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秋找不到希望,这场来云南的旅程应该要终结在此刻,他想了想,这一生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唯独只有一个六岁的女孩。
十八年,如果她在这儿,应该过的很好吧。
面对现实,沈长秋一向接受很快,他刚打算闭眼等死,这一瞬,糟乱的人群后出现了一张冷漠清瘦的脸庞。
他没见过。
那张脸属于一个高挑年轻的女性,她一身灰黑,在人群后缓慢移动,警觉沉稳的眼神看来,她左手按在耳间,清淡的薄唇在对谁说话。
沈长秋能确定,她跟面前两个男警察是一起的,她也是来救他的。
而且她的模样……
“把枪放下,放下……我受不了了……快,给我吸点,就吸一点!”身后男人再一次痛苦叫嚣,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丧失最后的理智。
毒瘾发作,就像是蚂蚁噬骨,野猫抓心。
“你冷静点,一切都好说,我们找你就是问点事,真的。”年长的警察试图抚慰,将枪收回,“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跟我们走,我们一定替你想办法。”
“难受……难受死了!”男人涕泗皆下,却伸出刀指向两个警察,“现在就给我,给我!”
“好好,现在给你!”
刀子一放开,对面的警察表示同意,而人群里那个女警察目不转睛看着沈长秋,又说了两个字。
沈长秋似乎看懂了唇语,她说的是,开枪。
与此同时,世界仿佛静止了,可挟持沈长秋的男人又瞬间收回手,刀刃再次抵在沈长秋下颌上!
他恐慌看向青翠的山野四周,警惕大喊:“又他妈想骗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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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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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想中的开枪声并没有袭来。
“想骗我!啊!?你们都想骗我!”
身后的瘾君子带着沈长秋抖得和筛糠一般,刀刃在脆弱的皮肤上下滑动。
沈长秋口水都不敢再咽,姜黄色的衣服被他抓起了褶皱。
命悬一线。
他现在不能死,对面那个女警察,她真的太像了,而且现在,她不见了。
“你放心!不会骗你,只要你带我们找翔子和金总,答应你的,一分都不会少!”那个年长些的男警官继续劝慰。
“信你们老子就是傻子!翔子说金总给我五十万也是骗我,他们在k市好吃好喝,老子千辛万苦运货送货,你们全都在骗我,骗我啊……我现在只想爽!让我爽!”
上瘾的男人话已经说不利索了,说到最后哭了出来。
对面两个警官迟疑相视,现在这种场合,哪里去找他想要的东西,当然也不可能真的给,但再不行动,对面这个年轻的人质才二十多岁,可能下一刻就命陨当场。
县里通知过了,支援和救护车一并赶来,可省道难开,一路绿灯也要15分钟,若那刀真的划了,一切都来不及。
嫌疑人没追到,还白白死了一个群众。
“相信我,马上就送来了,我们也需要流程的,你想想你妈,多久没见了?她也盼着你回家啊。”男警官只得打算再劝说安抚一次,拖延时间,争取下一次开枪的机会。
“别想敷衍我!老子可是吃枪眼长大的!又不是她养大的!东西,我现在就要东西!”
“我这有!”
沈长秋听到一个冰冷的女声。
是她,是那个一身深色的女警察,她从棚子下迈步走出。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她纤长的手提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点白色的粉末,另一手手掌摊开,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上午刚刚查缴的,纯度很高,你想不想试试。”她说,声音很是平淡。
阴天水雾下,沈长秋看清了她,很高,估计有175,低马尾,没有刘海,额角有些碎发。
她的五官很是清冷,眉头微皱,锐利的双眼隐没在立体的眉弓下,高鼻薄唇,看起来淡漠疏离。
上身穿着敞开的深蓝色夹克,紧身长裤,靴子和裤子上和其他警官一样,沾了泥和水,留下一路浅浅的红土脚印。
“给我!给我!”
身后的男人双眼瞪大,毒瘾发作的他,对这种东西毫无抵抗,也根本无法区分真假,脸上,只有迫不及待的兴奋。
女警察走得很慢,沈长秋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脑海秒针的嘀嗒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给我啊!”
咆哮没有敲断沈长秋脑海中的嘀嗒声。
女警察和他们只距离两米。
“接着。”她轻轻道,抬起手,将透明袋子扔了过来。
抛物线划在空中,这一瞬,刀子离开了脖子,瘾君子下意识探出右手想去接。
沈长秋呼吸滞住,他看到女警察的眼眸闪了一瞬。
她和沈长秋对视,口型无声在说:“别动。”
“嘭”一声!
