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摇头,笑了笑:“我还有一个哥哥,这些年是哥哥照顾我。”
陈老点头,心里也算有些慰籍。
人老了,就是念旧,在许柚陪陈老出教学楼的一段路,两个人聊起了当年许青山大学的事情。
“你爸爸当年长得白净帅气,跟你眉眼像得很,不知道多少姑娘看上他,那个时候没手机,都是写信。有一个小姑娘,追他追得最勤快,给你爸爸臊得几天都躲着来上课。”
“是吗?”
“小姑娘学世经的,挺漂亮吧。我年纪大了,记不清名字了,好像叫胡月婷……”
“那是我妈妈。”许柚笑。
陈老开怀,“小姑娘这是追上了啊。”
一直到京大校门口,许柚扶着陈老上了车,她才停下。
陈老许久没这么畅快了,他摆手,有些意犹未尽,“你爸爸,人穷志不穷。”
“他这辈子,最想走出农村,走出国门,去外面看看。”
晚上回寝室,许柚在浴室洗脸,冷水扑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却在某个瞬间忽然烧烫了一颗平静无波的心脏。一直犹豫的念头,这一刻在心里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她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女孩儿清澈温柔的眉眼,真的和年轻时的爸爸很像。
爸爸,我当你的眼。
-
京北市大幅度降了温。
学生上课出门都穿上了羽绒服,有上次的教训,许柚再不喜欢穿厚重衣服也变乖了,买了一柜子的毛呢大衣。
她一米六五的个子,身姿清瘦,里面穿件米白色的毛衣裙,外面搭上一件大衣,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整个人温柔又清冽。
意外地,在食堂里遇到了李睿和宋祈年。
两人手上拎着饭盒,看外包装,应该是九号窗口的牛杂面。这家窗口的口碑并不好,味道一般,而且小料给的也很抠,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大老远从经管院跑来这边食堂点两碗难吃的牛杂面。
许柚不想跟两人有交集,当作没看见走开,李睿倒是先跟她打了招呼,“许柚。”
“上次听江聿说你生病了,好了吗?”
走不了了。
许柚叹口气,她接过窗口阿姨递过来的打包饭盒,调整了下位置,避免汤撒出来,才说:“好了。”
睿哥的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她想了想说:“学长有什么事吗?”
“正好看见你了,就打个招呼。”
李睿也觉得挺巧,本来他想出去吃的,再不济随便在学院附近的食堂吃了算了,才懒得大老远跑来这儿。但耐不住有的人公主病犯了啊,说什么食堂胃口吃厌了,换个地方吃。
他皮笑肉不笑,寻思着:你说这话你良心不会痛吗宋祈年?京大的食堂你吃过几回?哪次不是点外卖或者出去吃?
结果人懒得搭理他,扭头就走。
不过在这儿碰到许柚了,李睿才想起来还真有个事要说:“对了,江聿这几天跟你联系没?他电话打不通,不知道还以为他老人家进山了。”
许柚:“他姐姐最近回国了,可能在处理家事。”
“这样啊,我就说嘛!”李睿哎呀一声,先是欣慰羡慕地一笑,后又开玩笑地起哄,“算这小子有点良心,玩失踪还知道跟女朋友报备!”
许柚没接话,安安静静地拎着饭盒。
她这副低眉顺眼的乖样儿,看在别人眼里,倒像是有点害羞。
宋祈年偏开头,视线落在一边的地板上,看着浮灰起起落落。
李睿奇怪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在逃避些什么。转念想到今天来的事儿,又说回刚才的话,“正好,今天碰着你了,回头你跟江聿说一声,到时候你们俩一起过来。”
许柚不解,“去哪?”
“祈——”祈祈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很快收到宋祈年看来的一眼,目光淡淡,压迫感却十足。
冷淡的眼神里写着。
当着别人面敢叫出这么个恶心称呼,你他妈别活了。
李睿惜命,顺势改了口,“祈年的二十岁生日啊,过几天打算组个局,你跟江聿记得来啊。”
话音落完,宋祈年才散漫地看向许柚,口吻漫不经心:“二十岁的生日,来吗?”
许柚没有他意料之中的答应或是拒绝。
她最先的反应是,愣住。
好像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几秒过后,宋祈年唇角挂着地一抹假笑,彻底僵住,眼里升起了些不可思议。
——她已经不记得他的生日了。
第40章 生日(重写)
12.22, 冬至日,是宋祈年的生日.
