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看了一眼病房后,她和程江离开了医院。
两天后,沈长秋没等到严宁前来,她发消息将时间又推了两天。
直到沈长秋醒来的第五天中午,他终于得到了她明天要来的消息。
二月二十二号一早,沈长秋吃完药像是打了鸡血,开始在病房打扫卫生,收拾这个收拾那个,叶青文倒像个病人,在躺椅上看亮剑瘫了一上午。
简单收拾完,沈长秋很郑重的洗澡洗头,但说什么,也不让叶青文给他头顶扎那两个直冲天际的辫子。
“好看,多可爱啊。”
叶青文扭头夸赞,话头却一转,“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快来快来。”
“不要!才不要让你扎,太傻了!”沈长秋一手誓死护卫头发,另一手隔着床,远远将铁皮床头柜的果篮提了起来。
叶青文纳闷问:“又干嘛呀?”
“洗水果。”沈长秋认真说。
叶青文瞟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快两点了,他眼珠子一转,电视按了暂停,起身一把抢过果篮,
“静养,什么是静养你不懂吗?快给我躺下!就你一天天净给我找事,她又不一定来吃,要是看到你干活,不得扒我一层皮。”
叶青文絮絮叨叨提着果篮出门。
可方才沈长秋收拾扫地,叶青文不说也不做,还把瓜子壳扔到垃圾桶外面,现在,他只是怕严宁突然到访,看大自己跟大爷一样心虚罢了。
“说!我好不好!?”叶青文指着沈长秋。
“叶律师你人真好,对我特别好。”沈长秋顺着他乖巧呵呵笑。
“啧,就知道嘴甜,好了给我做饭啊!”叶青文得寸进尺。
“叶律师想吃什么都行。”沈长秋两颊旋着酒窝,笑得甜极了。
其实沈长秋并不介意,虽然叶青文总是嘴上占便宜,可对他真的就如同亲人一般照料。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二十四节气雨水刚过,住院部楼外的二乔玉兰开花了。
名字叫二乔,是因为它是白玉兰和紫玉兰杂交的后代,花背是浅紫色的,里面是白色的。
它的花芽,早在去年夏天就已经发育,在芽鳞片的保护下,安然越过冬季,这才得以在早春开花。
开花,沈长秋笑了一下,打开窗,一道鲜枝恰好落进窗框内,清丽雅致的花香随微风扑了进来。
他刚要伸手去触花瓣,“吱”一声,身后的房门被推开。
沈长秋兴奋回头,刚要叫出声,却是一个捧着花束的男人。
没见过,很陌生,大概三十多,寸头,不到一米八,戴着浅蓝色的医用口罩。
“你好?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沈长秋问。
“沈长秋是吧?”他走了进来,三角眼弯起弧度,递过花说:“我是严警官的同事,代表公安局来看看你,这段时间你也真是受罪了。”
他口罩下的声音发闷,还有点沙哑。
“啊?您好您好!”沈长秋受宠若惊,客气接过花,“您坐您坐,怎么还特地来看我,太麻烦了。”
那是一束纯白的花,看上去都是百合和康乃馨。
沈长秋没多打量,将花放在床头,飞快从抽屉里拿出纸杯,提起暖壶。
“不用客气,你是我们光荣警察的家属,还因此受伤,不能太操劳,你得好好休息才是。”
自称严宁同事的男人按下沈长秋的手,接过暖壶放在地上,左右看了看病房,“就你一个人吗?也没个人照顾你?”
“有的,一个朋友,出去有事可能等会就回来了。”沈长秋朝门口张望,扭头看向那个男人,扫了一眼他的口罩,“呃……不好意思,您怎么称呼?”
“哦,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这个男人指着口罩谦逊解释,“我姓曾,你叫我曾警官就行,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最近恢复的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你们的关照,”沈长秋礼貌回答,小心翼翼问:“那个……严警官最近怎么样?”
曾警官明显愣了一下,反问道:“严警官……她不常来吗?这几天不是过年吗?”
