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别动。”张念说,“你若明天还想去宫中晨省,你就不要再动了。”
  “你陪着我好吗?”沈涤尘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期待,祈求,撒娇。这与对我和徐良娣的温柔是不同的,那是自上而下的施舍。他对张念才是真正的爱的小心翼翼。
  我躺在暖阁的榻上望着树影在窗上摇摆,心中想到宋云朗,他大婚前偷偷来东宫见我,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可惜昨日已逝,他现如今已经与董鸣珂琴瑟和鸣。我只会在这东宫里一日日老去。或许有一天沈涤尘登基为天子,那我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老去。我这辈子还没有体会过男女之间情投意合,也永远不会体会‘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心境了。
  他们后面还说了许多的话,我却没有心情去听,只是闭着眼睛自怜。
  寅时的更鼓敲完,张念披上来时的大氅和兜帽离开。我自暖阁出来发现沈涤尘睡得正熟。伸手去探他的体温,烧也已经退了。
  沈涤尘没事,我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困意来袭。我自己解开衣裙想要躺到床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沈涤尘身旁原本叠好的被子已经凌乱,我又将衣服合上,躺到靠窗的榻上。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人轻抚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是沈涤尘。
  他眼神温柔:“怎么不到床上睡。”
  你是想让我在同一夜接着睡别人睡过的床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臣妾怕误碰殿下的伤口。”
  沈涤尘突然俯身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他的呼吸有些重,语气旖旎:“皎皎,谢谢你。”
  我知道他谢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就没有说话。
  沈涤尘走后,我回到床上总算安安稳稳睡到日上三竿。期间妆成来叫了两次我都没起。后来还是鹅黄来告诉我徐良娣一早在前厅等我问安,已经等了许久,如今时候不早,是否要留她用午膳。
  听闻怀孕的徐良娣在前厅等了一早上,我瞌睡霎时间去了大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梳洗,让鹅黄快些把人引到寝殿内。
  很快鹅黄引着徐良娣来到寝殿,衣服穿到一半的我顾不上许多,赶忙把正要行礼的徐良娣扶到榻上道:“昨日我头痛得很,一夜无眠,今早好不容易睡着,哪想怠慢了你。实在是对不住了时笙妹妹。”
  徐良娣现在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刁蛮任性,性子温和许多:“太子妃不必自责。现下怀孕,许多从前爱吃的东西都没有胃口,好在太子妃这里的点心牛奶好喝,我正好多讨要两杯喝。”
  我笑道:“你若喜欢,我让人日日给你送。”
  “那就先谢过太子妃了。”徐良娣道。
  我伸手覆上徐良娣的小腹,道:“有孕前三月是最难熬的。你若是觉得辛苦,就不必来请安了。有什么事派人来说一声。”
  “谢太子妃体恤,不过我今日来,确有一事与太子妃讲。”
第38章
  徐良娣叫来酥眉,酥眉从怀中拿出一块叠好的的帕子,她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打开,里面是五根绣花针。
  “求太子妃为妾做主。”徐良娣跪在我脚下,道,“这是从万昭训送来的虎头鞋里找到的。”
  一旁的酥眉也跪下,气愤道:“还望太子妃娘娘可以为我们良娣做主,这小小一双鞋里竟藏了五根绣花针。倘若不是奴婢收起来之前多长了一个心眼,里里外外的用手摸了一遍,只怕到时候伤到的就是皇家血脉。这个万昭训如此歹毒,竟想对孩子下手,还请太子妃娘娘明察,治她死罪。”
  折腾了一夜没睡,我本就心情不好。酥眉的话让我极反感,别说我不信豆儿会如此歹毒,便真是如此,我治不治她的罪,治她何罪,还用得到你来教我?
  虽然我相信豆儿不会做这样的事,但事关龙裔,我不得不谨慎对待。我面上不动声色,让妆成把徐良娣扶起来,对她道:“时笙妹妹别急,你先把来龙去脉说与我听。也让我好分辨分辨。”
  徐良娣道:“昨日你们离开之后我对万昭训送来的这对虎头鞋是越看越喜欢,把玩许久。睡前想让酥眉把鞋子收起来,酥眉告诉我在她的家乡,小孩子穿这样的鞋最有福,还夸万昭训鞋底纳得好。正因为谈到鞋底,她去摸鞋垫的时候被扎破了手,我们才知道鞋垫里有针。我本只当是万昭训大意,不做他想。可后来我们竟堪堪从这巴掌打的一双小鞋中找到了五根针。”
  徐良娣语气眼神中带着强压的怒意,面露忧虑,而跪在地上的酥眉则一脸的不忿。看这主仆二人的神情不像有假,于是我对鹅黄道:“鹅黄,你去把万昭训传来问话。”
  还不等鹅黄走到门口,我便改变了注意,把鹅黄叫回来道:“我们还是亲自走一趟步青苑吧。”
  来到步青苑门口,一个洒扫的小侍女见了我,又惊又怕,立马跪下给我磕头,道:“见……见过太子妃娘娘,奴婢……奴婢这就通传。”
  “不必通传。”我面无表情说道,然后对着妆成一扬头,妆成立马捂住了小侍女的嘴巴。
  如此慌张,难道真是有什么猫腻。我果然看错豆儿了吗?