也是很多意外发生的日子。
就像很早以前,母亲付薇说的那句话一样, 他是个灾星,他的出生就带着原罪, 过什么生日。
宋祈年也从来不屑于过生日。
直到十六岁时, 许柚旁敲侧击地问他生日, 他鬼使神差地没拒绝, 而是问她会不会给他买蛋糕。女孩儿自己做的草莓蛋糕有股淡淡的鸡蛋腥味儿,周围的奶油也化的软塌塌不成形,插蜡烛的时候也险些弄成了十七根,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吃完蛋糕, 两人一起在小店前放了几根仙女棒。只有两个人的生日, 冷冷清清,过得也简单。但那场小小的焰火,却在宋祈年记忆之中留下了一个烙印, 他忘不掉。
他过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
后来十七岁, 许柚的祝福和礼物如约而至, 就像她曾经说过——
“你的生日, 我一直记得。”
而今,他二十岁的生日,她却不记得了。
-
冬至这天,李睿把生日的局组在高级会所。
来的人不多, 除了关系好的兄弟, 还有玩赛车认识的几个朋友。赛车圈子里的人性格狂野,不拘小节, 走哪儿都能打成一片,酒瓶一碰称兄道弟。
生日宴持续了几个小时,包间里的人就疯玩了几个小时。宋祈年晚上会回老宅,眼看着到了下午,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李睿拿着话筒唱了大半天,嗓子遭不住,下来灌了几口饮料。扭头见着宋祈年坐在沙发一角,从来到现在都没变过位置,他笑着走过去,“你老僧入定呢,你生日宴好歹吱个声儿啊,刚李霄还问我是不是我过生日。”
宋祈年陷在沙发里,周遭的一切热闹仿佛都与他无关。手机在他掌心转几圈,食指无意识地轻点着屏幕,这是他逐渐没耐心的表现。
他扫了眼包间里的一群人,“人来齐了?”
人走得差不多,音乐还开着。
李睿跟着音乐声律动,刚想说声“没听清”,在看到一排排蛋糕点心时,怔了一下。宋祈年不爱吃草莓,或者说他压根儿不爱吃甜的东西,这些事儿李睿都知道,他昨天就跟这里的经理交代了,点心什么的别上那些甜腻蛋糕,上最新鲜的水果。
可现在前面一排排草莓蛋糕。
李睿啧一声,“经理不上心啊,都说了不要蛋糕。”
说着他就要打电话问责。
“不用,”宋祈年拿下他的手机,“我让人摆的。”
李睿发懵,“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还整一排草莓蛋糕,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草莓了?”
宋祈年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扔回他身上,没回答他的问题,抬手拿起一杯饮料,抿了口,“刚问你人来齐了没?”
“算来齐了吧。”
“不会给准话?”宋祈年有些不耐。
李睿不知道又是哪里惹着这位大少爷了,喜怒无常的,他撇嘴:“除了江聿跟许柚,都差不多来齐了。”
提到这事,他才想起来忘记跟宋祈年说,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江薇不是最近回来了么,江聿今天回江家老宅,没空来你生日宴,不过礼物送到了,就在那儿,看看?”
包间的一角堆放着很多礼物。
名牌手表,球鞋,限量版签名篮球,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礼物都有。
宋祈年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动声色问:“许柚也去了?”
李睿不疑,“肯定啊,江聿他姐回来了,这小子可不得巴巴地带着女朋友回家。要我说啊江聿还挺爷们儿,就谈了这么一个女朋友,各种排面儿都给足了,江老爷子那种说一不二的脾气,见了许柚几面都没反对,一看就是满意的不得了。”
“估计订婚这事没跑。”
酒杯“噔”地一声,冷不丁甩在桌上,发出脆响。
宋祈年眼神冷淡下来。
包厢里音乐换了个调子,不知道谁离开前点的歌,嗨爆的欧美风音乐切换到了要死要活的为爱疯狂,歌词里的伤感心酸满的都要溢出来。
“我们已经错过,错过,再也回不来了……”
“你别再纠缠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不再爱你了……”
“我们都是过去,你也只是过客……”
“别再纠缠我,我另有新欢了——”李睿听过这首歌,听着旋律就哼了出来,一扭头,对上宋祈年冷不丁的眼神,凉飕飕,阴恻恻的。他喉咙一噎,“怎、怎么了?”