“其实我醒来还没见过她……”沈长秋低下头又抬起,笑着说:“但没关系的,她毕竟是警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在医院也没什么事,都挺好的。”
“这样啊,你们没见过……”曾警官凝眉打量沈长秋努力勾起的笑容,转瞬笑着说,“那我回头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多来看看你,工作是重要,但家里人也很重要,不能顾此失彼。”
“不用的不用的,”沈长秋有些后悔,私事怎么还能麻烦别人,更何况他也不想让严宁分心。“曾警官,真不用麻烦,本来我就应该多理解她。”
“果然是体贴,难怪她喜欢你这种人。”曾警官笑着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没说……可能快了吧。”沈长秋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时候只好抿唇笑,不断看向门口,迫切地希望叶青文能快点回来,他比较拿手这种场合。
曾警官或许是察觉到沈长秋的局促,适时站起身,“我也不打扰你了,这样,你帮我个忙吧。”
他从床头拿起那束花递给沈长秋,“我拍张照,我们回去也好宣传宣传。”
沈长秋觉得这种要求理所当然,他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怀中抱着那束花。
曾警官举着手机,刚要拍,他走近摆弄了一下中心的花朵。
“有点乱。”他说。
沈长秋还没低头看,曾警官招呼道:“来看镜头,笑起来,再开心一点。”
他后退几步,露在口罩外的眼睛也跟着沈长秋笑眯起来。
沈长秋努力咧开唇角,咔嚓声一响,他和怀里这束花留在了曾警官手机里。
“那就先这样,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
曾警官收起手机,沈长秋抱着花起身相送。
病房门刚没关几秒,又突然被推开。
“哎?小呆瓜,这人谁呀?”叶青文身子进着门,眼睛还留在走廊。
“叶律师,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去抽烟了。”沈长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我不是才走了五分钟,你这就舍不得我呀。”叶青文探头打量房间,“小富婆还没来吗?刚那人到底谁啊?”
“叶律师你这么肉麻了……”沈长秋撇起嘴,将花束放回床头,“刚才阿宁的同事代表公安局来慰问我,她还没来。”
“哟,慰问你?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能这么闲?”叶青文提溜着洗好的水果跟到病床前,“竟然还给你送花,就是这花……这花……”
叶青文打趣的声音突然顿住。
“这花怎么了?”沈长秋回头。
叶青文像是按了暂停键不动弹,死死盯着花束的最中心。
沈长秋跟着他看去,纯白的百合和康乃馨中间,竟然夹杂着不应该出现在医院的花。
一只吊唁用的白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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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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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凌晨,严宁也没出现。
叶青文关了灯,让沈长秋早点睡,他自己却出了病房,大概又依他说的,去外面“抽烟”了。
一下午,叶青文除了最开始问那个曾警官到访的经过后,就变成了一个犯烟瘾的哑巴。
他要么在躺椅上发呆,要么说自己出去抽烟。
此刻,沈长秋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或许是脑震荡还没好,他越思考,头越胀痛,脑海中杂乱的线条缠成了那朵诡异的白菊。
这朵祭奠用的花,在第一时间就被叶青文扔进了垃圾桶,他说,这肯定是花店包错了。
沈长秋低头一看,黑色垃圾袋里的白花更加扎眼,他还没说什么,叶青文狠狠地把垃圾袋一系,连同那束花,一并扔到了外面。
叶青文失态的模样稍纵即逝,他再度回来,又是那副乐呵模样:“你别想太多啊,我这人封建迷信而已,哎,你给我说说,他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沈长秋一五一十答。
可封建迷信吗?这是人情世故吧。
看望病人送花,本就是期盼和祝福,百合和白色康乃馨如此素净的搭配已经非常罕见了,医院附近的花店,又怎么会出现夹带白菊这种人人喊打的纰漏。
那如果不是包错了呢?
沈长秋很想知道,市公安局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曾警官。
他想联系严宁,可叶青文一直说他的SIM卡跟手机一起转世了,营业厅要本人亲自去补办才行,可又说,外面风大,对肺不好。
他明明好了很多,却还一直住院。
这段时间,要不就是联系不到严宁,要么就是她联系叶青文转告。
沈长秋莫名觉得有种被软禁在这里的错觉。
但现在,假如花真的有问题,那个叫曾警官的是不是也有问题,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长秋回想中午曾警官的一言一行,他的气质和行头都不算十分正派,说话甚至有些装模作样的端腔作势,还有他临走时拍的那张照片。
还特地将白菊拨出来。
往最坏处想,如果是针对沈长秋自己,送花或许是一种警告,但那张手捧白菊的照片又会给谁看?
是要……威胁她什么吗?
用自己的命威胁吗?
吱呀一声,门突然打开。
走廊里的光线从门缝破进黑暗,这道狭长的光,像是把漆黑的地面渐渐掀起一层皮。
沈长秋头皮发麻,脊背滋生寒意,心跳仿佛在捶打未愈合的肋骨。
门口脚步声一响,他猛地撑起身坐直,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床头的水果刀。
“快,快起来,收拾东西跟我走。”
是叶青文。
他看也没看沈长秋,借着微弱的光线,率先收拾起折叠床上的衣物。
“愣着干什么,快点啊。”叶青文背身说。
沈长秋吞了吞口水,右手缓缓放开从床头柜拿的水果刀,顶着满头的汗下床。
“收拾东西做什么?”他哑着嗓子问,“回家吗?”