  步青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还未走进前院,便听到蜜合的声音,像是在训骂底下的侍女:“便连花也浇不好,是不是看着别人攀了高枝,就以为自己也能一步登天?我告诉你们吧,做梦!低贱之人永远是低贱之人,山鸡插了孔雀毛到底也变不成真凤凰。你们一个个的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竟还要我这个从小服侍太子殿下的人来服侍你们这些蠢货。”
  蜜合骂的话粗鄙不堪,凭我倾尽毕生所学也讲不出如此多的污言秽语。一旁的徐良娣听了也是又羞又恼,脸上的颜色极难看。
  气头上的蜜合只顾发泄,不曾注意到我与徐良娣就站在前院门口,而被训斥的几个小侍女都低着头啜泣。见到侍女们落泪,蜜合更加生气,直接把手中的水舀子朝着其中一个小侍女扔去,恰巧砸到小侍女的头。
  小侍女“诶呀”一声倒地,看到门口的我和徐良娣,顾不上别的,捂着头连忙向我二人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见过良娣。”
  其余人闻声也赶忙跪下行礼,唯有蜜合愣在原地。
  妆成快步去到蜜合身边,“啪!”的一声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此时蜜合回过神来连忙跪倒在地:“见过太子妃娘娘,见过良娣。”
  我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
  妆成冷笑一声道:“共事多年,我竟不知蜜合姐姐如此大脾气。从前妹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得罪了姐姐的,还望姐姐海涵。”
  房间的门被从里面打开,豆儿从里面出来。她眼眶红红,像是刚哭过。就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太子妃,徐阿姊……”从豆儿的神情来看,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回李府之前她说害怕蜜合。
  “怎么回事?”徐良娣虽对鞋中藏针一事怒不可遏,可还是伸手扶住了豆儿。
  豆儿抹了一把眼泪,道:“蜜合自来了步青苑之后,但凡有看不顺眼的,挺不顺耳的,做不顺心的,对着底下的人动辄破口大骂,偶尔骂得不够过瘾就动手打。我若是说了她求了情,她打骂的就更狠了……我……我知道她骂的不是别人,是我……”说到最后,豆儿已经泣不成声。
  我摸摸豆儿的头,道:“不怕了。我们进去说。”
  徐良娣扶着豆儿跟在我身后进了房间,我对鹅黄道:“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吧。”
  几个被骂的小侍女齐刷刷跪成一排,蜜合则跪得离我进些。
  我道:“说吧,怎么回事。”
  无一人做声。
  我指着被水舀子砸中的小侍女道:“就你来说。”
  小侍女有些惶恐,但还是开口了:“回太子妃娘娘,今日我们给昭训养在院中的木槿浇水,蜜合姐姐路过,被不小心弄湿了鞋袜。她便大骂木槿……”
  “大骂木槿什么?”鹅黄问。
  小侍女面带为难之色,似乎难以启齿。
  我道:“你只管说。”
  “低……低贱。”小侍女低垂着头,说得极快。
  另一个侍女见她不好意思,抬起头,咬字清晰地道:“蜜合姑娘时常也骂我们是下贱的东西,赔钱货。”
  “对,她还让我们服侍她洗澡。”“还吃掉昭训的燕窝。”几个侍女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声盖过一声。说了许久,总算是停下来了。
  我冷着一张脸看着蜜合,道:“蜜合,你我主仆一场,我竟不了解你。”
  “不是的!不是的太子妃!她们胡说!”蜜合伏在地上大喊冤枉。
  “倒是我的不是才对,”我道,“你可是自幼就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让你屈尊伺候万昭训,着实是委屈了你了。”
  听我如此说,蜜合知道我是听到她骂小侍女的话了,哭道:“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体,伸出一直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道:“是个标致的脸蛋,也难怪你如此自命不凡了。既是陪着太子殿下长大的,又有这样的心思。我做主给你封个俸仪倒也使得。”
  蜜合的眼神由恐惧慢慢转变为惊喜。
  我亦是对她展露出笑容:“只是这嘴太脏,若是侍奉的时候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可就不好了。”说着我站起身回到座上,指着跪成一排的小侍女们道:“你们几个,把她带下去好好刷刷。”
  几个小侍女们把蜜合带出去,很快屋外就传来蜜合的惨叫声。我对妆成道:“妆成你去盯着些,别让她们太过分了。”
  蜜合在回来的时候满口是血,牙都被血染红了,看着十分可怖。
  我对众人道:“日后我若是还在这东宫里听到谁嘴里边不干净。这便是下场。”
  侍女们唯唯诺诺,全部点头称是。我满意地点点头,道:“蜜合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待闲杂人等都离开了,鹅黄把抱着绣花针的一方手帕拿出来,给豆儿和蜜合二人过目。
  我细致地观察着二人的神色,蜜合看到针没有什么表情,豆儿脸上表现出些许疑惑。
  “这是……”豆儿问道。
  “你还装傻!”酥眉用手指着豆儿。
  徐良娣一把把酥眉拽到身后,小声指责道:“没规矩。这还轮不到你说话。”
  我道:“这是在昨天万昭训送给徐良娣的虎头鞋里找到的……”
  话还未说完,蜜合打断我道:“乡野之人就是卑劣,这是我亲眼见昭训放的。一共六根,就插在鞋垫之中。”
  六根?我心中疑惑。徐良娣她们给我看的明明是五根啊。
  “不是的!”豆儿看看我又看看徐良娣,急急解释道:“我检查的很仔细,一根针都不会落在鞋里的!这是孩童用的东西,就是丧尽天良的人也不会这么做的!况且我做的时候,只我一人啊!”