宋祈年:“把音乐关了。”
包厢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李睿抬手关掉音乐后,示意门外等待的服务员进来收拾,他自己出去上厕所,为了唱歌憋一小时了。
服务员兢兢业业地收拾着狂欢后的狼藉。
关了音乐后的包厢,安静到近乎诡异,除了偶尔酒瓶碰撞的轻声,听不见一点动静。气氛过于压抑,收拾沙发上堆放着的礼物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赔不起。
一个黑色四方礼物盒落在地上,粉色丝带串了一张小卡片。
服务员轻轻拿起。
上面的几个大字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祝宋祈年二十岁生日快乐!
——江聿&许柚
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刺眼至极。
宋祈年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突然,“砰”的一声,高脚杯猛地砸在墙壁上,玻璃四溅开来,有一小块碎玻璃划伤了宋祈年还未放下的胳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服务员震惊在地,“宋少,您、您受伤了!”
宋祈年像是丧失了痛感,抬手抹了下伤口,看着指腹上的那点血珠,他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她没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为的是跟江聿回去见家人。
……
回到宋家老宅已是深夜。
宋家老宅是一栋白色的欧式建筑,前亭是一座圆形假山,巨大的喷泉池形成一道水幕,充当一道自然屏风将庭内和庭外隔开。
黑色宾利停在庭外。
管家远远地望见宋祈年回来,立即恭敬地上前要为他驱车,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管家缓了缓才明白过来,少爷今晚不在老宅住。
今晚怕又是不太平。
宋祈年一身黑色外套像是隐匿在深夜中,唯有左手腕衣袖撩起来露出半截手臂,上面贴了一个创可贴。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到门前,推门的动作因里面的谈话而停住。
“你就别动气了。”
“祈年还小呢,二十岁的年纪不归家也正常,生日嘛肯定是在外面跟朋友过才开心。”
女人一句一句温柔地安慰道。
“二十岁了,还小?”男人声音没有同龄岁数人的浑厚,反而像是三十岁男人的沉静,内敛,不容挑衅,“是我无能,没教育好。他的性子一点都没随我,随了他母亲。”
屋内寂静片刻,像是提到了某个禁忌话题。
“付薇的性格是这样。”过了许久,戴语琳才重新说话,轻轻柔柔的话音安抚着男人的烦躁,话里夹着温柔刀:“她以前刚在娱乐圈出道的时候,身上就有一股倔劲儿,只要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看上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要得到。”
宋淮冷笑一声:“是啊,为了嫁给我,不折手段。”
“自己的孩子都可以随便抛弃。”
那个女人的狠,与他宋淮不相上下。
孩子不过是她明哲保身、上位的工具。
“你这一提起,我忽然想着,”戴语琳说,“付薇她不是还有——”
十二月底的温度直降到冰点。
那句话在戴语琳还没说出口时,宋家老宅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灯光与屋外的白雪交织变幻时,一双与昔日付薇相像的凌厉眉眼,出现在两人面前。
管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快速地拦住,“少爷,今天是您二十岁的生辰,先生和太太等您许久了。”
言下之意是莫要冲动生事。
戴语琳见到宋祈年,就像耗子见了猫,肩膀往后一缩。
心虚地眼神躲闪。
“太太?”宋祈年淡笑,“一个戏子而已。”
戏子两个字一出口,戴语琳脸都白了一瞬。
“你的教养呢?”宋淮沉下脸,“去淮城野了几年,当了几年孤儿,现在一点修养都没有了是吗?”
“管家!”
每当父子对峙的时候,只要一唤到管家,谁都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管家是宋淮手里一把利刃,唯命是从。
不到片刻,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宋祈年睨了一眼管家手中的长鞭,手柄一端是暗红色,鞭身是金色,边角又编织着深红色。每次刺破皮肉,与鲜红的血液融为一体时,鞭身会更加漂亮。
他也只看了一眼,淡淡地勾唇,笑得却没什么动态感,“宋淮,你的确无能,永远都只会这套。”
宋淮:“可你也只服这一套。”
“唰!”长鞭从空中一挥而下,一声戾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