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饶有兴致地想:丛文彦别人不在场又如何呢。蒋临虽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也的确是个老实人,等丛文彦回来之后,蒋临也绝对不会隐瞒她从中的功劳。
而丛文彦,却刚刚好好,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人。
反正不管怎么说,等过了今晚,待丛家那位失了清白的小姐回来……
思及此,方蕴兰不禁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
当然,这副表情放在周围正为她的言行有所动容的人眼里,却成了她担心的证明。
方蕴兰静静地想道:反正……反正这次,不管丛小姐这个义女她方府最后认不认成功,但这功劳是绝对占定了!
上次照顾陈淼陈全父母二人一连数月,最后却被陛下横插一脚、陈淼事后又翻脸不认人给搅黄了,这个亏,她方蕴兰、还有她方府上下,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至于这次的丛文彦兄妹俩,这两人,可是绝绝对对再没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了!
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完事情经过,方蕴兰不禁感叹:唉,老天爷啊老天爷,你既然给了我方蕴兰这般滔天际遇,又怎么能平白多给我这许多波折呢?不过,兴许,这也是老天爷给予我的考验吧,是要告诫我,预知天机是一码事,但事在人为,如何抓住机遇才是最重要的。
……
方蕴兰的感慨与自得并没能持续太久。
陈淼坐在马车里,她也一直安慰着尚有些后怕的丛文宁,时不时两人就一起抱起已经裹了条小毯子的绣虎狠狠夸奖。
陈淼:“别看绣虎身体小,但不愧它威风凛凛的名字,今天它的表现,就是只真正的老虎啊!”
丛文宁后怕过后,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她闻言又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鼻子:“绣虎,这名字还是……额,是我哥起的。”
她连忙抚摸起绣虎的背毛:“没事没事,绣虎,虽然哥说你娘就是这个个头,你估计也再不能长大了。但是,虽然我听我哥说,你娘能捉老鼠,打得过大鹅和野狗,还会捕鱼,还能捕麻雀……但是但是,我们绣虎打的可是坏人啊!”
绣虎叫都没叫一声。
绣虎表示,它小人家跑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完全没有力气再参与聊天。绣虎本猫摊在暖烘烘的毯子里,昏昏欲睡,整只猫宛如一条即将融化的咸鱼。
就这样,坐着马车,丛文宁归心似箭又心急如焚。
几乎是马车刚一停下,她就一掀车帘蹦了下去:“哥!哥哥哥哥哥——”
方蕴兰并不认识丛文宁。
以她的地位,就是知道丛文彦未来前程的现在,她都是不屑去了解这些的;更别提在丛文宁名声有瑕的前世。
但她认识陈淼。
在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又驶过来一辆马车的时候——毕竟相对于方玉兰华丽的马车顶蓬,它实在是有些不起眼——仿佛是心有灵犀,也仿佛是若有所觉,方蕴兰朝声源处错了一眼。
只这一样,她不由大惊失色,从容的态度不再,整具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
蒋临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于是也跟着看去一眼。
蒋临看到了丛文宁。
他还没来得及蹙眉,街坊们就先惊喜地叫了起来:“文宁!是文宁啊——”
“文宁?!文宁那丫头在哪儿?”
“文宁找到了——”
旋即,陈淼才掀帘,也下了车。
一时间,四下噤声。
绝色倾城容色惑人,更别提还是好生打扮过的了,蒋临也不免有些惊呆。
但他也是在往日的宴会上远远见过陈贵妃几面的,很快反应过来陈淼有些眼熟。
于是蒋临的神色顿时有些踌躇:“这……”
果不其然,他在贵妃身后发现了李雎的身影。
蒋临不知不觉又捋了捋胡子,又笑了:看来,陛下也在贵妃身边……
此时尤其丛家对门和旁边的邻居,呼朋唤友着招呼人去叫回丛文彦。
丛文彦是由千牛卫骑快马带回来的,两方会面的路上颇花了些时间,因此比距离较远的陈淼他们竟还晚到了那么一息。
期间,早就有人回过神后,躲躲闪闪地来回瞅陈淼和李雎,思量着两人和丛家是何关系。
陈淼却只是冲周围人微微一笑,待丛文彦丛文宁兄妹俩重逢后,便与他们说话了。
李雎自然是当仁不让地挡在了自家娘娘面前,不叫许多人的视线或直白或遮掩地望过来。
虽说丛文彦在回来的路上就听千牛卫的人告知过事情经过,但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他还不敢保证。
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今大悲大喜之下,他刚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竟险些失态地当众朝陈淼下跪。
李雎眼疾手快地出手托了丛文彦一把,免得自家娘娘为难:嘶,这家伙不是一介书生嘛,力气竟然还挺大……
丛文彦是真的感激滴零:“我就这一个妹妹,只剩下这一个妹妹了啊……”
在外头奔波许久,丛文彦的头发早就乱了,背后的衣衫也已然湿得尽透。
受兄长情绪感染,被陈淼安抚好了的丛文宁也忍不住再一次大哭。
懂事的小姑娘哭过几声,又踮起了脚,手忙脚乱地去擦哥哥脸上的泪:“哥,哥,你别着急,是陈姐姐救了我,咱们、咱们还有绣虎呢!”
