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摇摇头:“没有。柳大人把李大人送进去之后,再没有动作,也没留下话。”
“好,我知道了。”我带着图南往长信殿走,“太子殿下今日回来吗?”
“陇客身边的莺哥说今日陇客吩咐了焚香,应是要回来的。”
我思索片刻,吩咐图南:“一会你去吩咐膳房做一碗小米红枣燕窝粥。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我们给他送去。”
“好,奴婢这就去办。”图南领命离开。
黄昏十分沈涤尘果然回来了。看到或雍殿的灯光亮起,我和图南带着粥来到殿外。还不等陇客通传,沈涤尘的声音从殿中传来:“让太子妃进来吧。”
我让图南在门外等我,一人拎着粥走入殿内。
沈涤尘伏在案前看折子。殿内点的灯不足,昏昏黄黄的。我把粥放在他面前,又点上了几盏灯:“殿下,别累着眼睛。”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端起粥来浅尝一口:“这不是太子妃亲手做的。”
我走到他身后,卸掉手上的戒指,替他揉按着头上的穴道:“臣妾离开许久,已经不知道殿下的口味了。”
“太子妃要问什么,现在问就是了。”沈涤尘放下粥,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我的按摩。
“臣妾想问问殿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李陟遐。李陟遐多次救臣妾于危难,臣妾想为他求一条生路。”
沈涤尘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过了许久,他缓缓道:“本朝刑不上大夫,李陟遐官至中郎将,又于太子妃有恩。我本打算让他去边疆历练几年再回来。不过……”
沈涤尘把我的手拂开,看着我,眼中不带情绪:“既然太子妃能让沈白屿带他去守皇陵。那便如太子妃所愿吧。”
我向他行跪拜大礼:“臣妾叩谢太子殿下。”
离开的时候,沈涤尘抬了抬下巴:“镯子不错。”
治丧那日,沈涤尘在灵前从太子正式即位为帝,拟定先帝谥号为武。六皇子沈白屿悲痛欲绝,一路替先帝扶棺至皇陵,甘愿留在皇陵陪伴先帝。新帝感念其孝心,封其为安王。特派李氏义子李陟遐为上护军,贴身保护安王。
大祭之后,我与豆儿,徐时笙三人,连同张念一同被安置到宫中。只不过张念被安排得离他更近一些。
徐时笙一边逗弄着怀中的沈屹楼一边道:“不知道皇上登基之后,会赐给我们什么样的封号?”
比起封号,我更想知道他会怎么安置张念。若是他执意要张念为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豆儿也表现得漫不经心,浑然不在意封妃之事,只顾逗孩子开心。
徐时笙见我们二人兴致乏乏,又道:“一个月后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那位张氏?”
“或许也会封妃吧,”豆儿道,“咱们殿下,有用的,有恩的,喜欢的,不都会留在身边吗?”
徐时笙噗呲一笑,道:“豆儿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什么样的实话都敢讲。”
“徐侧妃胆子也不小。”我装作责备的样子。引得她们二人咯咯地笑。
距离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徐时笙和豆儿的封号品阶都已经拟定。徐时笙封为淑妃,豆儿获封昭仪。
唯独我,看沈涤尘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册立我为皇后的意思。
图南替我研墨,道:“娘娘别急,如今朝堂上的大臣在立后一事上,已经给皇上施压了。”
“徐时笙还常去同张将军说话吗?”我问。
“是,”图南道,“日日都去,时常带些小食,点心什么的。有时候上午去,要过了晌午才会回。”
最近徐时笙与张念走得很近。我知道她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涤尘迟迟不肯立我为后,必定是和张念有大干系。听下面的人嚼舌头,内务府已经拟定了宸妃的封号,不知是给我还是给张念的。
笔尖蘸满墨汁,我提起笔,心思却不在纸上,不知道要写什么,迟迟不肯落笔。
“娘娘!出事了!”陇客神色慌张,急急来报。
一滴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
我放下笔,吩咐图南:“奉茶。”
陇客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娘娘快跟我来。”
跟着陇客进了成平殿,一眼就看到张念躺在床上,眉头紧蹙,脸色惨白。沈涤尘则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脸的焦急与心疼。
徐时笙带着酥眉跪在门口,哭得梨花带雨。
见我来了,徐时笙望着我满眼的绝望,对我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了句什么。
突然,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声嘶力竭地道:“娘娘!娘娘您救救我!我都是按您的吩咐办的呀!”
我想躲开,可她却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我试了两次都没有能推开她。图南上来帮忙拉扯,却被酥眉撞翻在地,撕扯在一起。
沈涤尘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杯子砸在地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殿中的吵嚷声戛然而止。
第69章
我着实是被这样的阵仗吓了一跳,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站在原地。
沈涤尘见我没有动作,指着我问道:“李敬之,徐氏说的可是真的?”
