雨,她是撑着伞进餐厅的。她抖了抖伞上的雨珠,挂在一边的架子上,才往位置上走。
许柚看着满桌的菜,都是她自小爱吃的口味,有些愧疚。哥哥还是很嘴硬心软的,他一直都心疼她。
“哑巴了,光顾着吃,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哥?”许宴抿了口水,随手把杯子搁桌上,眉梢懒洋洋地挑着,语调还是那样玩世不恭。
许柚决定收回刚才那几句话,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嘴毒得要命。
她装乖:“那哥哥好吗?”
说话时,眼睛都没抬,极其敷衍。
“还成,”许宴慢腾腾地,“你呢?”
许柚想说“还好”,可她不经意抬眼间,却看到了许宴一脸疲倦的模样。刚刚她来餐厅后没怎么仔细看许宴的样子,反正他一直都欠欠地。
这会儿,仅仅隔着一个桌子,许柚才直观地、近距离地感受着许宴疲倦颓丧的状态。
他眼皮没精神地耷拉着,唇角似笑非笑地垂下,吃饭的那只手拿着筷子随意挑挑拣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许久没睡好,也没什么胃口。
“哥,你怎么了?”
好像很累很累,却无法休息。
“没什么,”许宴撩起眼皮扫她一下,“你吃你的,哪来这么多话。”
话音将落,便见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电话铃声,他睨一眼,半点想接起的欲望都没有。对面好似也挺有耐心,挂了打,打了挂,直到最后许宴没什么耐心地“啧”了一声,手机放耳边,简单地一个字:“说。”
颇有些让对方有屁快放的意思。
“走之前不跟你交代了?就说我去看我妹,没时间,推了。”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许宴伸手揉了揉眉心,“成,会议定在三点吧。”
挂完电话,顶着许柚望眼欲穿的眼神,许宴才敷衍道:“公司的事,小屁孩儿别管。”
见许柚不动,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教训道:“吃饭,还看?”
许柚低着头,看着满桌的名贵菜肴,却忽然没了胃口。
她了解许宴,天大的事在他那儿都不叫事儿,十分只说三分,三分只说半分,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其实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刚刚对她那敷衍的态度,只是依旧想跟以前一样,将她这个软弱无能的妹妹护在羽翼之下,给她象牙塔般的公主生活。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该天生享受,哥哥就得疲倦受累?
明明他今年也不过才21岁。
“哥,公司最近是不是很忙,”许柚食不知味地吃着饭,“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帮你分担了,你不用那么累。”
许宴脱口而出的“小鬼”停住。
最近公司却是出了点事,他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不停歇。也不仅仅因为这个,那个人好像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回头,态度一天比一天坚决。事业和感情上的挫折双双来临,还是同一时间,许宴有些支撑不住了。
所以趁着那么点时间,跑到京北市来看看妹妹。
他没想过许柚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
可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她不是小屁孩儿了,她也许久许久没有调皮捣蛋过了,久到许宴已经忘记妹妹调皮顽劣的样子。
是个大姑娘了。
许宴眉梢轻挑,嘴角戏谑一笑,“帮忙,帮什么忙?”
他好整以暇地咬住一颗车厘子,缓慢又欠揍地说:“帮倒忙啊。”
许柚:“……”
“不是,”许柚认真说,“我说真的,哥,我已经长大了,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许宴嚼着水果,半晌轻飘飘地,“哦。”
许柚:“……”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气得许柚连连吃了一小盘车厘子,泄愤似的,每一口都咬的很重,恨不得每个车厘子上都写着“许宴混蛋”几个字。她这副斤斤计较、小孩子气的模样,也就在许宴这里表现出来。
许宴比许柚想象中的还要忙,这顿饭没吃饭,他就开车离开了。
许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男人身高腿长,走路还是那样嚣张,不可一世。
可她就是觉得,哥哥瘦了。
他也没再那么骄傲。
反而卑微到了骨子里。
许柚用完餐后,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胃口一般,除了吃掉一盘水果点心,没动多少菜。也不知是不是刚刚那盘水果有点冰,她小腹隐隐作痛。
出餐厅时,小雨停了,许柚便没撑伞。
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大家出门都是穿起了厚外套。许柚一直都在南方城市生活,知热不知冷的,许宴刚刚离开前看一眼她身上的薄卫衣,嫌弃地让她别要风度不要温度,小心冻感冒有的她受。前些天陆雪和陈婷也提了几回,她没当回事儿。
这会儿走在街上,才被风吹会儿,头忽然有些晕,小腹的坠痛也越来越明显。
许柚没再继续走,打算打个车回学校。突然间,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意识昏沉时,好像有一只手抱住了她。淡淡的薄荷气息,直接侵入心底的最深处,叫醒了刻意遗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