丛文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匆忙背过身,用袖子糊了几把眼泪,这才重新转过来,艰难笑道:“绣虎也同阿宁一样,是个好孩子……”声音十分艰涩。
有知道两兄妹过往的街坊邻居,也不由感动得潸然泪下。
隔壁的老太热情道:“找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不过,还有那拐子,大人们抓到没有啊?可不能再让他害了别家孩子啊!”
陈淼冲这位善心的老太太嫣然一笑:“放心吧婆婆,官府已经派人去找了。”
老太太这才依稀看清了陈淼的脸,愣了一下,不禁“哎呦”了好几声,再后来,就只是连声应好。
……方蕴兰呢?
方蕴兰手捏成拳,已经快要气疯了,一时间,她脸色乍青乍白,幸好有周围暗淡的光线帮忙遮掩。
瑶琴的手臂又一次被她捏得生疼,她毫不怀疑那里此时已经被小姐的手劲给捏青了。但瑶琴不敢叫,又不敢叫其他人看清她的表情,她只能将头朝阴影处埋得更深。
方蕴兰自然是管不了这些的。
她左右四顾,发现蒋临的身影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也对,丛家小姐都找回来了,蒋临许是还要忙着去抓犯人吧。
呵,他治下不力,叫百姓出了问题,任凭他身后陛下作保一力提拔,也少不了在前朝吃挂落!
殊不知,此时的蒋临已经进了马车,近身与皇帝说话。
容凛看着蒋临,语气很温和,甚至还颇为关心:“这么晚了,爱卿还未吃饭吧?”蒋常服虽披在身上,但周身寒意逼人,显然在外头立身许久了。
他主动将手边的点心茶水递过去,心底也对眼前这位兢兢业业的心腹爱臣颇感怜惜:“爱卿辛苦。孤这边一时竟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向贵妃借花献佛了。”
容凛对于自己看重的大臣,也不吝惜体恤,比如遇到了像是左相嫁孙女那种事,容凛也经常会为大臣家里添妆。连往日里他孤身在外头微服私访,遇见部分爱臣,还会主动送份吃的玩的用的过去,钱多钱少无所谓——咳,反正当时他还是个单身皇帝,也没有后宫要养。
闻言,蒋临却是神色微黯,叹道:“微臣不敢言辛苦,而且有愧。”
容凛摇摇头:“孤才要惭愧。今日休朝,孤尚且携了爱妃出来游玩,爱卿你还要心系百姓安危。”
蒋临连忙略有些惶恐且不赞同地地表示:“陛下自谦过分了,往日……”
“爱卿,纵然大多数百姓安乐向善,但这世间总少不得几个恶贼猖狂,这也怪不得你。”容凛道,“不过,孤既为人君父,你也作一方父母官,要为那些向善的子民们着想。你我君臣,努力做到无愧于心罢了。”
蒋临眉心的折痕更甚,同时面上也变作了惭愧与担心的表情。
尔后,他又露出一派慎重的神色:“只是陛下,眼见年关将至,贼獠必然更加猖狂,府衙上人手,势必一时分派不过来……”
看他皱眉发愁的样子,容凛摆了摆手,温声道:“孤已经下令叫千牛卫再加派些人手提前参与巡逻了。还有,我觉得蒋爱卿之前上表的提议就很好,本就预备在明日朝会上同诸位大臣们提起。”
蒋临顿时松了口气:“多谢陛下体恤。”
“不过,”容凛朝车窗外望了一眼,缓缓开口,“方小姐怎么出现在此?”
