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将士上下都怄着一股气,原本让主帅单枪匹马去毗城谈判就是耻辱,赵忱临力压各方意见愿意前去,可居然还被一个打跑了都城的叛军头子这样轻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而易高卓一朝小人得志,更是嚣张跋扈至极,抬侍妾这种一台小轿拉进小门的事居然还在城墙上挂了喜事红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夜夜做新郎。
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赵国当夜便有士兵冲出去大骂易高卓祖上十八代,拉都拉不住。
魏国不以为耻反倒恶行到底,一口气推了九个百姓下来,寓意恭祝魏王与美人长久恩爱,大喜之日见点红那是喜气洋洋。
彼时赵忱临正带了几个随从立于城门之下,眼睁睁看见无辜之人粉身碎骨惨死当场,身形一晃吐出一大口血后坠于马下。
事发太过突然,那群推人下城墙的魏国士兵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忽见赵王气急攻心被随从围了起来,而后飞也似的驾马回到了大部队。
这可是大消息,魏国士兵立即上报,那易高卓一听赵忱临口吐鲜血简直要笑开了花。
他连一身铠甲都脱了,红袍加身抚掌大笑道:“赵忱临那厮看着就病怏怏的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这天子还没降罚就被本王气倒了可如何是好?东边红帘西边白布……真是笑煞人也。”
他命人严加观察,不一会儿就听到属下汇报说赵国军队队形散乱,有一队精良人马连夜赶抄,似乎是要回赵。
这是伤得严重了?
易高卓连洞房花烛夜都顾不得了,穿着喜服就赶往城墙上亲自查看,果然见到远处一列人马快马加鞭,其中有一车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严防死守。
忽而从另一边突袭出来了一队骑兵,人马俱披重型盔甲,浩浩荡荡杀奔而来。
易高卓身边的谋士一惊,抚须大震:“这是丁突骑!”
易高卓自然也认了出来,这可是遵饶手中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几番进攻无往不利,他惊疑不定道:“赵忱临出事的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遵饶耳朵里?”
“赵国军队占据在边界处已有大半月,遵饶自然也受其威胁,恐怕比我等更担惊受怕。”谋士眯着眼远眺,“有探子隐藏在其中也不足为奇。”
那队丁突骑人数不多,却格外敏捷,拉弓直指被保护的那辆马车。
赵国被忽如其来的突袭打乱了阵脚,连连反击之时两箭射中马儿,前膝一跪将车厢拖入地面拉出一长条烟雾腾腾的痕迹。
里面的人被直接横甩了出来,从那身盔甲上可见的确是吐血坠下马的赵忱临本人。
他胸前的血迹还未完全擦干,空中陡然又是一箭直接钉入了他的胸膛,溅起一大片血雾。
那队骑兵见好就收,直接调转马头扬长而去,而赵国这队人马似乎也无心追赶,一群人惊呼着主公便蜂拥而上,将赵忱临架起进了车厢,身后紧跟着的医官神色惶然也随后进了车厢。
这次不敢再拖延,一队人熄灭灯火极速前进,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要是本王没记错的话,丁突骑的箭簇上可是有见血封喉的毒的。”易高卓红袍一振,喜不自禁。
“恭喜王上!”谋士退后一步,拱手士揖。
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齐声大喊:“王上今日双喜临门!”
易高卓哈哈大笑,他记起城中还有美人等着他回去挑盖头,当即命人赏了美酒往回走。
沿途皆是祝贺,本来不过是一位身份低贱的侍妾,被眼下这些溜须拍马的属下们口口声声说的好像是娶了哪门子世家贵女。
不过今夜的确是双喜临门,赵忱临回赵路上是在与阎王爷赛跑,哪像他今夜可以潇洒放纵战至天明。
易高卓洋洋得意地进了毗城知府府中,这处早就是他易高卓的临时住所了,与城墙上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不同,府中只敷衍地贴了几个喜字,其他并无妆点。
本也是抬个妾而已,那几个喜字还是为了免于事后花心思哄人做的样子,这城外兵临城下,易高卓哪有什么心思大操大办。
不过现在不是了,易高卓今夜心情格外舒畅,又听了一路的吉祥话,确实有心情和精力做点别的痛快事。
他想起那秋娘吹篪时的暗送秋波,只觉得一股热流窜到身下……她那几根纤纤细指保养得格外好,夜还长着,倒是可以让她先用柔荑好好侍奉一番。
易高卓一路直往新房院中走去,他的亲卫们听说了赵忱临的事,又见魏王面色红润,都大着胆子来讨赏赐。
易高卓开恩放人去饮几杯喜酒,将人打发了去。
终于在下人掌花灯将他送进新房时,易高卓才看到了安坐在喜床上的秋娘,半幅浅红纱幔垂下来,中间还滚着些红枣花生。
房中只有另一个年纪极小的女孩在一旁伺候,易高卓扫了两眼,只见这丫鬟面黄肌瘦,应是之前吃过苦头的。
“跟了本王,以后身边就不要带着这样的丫鬟,让外人以为我堂堂魏王府中连下人的饭都克扣。”易高卓大步上前,从那丫鬟端着的盘中取了喜秤,急不可耐地挑了盖头。
秋娘一身的“嫁衣”都是临时买的,腰身袖口都不合身,不过易高卓也不在意衣服,总归等下都是一堆烂布。
他在意的,是秋娘的美貌和那口溺死人的甜腻嗓音。
正如她此刻羞红了脸不敢对视,只黏黏糊糊地撒娇着:“奴家跟了王上,就连娘家人都不肯留一个给我,以后若是被欺负了,可找谁哭诉去?”