什么东西从右侧破风而来,沈长秋浑身一震,下意识眨了下眼。
接着,像西瓜爆开一般在耳边炸响,他侧脸溅了一片温热的湿漉。
刺耳的尖叫声立刻响起。
瞬间,对面的几个警察冲了过来,沈长秋没了支撑,就像飘在风中下一刻就要倒了,女警察大跨两步扶住他。
她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冷静却关切的神情勾起了他一些回忆。
“我……”沈长秋喉咙发紧,但他下意识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一滴血从眼皮落进眼里,沈长秋察觉到异样,食指沾了沾脸上的湿漉,指尖上是血……
他不解看回正前方,那张清冷的脸就在面前,但像是盖了层流动的红纱。
猝不及防的,得救的沈长秋突然面色煞白,呼吸急促,仿佛那红色一层层糊上脸,让他始终无法呼出胸口积淤的气。
心跳如擂,四周乱糟糟的声音充斥耳间,他双腿一软,天地开始旋转。
这是晕血引起的惊恐发作,再加上饥饿导致低血糖,让沈长秋第一次体会到濒死的感受。
仿佛那枪打中的是自己。
地平线倾斜,沈长秋侧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他头上也满是看不清的红色。
倒下去的瞬间,他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别看,你没事了。”
一只微凉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是她,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沈长秋的求生欲让他越攀越上,越攀越紧,直到冰冷的额头贴到她的颈侧。
“别怕。”她重复说,“别怕……”
她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沈长秋从溺水的深渊逃了出来,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移开捂脸的手,看向那张神似的脸怔怔道:
“我们,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的表情有一丝疑惑,但沈长秋没听到回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山间恢复表面的平静,心魂未定的大巴乘客挤在平房里,年长的警察正在里面进行简短的心理疏导。
水泥地上盖着一块常见的红白蓝塑料雨布,地面潮湿的缝隙慢慢流出了一丝红色。
危机解除,追逐两天的嫌疑人也算是抓到,严宁终于放下心,抱着晕厥的沈长秋等待救护车前来。
那柄挟持沈长秋的刀,被一个没出现过的俊朗男人带着手套捡起,放进了证物袋里,他问向地上坐着的两人,“师妹,这人没事吧?要不,我抱他去屋子里?”
他看两人的眉头有些微皱。
“不用了,只割破了表皮,救护车快来了,他应该是晕血。”严宁冷淡回答,甚至有些冰冷的怒意,“还有,程江,都毕业两年了,别再叫我师妹了。”
“好好好……没事就好。”程江明显愣住,尴尬一笑,转而看向盖好的雨布,叹了口气说:“这人太可惜了,我们追了两天没留下口供,还不知道那批货和金总的下落!”
这时,方才谈判时年轻的男警察刘立宏走近,收起手机说:“没关系,人质最重要,别想太多,我已经和市里通报过了,继续查就是了,哎小严,你刚才拿的面粉吗?”
刘立宏是五年前入的队,程江和严宁两年前毕业时才来。
“所以第一次你犹豫了?你为什么不开枪?”严宁没有理会刘立宏的询问,抬头看向程江,目光很是尖锐。
方才的枪响,就是程江藏在右侧的灌木里开的,但在第一次刀脱离人质时,他明明有机会,却没有扣动扳机,这不是可以谈判的普通挟持,而是一个正在实施杀人行为的犯罪。
严宁知道,程江非常想破获这起贩毒案,他们前几天才因为此事失去一个同事。
但在同样的生命面前,不应该犹豫。
“我……”程江自知理亏闭上嘴,随口解释,“是我没把握好,还是应该你来,以前你射击成绩总是比我好,地上凉,我把他送进去吧。”
程江被严宁这么质问,心中很是郁闷,但他没有发作,只是奇怪严宁现在奇怪的举止,还有藏不住的愤怒。
从认识严宁开始,她从不喜欢与人近身,特别是男人,她怎么会如此靠近这个人,甚至有了这么明显的情绪?
这时,遥远的警笛和救护车声越来越近。
“哎!同志们到了!”刘立宏立刻岔开话题,“我去叫许队,疏导工作应该差不多了。”
严宁再度看了一眼沈长秋。
姜黄色的冲锋衣防水,没染上多少血,倒是他苍白的脸上落了一些。
严宁伸手擦去他脸颊明显的血,指腹似乎过多的停留在他脸上,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沈长秋的面相很立体也很精致,甚至称得上漂亮,只不过这五官出现在男人身上,多少看起来很好欺负。
而他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见过吗?