“臣妾愚钝,还请陛下明示。”我道。
沈涤尘不愿多说,扭头对徐时笙道:“把你刚才所言,再说一遍。”
我低头望着跪在我脚边的徐时笙,她也看着我,眼中尽是凄怆与悲凉。过了许久,沈涤尘的耐心已经耗尽,他压低声音厉声道:“说!”
声音虽低,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徐时笙不由得被他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松开我跌坐在地上,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直面沈涤尘:“是!是李氏指使我对张将军下毒。陛下继位以来迟迟不肯议定李氏的封号品阶,而今陛下登基在即,李氏怕坐不上皇后的位置,难免寝食不安。是她!她由此对张将军心生嫉恨,让我下毒谋害张将军,为她清空挡路石!”
徐时笙啊徐时笙,你们徐家真是蠢得可以。
我冷眼望着地上的徐时笙,缓缓道:“我与你非亲非故,关系泛泛,你更是多次让我陷于水火。你倒是说说,为何肯为我行这步险棋?”
“因为……”徐时笙思考刹那,对我道:“是你,你说只要我助你登上后位,便许我亲自抚养屹楼。”
我用手抬起徐时笙的下巴,她还想挣扎。图南眼疾手快,一脚踹在酥眉的心窝让她疼得满地打滚,三步并两步来到徐时笙的身后将她的双手反扭。
“是啊,”我打量着徐时笙这张脸,这么柔弱的女子,竟生了一副脏心烂肺,“如今,张将军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再把我供出去,说是受我胁迫。等我们二人双双殒命,徐家再出面保你,不管家世还是资历,你可不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了吗?届时孩儿想要养在哪里,不都还是看你意愿?”
说罢,我放开她直起身拍了拍手,对沈涤尘道:“可有请太医来看过?”
沈涤尘咬着牙:“一群酒馕饭袋罢了。”
“臣妾自小学制香,粗通药理,或许可以替张将军看看。”
沈涤尘没有接话,眼神中带着迟疑和对我的防备。
我出言提醒他:“陛下。多耽误一刻,张将军就多一分危险。”
过了片刻,沈涤尘招招手:“你来。”
从沈涤尘手中接过张念的手,搭上她的脉搏。奇怪……这不像是寻常的毒……
“如何?”沈涤尘问。
我把张念的手放回被中,摇摇头,压低声音对他道:“臣妾才疏学浅,断不出是什么毒。但张将军脉象沉稳有力,中毒不深。陛下不妨再问问徐氏给张将军下的什么毒。只要问出来,对症下药,张将军定能无碍。”
沈涤尘对徐时笙道:“徐氏,你给念儿下的什么毒?!”
徐时笙咯咯笑道:“徐氏?念儿?陛下怎么不唤我笙儿了呢?笙儿哪里会懂什么医理药性,可不是李氏给我什么,我就下什么。”
“你!”沈涤尘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他伸出一手指着徐时笙,相似要将她撕碎吞入腹中一般。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张念和徐时笙这两人,我一个都不能让她们死。但凡死一个,就是死无对证,到那时,不管沈涤尘要如何处置我我都百口莫辩。
“陛下,”我道,“徐氏既不肯说,臣妾斗胆向您推举一人。此人博览群书,又颇通医理,尤善疑难杂症。不若让他来试试。”
沈涤尘顾不上徐时笙,急切道:“谁,快说。”
“阮言一。”
已经一日一夜未能进食了。沈涤尘既不相信徐时笙,也不相信我,他把我们分别扣押在殿内的左右两个耳房之中。不知道是他故意为之还是一心担忧张念顾不上我们,一整日都没有人来送食盒。我和图南只能喝水充饥。
我枕在图南的膝上,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腹中五脏六腑搅在一起拧得生疼。
图南问我:“若是张将军有什么不测,我们会怎么样?”
“大概会杀了我们泄愤吧。”我感觉每说一个字都好像耗尽了力气。
“娘娘怕吗?”
我摇摇头:“就是觉得冤枉。”
图南又问:“那……徐氏呢?”
我想了想:“也许跟我们一样吧。”
“前些日子还有说有笑……她为何要害我们。”
翻了个身,我找个舒服的姿势,道:“她或许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要和我成为朋友。但她可以有千百个理由害我。即便她不想,徐家也会要求她这么做。为了她的孩儿一个嫡出的名头,光明灿烂之前程,她也会选择这么做。她就是这样的人。”
图南踟蹰许久:“可是……我听说娘娘多次救过她的性命……她竟这样不知好歹……”
“那时候我也不过是做了我自己的选择,”突然脑中念头一闪,我蹭地爬起来对图南问道:“昨日怎么不见鹅黄?”