第47章
蒋临面色一怔。
他先是朝车窗外看了一眼,不禁又捋了捋胡子:“兴许……是方大小姐心血来潮?”
容凛面露思量:“是吗?”尔后,他却又沉沉一笑,“也许。”
可他这么一犹豫,蒋临就主动问了起来:“陛下可是有所疑虑?”
说实话,要说方蕴兰是为了自家婢女专门走这一趟,他蒋某人是决计不信的——京城勋贵多如狗,蒋临当值京兆尹这些年以来,直面的官宦贵戚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方家子女虽远称不上嚣张跋扈到人神共愤的程度,但真论傲气……绝对算是其中佼佼者。
因此,陛下竟然主动问起了方蕴兰,蒋临自诩了解陛下为人二三,于是内心立马警觉了起来。
这会儿,容凛余光也瞥见车窗外陈淼已经同丛家兄妹讲完了话,紧接着方蕴兰正要主动走向前者——
映着路旁微薄的灯火光,他似乎看见了自家爱妃转身前深吸一口气、分明如临大敌却又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然后,容凛便看着陈淼在灯光下礼貌地勾起唇角,却微笑得令天地失色,眼前闪过初见时她孱弱认命的脸色和听见自己当众宣她为贵妃时的茫然与失措,于是轻叹一声:“要说起来,目前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蒋爱卿就当孤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蒋临面上点头不语,心里默默记下。
另一边,陈淼却刚有些踌躇地对上了方蕴兰。
但最近大半年的太平舒畅日子过久了,再加上本身又有常年被身边人宠多了的心大——前有阿爹,后有陛下——陈淼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
说到底,她本来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姑娘,能耐下性子钓鱼,也能耐心花时间慢吞吞地将杀鱼做鱼练到熟练,还有本事哄得了警惕惯了的野猫与她做朋友,难怪旁人眼里难搞古怪的阿猫都主动愿意第一时间将这位皇嫂纳入羽翼下。
但与阿猫同属直觉系的陈淼,转过身时眼神还是稍有变化。
身边的晨星仿佛也若有所觉,第一时间挺起了小胸脯:虽说在后期才被派到了当初还是小姐的娘娘身边,但她可没少亲眼看到在方蕴兰走后,娘娘总要郁郁不乐一段时间。
不过陈淼一方面知道自己避无可避,而且,她转念一想,如今还有什么是她需要避开的吗?于是,她心里先前的那点犹豫立马消失了个干净。
尔后,陈淼甚至还有些纳闷了:话说,这位……方姐姐,究竟是怎么想的啊?虽说她是不怎么聪明,陈淼自己也知道;但她也不至于明摆着不聪明到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
最起码……最起码陈淼入宫这么久以来,无论宫里的陈淼还是宫外的陈全,父女俩二人从未再主动招惹过诚意伯府上来人。当然,有些人要是不甘心,当然也可权只做时移势易,今非昔比。
是啊,今非昔比——
往日里,方蕴兰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明里暗里内涵几句渔女出身的陈淼是如何如何比不上自己;那么今天,她面对一跃飞上枝头、已是当朝贵妃陛下宠妃的陈淼,就再也不敢生出半点轻慢得意的心思了。
更别提,八九不离十陛下就在不远处,说不定还正盯着这边……
前来的这几步路,方蕴兰走得优庄,又轻又缓,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她的气息重新捋顺,再抬头对上陈淼视线时,已不再露丝毫痕迹——
啊,贵妃啊,贵妃。
是未来仍剩下将近十年天子独宠、无比好命的陈贵妃。
明明出身贫贱,但一朝得幸,却从此真正做到六宫粉黛无颜色,陛下主动爱她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一朝身死,她尚在襁褓的孩儿也稳坐东宫。
甚至,也正是因为她的死,正式揭开了天启十六年血腥的序幕,让她等臣民,明白了何谓天子之怒……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得天独厚、令普天之下多少女儿曾深深羡慕过的面孔——
方蕴兰也不例外。
眼下,她自然不会不识趣到要贵妃率先来屈身招呼她,更不会傻到接下来在这大庭观众下以大肆行礼的方式表示自己的尊敬——这样只会主动为贵妃招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