“回家?不回家,跟我走就是了。”叶青文两三下将自己几件衣服装进手提袋。
“那我们去哪啊?”沈长秋又问,恍惚看向四周,视线扫视到南边的窗户。
收拾东西,他却连灯都不开。
沈长秋刚抬脚要去按开关,叶青文侧头一声低呵:“别开灯。”
叶青文快步走去窗边瞟了两眼,拉上窗帘,转身又去帮沈长秋收拾起复习的书本,一股脑地往沈长秋书包里塞。
“为什么?”沈长秋见叶青文这番举动,不好的预感占据心头。
他快步抓住叶青文的肩膀,不安问:“为什么不能开灯?不回家我们去哪啊?”
叶青文依旧没有回答,将沈长秋的电脑也装进包,去床尾收拾起的衣服。
沈长秋跟在他身后踱步,像个慌张的无头苍蝇,“叶律师,你说话啊!”
叶青文嘴闭得紧,挑出一件衣服,贴在眼前看了看,随手扔给沈长秋:“快穿上。”
是件厚外套。
“叶律师!”
沈长秋受不了了,一把将外套挥在床上,又将叶青文手里的裤子抢回来,“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黑夜里,沈长秋的眼睛看不出来发红,但眼眸上反光的亮点,快要从眼睑上滴下来了。
“她……”沈长秋颤颤巍巍问,“她是不是出事了?”
叶青文转头看他,对视间病房寂静了一秒。
“嗨呀。”叶青文噗嗤笑了一声,挥挥手说:“她能有什么事,我就是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看来以后你要多锻炼锻炼,这么大人了,心理素质不太行啊。”
“那我们到底要去哪?!”沈长秋处在气恼的边缘,丝毫没觉得叶青文是在开玩笑。
“真是呆。”叶青文笑着叹了口气,将沈长秋手里的裤子拽回来塞进包里,又捡起床上的外套。
借着光线,他不急不徐翻到正面,两手一抖一挥,外套盖在沈长秋的肩上。
“转院。”叶青文单边眨了下眼,抬起沈长秋的右胳膊穿进袖子,扬着眉说:“刚好,你也可以见她了,自己穿吧啊。”
叶青文放开沈长秋又去收拾零碎,外套一滑,从沈长秋左肩落了下去。
“转院?那她真的没事吗?”沈长秋穿着半个袖子激动问,跟着叶青文来回折返,“那我们为什么要转院啊?现在都凌晨了呀?”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来来。”叶青文摇头啧一声,抬手指示沈长秋耳朵靠近。
沈长秋小心俯身。
叶青文护住嘴,用极低的声音说:“这啊,医生不行,治了这么久你也不见好,小富婆给你联系了更好的医院。”
“我没好吗?”沈长秋后倾身,讶异无比。
不会呀,他脑袋明明已经没有原来疼,咳嗽也不常见了,怎么就没好呢?
“没啊!”叶青文说。
“那……那为什么现在走,还不让我开灯?”沈长秋立刻抓住疑点。
“嘘嘘嘘……”叶青文立马捂住沈长秋的嘴,指了指病房外,“这医生说什么也不放你,把你当疑难杂症的攻克对象,指不定想发表什么论文呢?难道你要留这当什么小白鼠啊?”
“疑难杂症,小白鼠?”
这都是什么天方夜谭的胡说八道,沈长秋梗着脖子问:“叶律师你的意思是……我的病很严重?”
“那是当然啦!”叶青文指了指沈长秋的脑袋,“你看,你是不是还想不起来车祸前后发生了什么吧?”
他又戳了戳沈长秋的胸口:“你看你这肺啊,有结节,有阴影,挺严重的,不好好治会恶化,啧啧啧。”
叶青文这么絮叨地一说,沈长秋脑袋里像是灌了浆糊,内心慌张不已,之前重点关注的事,成功被带跑了偏。
不过,他确实想不起来14号那天的细节,只记得去了照相馆,一路上说了什么,拍了什么,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
他唯二能确定的,一是那种令人雀跃、甜美不已的心境,还有就是,复试很重要,他必须成功上岸。
可现在说他病了,还说病得很严重,阴影,结节,还会恶化?
那不是癌吗?
沈长秋抚着胸口怔怔问,“那我……我会死吗?”
“你说什么,死?”叶青文愣了一下,歪头扭了一百八十度,抽着嘴角说:“那、那到不至于,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沈长秋双耳轰鸣还在消化,叶青文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傻站着干嘛呢,你不想见她了?不想见我们就别去了。”
“见!见!”沈长秋回过神大喊,刚穿好外套,一顶渔夫帽戴在他头上,还没问出口,口罩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