易高卓被她那副忸忸怩怩的劲勾得厉害,当即毛躁地动手去解扣,淫|笑道:“今夜就欺负了,哭也没用。”
秋娘娇嗔地推了一把:“合卺酒。”
啧,真是麻烦。
可他许久没有好好舒展一番,现在馋虫勾起,只能被美人牵着鼻子走。
易高卓扭头就从那丫鬟盘中再取了酒盏,两人如交颈鸳鸯般一饮而尽。
这酒水……还挺辛辣。
听说蜀地美酒多是烈酒啊。
易高卓狼吞后察觉自己胃里如有热浪般涌起,房内喜烛明亮,还点了浓郁到几乎是糜烂的香,掺合在一起后让人莫名热血沸腾。
“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啊?一并说了吧。”易高卓在好事前乐得哄人,一口一个夫人把人听红了脸搂,“今夜你最大。”
于是秋娘又掐着嗓子要他吃了子孙饺子,两人已经是拉拉扯扯分不开了,才喘着气说:“花灯,你出去吧。”
那丫鬟年纪虽小,但话少动作利落,说了句吉利话后连忙无声地退了出去。
易高卓随口笑了句“什么名字……府前的两个灯笼还不够你开心的?”
他扯了帐子胡乱一堆,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些吟哦声。
房外夜色清明,院中冷寂,不管是官道上还是府中巡逻值守的人都少了大半,皆是跟着魏王得来的福气。
三更了,这洞房里还有声,空气中飘出来一股香粉味道,亲卫们只以为是那歌妓秋娘腌出来的味道,也没太在意。
只不过不一会儿,这满院的守卫都有些昏昏欲睡。
昏睡过去之前,大家还在想,大概是蜀地美酒后劲足,好在王上花烛夜,明日不一定会早起……
少顷,屋内屋外都没了声,四下寂静。
第57章
易高卓一夜放纵后便沉沉入睡, 梦中却并不像花烛夜之时一般爽快,奇怪的连环梦一个接着一个将他魇住,几番努力尝试都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睁眼, 他习惯性望向帐底, 却发现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泥灰的墙壁。
他此刻脑子痛得厉害, 仿佛是牛饮后宿醉的后遗症, 什么反应都慢一拍,稍微扭过头才发现这处是个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牢。
“人……人, 来人!来人啊!大胆……”
易高卓费力颠沛而起, 身下“哗啦啦”一阵响动, 他腿上刺痛,低头一看居然绑着两根手腕粗细的锁链。
锁链绑在大腿的位置,对方还围着腿上那一圈平整均匀地剜掉了半个指节的肉,整个铁环有一半恰好深深地嵌了进去,严丝合缝, 稍微一动就是磨骨蚀心的痛。
他这下再顾不得, 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起来,可回音空响, 里面就连一只耗子的声音都没有。
易高卓越发害怕起来, 他强忍着双腿上剧烈的疼痛, 一步一停好不容易挪到铁栏旁已经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他头痛欲裂,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栏杆上往外嘶吼着叫人。
里面太暗了,只有最远处似乎点了一盏灯, 幽长的走道全是黑漆漆的,末路一点光仿佛鬼火盈盈跳动。
易高卓叫到嗓子破音沙哑也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未知的地牢和敌在暗我在明的惶恐让人越发心惊胆战,他两腿发软打颤, 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啦”一串响声后一屁股瘫软坐在地上,斜靠着铁栏大口喘息。
整个牢狱密不透风,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现在又是几时了……蜀地但凡是他占据的城镇中每一个牢狱他都走过,可也从未见过眼前的,难道是出了城?