严宁心中自嘲一笑,他不可能见过,可她竟然在想是不是真的在哪一天有和他见过。
很快,红白蓝雨布不见了,地面冲了水,心有余悸的乘客们快速上了车再次驶去K市,最后,只剩沈长秋放到了担架上,正在往救护车上运。
严宁跟着担架上了车,给医生讲述了症状。
“我先走了,麻烦你们。”严宁最后说,准备下车。
“别……别走。”沈长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睛微睁,苍白的嘴唇嗫喏。
严宁犹豫一秒,俯下身,侧耳在他唇边。
“罂粟……山下有罂粟……”他气声说。
严宁放松的眉眼立刻皱在一起,抬头看向房屋后的江水。
“等一下……”
她刚起身,却又被拽住了,沈长秋可怜兮兮地揪着她的手臂越抓越紧。
“手机,手机有证据,还有我的相机……在水里……”
他说到相机,委屈得像是要哭了。
“还有……还有我的标本……”沈长秋又抬头呜咽一声。
“好好,知道了。”严宁安慰拍了拍他的手,取下放在了担架上,头也不回地跳下车,沿着沈长秋走过的小路下了山。
沈长秋看着严宁远去的背影,再度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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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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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晴,夕阳从染灰的旧玻璃涌进病房。
斑驳的墙皮加上水磨石地面,还有掉漆的蓝色铁床,无一不显示这里的年代感。
夕阳光晕倒映在输液瓶里,咕嘟一个泡,快见底的葡萄糖顺着滴管,缓缓流进沈长秋白皙的手背。
他闭着眼,嘴唇苍白,颈上贴了医用敷料,应该留不下明显的疤。
脸上和头发上的血被简单擦去,但白色长袖的衣领处,还是沾了一滴痕迹。
三人间除了昏睡的他,还有立在床边的严宁。
另外一张床上,一页页黄色的吸水纸掀开,夹着一层又一层的叶片和花朵。
深的浅的,浓的淡的,五颜六色,摆得很满,严宁基本不认识这些植物,但能看出摆放的角度是有美感的。
她目光重新落在病床上的沈长秋,猜测他现在是什么人。
大巴有个大姐乘客说他又帅人又好,是来采风的摄影师,但严宁觉得不太像。
他手机里最后的照片确实是罂粟,可除了几张远眺的风景照之外,全是叶片,树根,树皮,奇怪的花。
他还有个随身的牛皮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鬼使神差,严宁翻了翻,画的都是植物,标注了什么观音坐莲,秋海棠,这树那树的,还标着一些经纬度和海拔。
字和很人像,干净整洁,偏瘦长。
“师妹,我们该回市里了,你看这些干什么?发现什么了吗?”程江开门走了进来,见那张床摆满了植物标本。
“没什么,随意看看。”
严宁将一层层回归原位,“怕是来偷盗,那些管林业的不是经常抓到么。”
“我打听了,这人是前几天才来的,护林员见过他,学生,搞植物研究的吧。”程江随手翻了翻标本,抬头看向严宁,“这两天你跟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也累坏了,命差点都丢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是赵明的追悼会,刚好看看嫂子,她太不容易了。”
学生?那可能是研究生了,但赵明……
“好,她身体还好吗?”严宁垂下眼,脑海中是赵明妻子无声痛哭的模样。
“嗯,孩子保住了,但是赵明他爸不让她参加葬礼,怕情绪激动,万一……”
赵明是他们的队友,开朗和善,29岁的他两年前刚结婚,工作繁忙今年才考虑孩子问题,一切很美好,可就在一个星期前,出外勤追人时遭了车祸,送医院没坚持住,还是走了。
他的父母跪在医院的走廊上哭得声嘶力竭,怨恨地向他的领导控诉。
没回过家,没休息过,饭也吃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又一圈,还浑身是伤。
而赵明那天追的,正是今天挟持沈长秋的人。
缉毒警察,就像在刀尖上游走。
“知道了……你先去。”严宁犹豫一瞬,解释道,“我收拾一下。”
程江再次打量了严宁一眼,觉得她不太正常,冷淡如冰的她,非常罕见的对别人产生了兴趣。
“他——”
“不认识,如果没醒,到出发我就走。”
严宁脱口而出,打断了程江试探性的发问。
“好,楼下等你。”他拍了拍严宁的肩,看她专注收拾标本,不再多话,离开了病房。
“咔哒”一声,门带上了,严宁回忆起标本夹最初的模样,重新将绑带系好,和沈长秋的黄色背包放在一处。
病床前,沈长秋还在昏睡,皱起的眉头未解,眼睫毛也在微微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