  徐良娣突然大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确是那第六根针,她道:“蜜合啊蜜合。你这话若是今早说的我信。可偏偏我刚刚才看到你是如何指桑骂槐的。万昭训被你骂到躲进房间里哭,她做这样的阴损之事还会让你站在旁边看?便是你从窗外偷看到了,你是如何好的眼力能知道是一共是六根?便是太子妃我也只说是找到了五根,你们刚才看的也是五根。”
  说完,徐良娣向我行礼道:“太子妃,我想问的事已经清楚了。接下来但凭太子妃做主。”
  我不得不佩服徐良娣心思细腻,只是蜜合……从前她在我跟前她虽然与鹅黄妆成相处不到一起,但交给她的差事却从未出现过差池,不曾想……古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抵就是这样吧。
  我看着跪在地上满口是血的蜜合,心中五味杂陈,长叹一口气道:“你我主仆一场,如今我对你……很失望。”
第39章
  蜜合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她道:“是,我是看不起万昭训。郢朝开国以来,还从无乡野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我自小蒙先皇后不弃,被指派照顾太子殿下。虽不是世家女,却琴棋书画,管家理事无有不精的。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侍奉一个出身乡野的蠢妇!她甚至连一页书上的字也认不全!”
  “这便是你诬陷万昭训,想要借刀杀人的理由?”我问。
  “是,也不是。”蜜合道,“我无意伤害殿下和良娣的孩子,我本想等过些日子以此事揭发昭训,一来可以赶万昭训出府,二来也想借此得以再侍奉太子殿下。”
  我震惊与她恶毒的计谋和天真的想法,问:“你怎么就能肯定揭发了万昭训你就能回太子殿下身边侍奉?”
  蜜合摇摇头:“不能确定,可我想为自己拼一把。”
  “呵。”我气极反笑,“你倒是很会为自己打算。你只知道万昭训出身乡野,那你可知她这昭训之位如何得来的?”
  我直视着蜜合的眼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晰:“这是万昭训的父亲、母亲和胞弟三条人命换来的。若是能换他们三人回来,万昭训断断不会稀罕这昭训之位。”
  蜜合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向豆儿。豆儿却不肯看她,把头别到一边。
  徐良娣在一旁冷眼看着,笑道:“我听来听去,蜜合姑娘的话中诸多借口。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因为自小侍奉殿下,又识得了些学问,便开始自命不凡,想着便是万昭训这样的粗野村妇都能封为昭训,妒忌之心骤起罢了。”
  “不是的!”蜜合还在狡辩,“太子妃!你自入了东宫以来,我侍奉你尽心尽力,没有出过一丝纰漏!若我有逾越之心。怎么会等到现在!”
  “蜜合。”我对她说,“佛家有云‘心是恶源,形为罪薮’,从前你规规矩矩,是因为不曾觉得自己有拼一把的可能。你后来见了万昭训,生出这样的心思,才有了如今的恶果。我平生最恨的便是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诡计,现下东宫实是容不下你了。但就如你所言,你是先皇后为太子殿下选定的侍女,又跟了太子殿下许多年。我不便处置你,一切等禀明殿下再做决断吧。”
  “万昭训,你帮我说句话吧!我知你人好……”蜜合转而想要去抓豆儿的衣裙,吓的豆儿连连后退几步,躲到徐良娣身后,徐良娣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挡在豆儿与蜜合之间。鹅黄和妆成见状,上前拉住蜜合。只是这蜜合挣扎得太狠,二人合力方才把她按住。
  “来人!”我喊道,“先把蜜合送到西园的廊房里去关押,看住了,千万不能让她自戕。”
  蜜合不停地哭喊诅咒,最后被一块破布塞住嘴巴拖了出去。一旁的豆儿被吓的不清,别说她了,便是我也没见过如此的阵仗。反倒是徐良娣镇定自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过从这几次徐府的作为来看,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安抚好了豆儿,我与徐良娣各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进寝殿,就见沈涤尘站在案前正在画梅花,我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笔放回笔架,把他扶到榻上,问他:“殿下现在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沈涤尘双手一摊,笑道:“如太子妃所见,区区小伤,能奈我何。”
  我没有接话,沈涤尘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我,道:“我听闻太子妃今日断了一起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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