他心惊肉跳地想了好久,毗城的兵力几乎都在城墙上与赵忱临对峙,应该没人能打进来。而蜀地西部的高驰旧党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可能有这本事一路穿了几座城池到毗城掳走自己……
所以莫非是自己身边有间隙,趁着昨夜放松警惕的时候把自己偷带出去了?
地下实在是太安静了,他都不知道这个地牢究竟挖得有多深,勉强借力起身后易高卓又忍着痛扶墙摸了一圈。
这一圈摸的他大汗淋漓,可越到后面心越凉——
这个牢房里,居然连水和恭桶都没放,更遑论什么稻草囚床了……
易高卓脑子一热,破铜锣嗓音又起:“尔等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将本王关押在这种最低等的牢房里,若是魏军知晓必定不会放……”
“吱呀”一声,像是凌空一鞭立刻掐断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
脚步声错杂,来人不止一个。
易高卓哆哆嗦嗦地忍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瞧见这座地牢一点点亮起来。
“御史大人,人都在此了,供词迟早都能拿到,哪需您亲自审讯呢?”
灯到临了面前却不再点了,易高卓不敢眨眼,只见几双靴子踩过后站在自己面前,为首一人墨绿朝服,两裆滕蛇活灵活现,头上金玉钿饰,用犀为簪。
是御史……五品以上的御史官。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谒者、侍中和狱司,林林总总约莫十来人。
易高卓陡然慌乱了起来,这是天子脚下正儿八经的臣子,果然是有人归顺朝廷背叛了自己。
那御史官打量了他几眼,面色沉郁,痛斥道:“奉天子之命,易高卓草菅人命,独夫民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无辜惨死之人一个安息,不必手下留情。”
“大人放心。”狱司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搬来了烙铁炭盆、刀凳、钉椅以及各种大小的鞭杖绳索。
一流水的刑具摆在面前,那御史官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徒留易高卓用力砸着栏杆喊道:“刑讯逼供!这是违反律法的,尔等怎敢?!”
他见那官靴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铺天盖地都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周身都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是了,他是“叛军”,天子本就想杀了他,刑不刑讯,重要吗?
“拓写一遍,按上指印,你就能少吃点苦头。”栏杆间塞进了一张纸,飘飘扬扬落到地上。
易高卓万念俱灰地跪着捡起来,事到临头也确实……
他一目十行地扫视下去,却越看越愤怒:“栽赃嫁祸!我做过的事我认,可是遵饶和方承运的破烂事怎么能按在我头上?”
那狱司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朝一旁努努嘴。
狱门打开,三人走了进来按住易高卓套上了枷锁,又将其五花大绑在剥|皮椅上,那烧的热辣灼目的炭盆送进来后放在他腿下。
易高卓脸色大变,像条渴水的鱼一样扑腾着连椅子想一起躲,可那椅子实心铁块仿佛有千斤重,很快烧的烫起来。
“早就听说了魏王的脾气,不用点刑是不行的。所以您瞧,方才我只给了您供词,连笔墨都没有,就是知道您一定要遭一遍啊……”狱司隔着铁栏在道中木椅上坐下,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椅子烫的坐不住,铁链也滚烫得冒着白烟,逐渐开始有炙烤的肉味道。
易高卓死命地蹬腿,眼睛都翻了白,剧烈挣扎间大腿上的伤口被沉重的铁链挂钩着往下坠着撕扯,将那环形伤口拉得更大。
一小桶水被提进来,狱司在外喝了口茶:“莫怕,降降温。”
易高卓以为对方要收手了,可下一瞬那半桶水倒在自己的双腿上,针刺般密集的疼痛瞬间如巨浪席卷,他惨叫一声,舌尖都咬破了。
那是盐水。
浇在伤痕累累的腿上,几乎能让人昏死过去。
可过了那初始的剧痛之后,伤口处就是火辣辣的痛,像是千百只水蛭往肉里、骨缝里钻。
“这可不是普通的盐水。”水桶往边上一放,狱司笑眯眯,“我们有医官,自然有分寸,一般总能留口气。”
外头居然还有人笑着应承了几句,易高卓眼神涣散无神,垂着头瘫倒在椅子上,连嘴唇都褪了色。
可他努力翕动了几下嘴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撑着沉重的脑袋抬起,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军服。
他喉咙干涸,说不出的话变成恶毒的毒汁淌过身体的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