图南也答不上来。我们拍打着门,对门口的守卫道:“我要见陛下!让鹅黄来见我!”可不管我们如何喊叫,守卫都似石像一般岿然不动。
绝望之际,有人拉开了门。正是阮言一。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图南及时扶住了我。阮言一也伸手虚扶了一把,道:“娘娘小心些。”
见来人是他,我问:“张将军如何了?中的什么毒?可能解?”
“是铜锈,”阮言一道,“像是从口鼻吸入的,不过中毒不深,灌了许多牛乳,已经大好。你呢?你可有事?”
我扶着门框,有些委屈:“饿……”
阮言一闻言大惊:“他们……不让你吃饭?是那个……”
我着急找鹅黄,顾不上与他叙旧:“我要去找人,抱歉。”
正待离开,阮言一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陛下正照顾张将军,不得空。陛下让我去医治一个叫鹅黄的姑娘,特意吩咐带上你。”
一把揪住阮言一的衣领,只是饿得太狠,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气势少了三分。
“鹅黄怎么了?”
阮言一让图南扶住我,从怀中摸出两颗糖来递给我和图南:“把这个吃了,我们这就去看她。”
第70章
我见到鹅黄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腰部以下殷红一片。屋中弥漫着血的腥味。
“鹅黄!”我扑将上去,捧起她的脸轻轻拍打,唤她,“鹅黄,鹅黄你醒醒。”
在我的呼喊中鹅黄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娘娘……此地……此地污秽……”
我胡乱的抚摸着她的滚烫的脸:“你别……你别说话鹅黄……”当即转身对后面的阮言一和图南喊道:“快!你们快!她在发烧!”
这伤有两天了,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血肉和衣物长在了一起。图南烧了许多盆热水来,我们一点点替鹅黄擦拭,仍然疼得她揪紧了被角,指甲都折断了。阮言一怕她咬到舌头,撕了一块布让她咬在嘴里,最后竟连嘴里这块布上都咬得满是血印。
“好歹也是侍奉过太皇太后的人……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我低声啜泣。我明白,鹅黄挨的这一顿板子,本该有一半要打在我身上,另一半要打在徐时笙身上。鹅黄不过是沈涤尘杀鸡儆猴的鸡。
直到半夜,我们三人才帮鹅黄处理好伤口,喂了药。鹅黄将将睡下,沈涤尘便差人来传我与图南。阮言一本欲一同前往,无奈鹅黄身边不能没有人照料,于是我向来传唤的小黄门要了一个随行的侍女留下同阮言一一起看顾鹅黄。随后跟随小黄门来到张念的寝殿。
还未进门,我便看到徐时笙已经跪在殿内。我加快脚步,气势汹汹地冲到徐时笙的面前,毫不犹豫举高手。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徐时笙的脸上。这,是为鹅黄打的。同样的,其中有一个耳光本该落在沈涤尘的脸上。杀鸡儆猴谁又不会呢?
徐时笙大约是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呆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哭出声来。而座上的沈涤尘正一口一口给张念喂药,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张念一碗药喝完,沈涤尘放下碗替张念在后背又加了一个靠枕,此时他方才把目光转向我和徐时笙。
沈涤尘向一旁的黄门令使了一个眼神,黄门令会意离开,不多时举着一个托盘回到殿中,托盘上是一只软枕。沈涤尘起身接过软枕,扔到我和徐时笙脚下,一阵灰尘从软枕中扬起。徐时笙慌忙地避开,我不明就里,弯腰去查看。
陇客一把把我拉开,沈涤尘问徐时笙:“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我明白过来,这枕中的八成就是铜锈的粉末,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
徐时笙一楞,突然大笑:“哈哈哈,陛下是一早就怀疑我了,还是不准备查了,想要舍弃掉我?”
沈涤尘不语。
徐时笙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她不再是之前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用眼睛斜睨着沈涤尘,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我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徐时笙道:“没错,是我。是我想要用这一石二鸟之计除掉张氏和李氏。我为何不能是皇后?我们徐家为何不能有皇后?”
此话一出,殿上的人尽数觉得这徐时笙怕是已经疯了,竟然开始攀扯家族。酥眉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对着沈涤尘连连磕头:“陛下!娘娘是太爱您了!娘娘只是妒忌心作祟!”
“妒忌?”徐时笙指着酥眉,“我不妒忌!从不!”
她把手指向沈涤尘:“我从未爱过你!从未!你啊你,你看看你。哈哈哈。陛下,你身边的女人,哪个爱过你?她李敬之爱过你吗?”徐时笙双手一摊,“没有吧!还有豆儿,豆儿爱过你吗?也没有!”
徐时笙的手指扫过殿上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张念身上:“陛下还记得张氏刚被你囚在东宫的长留居时,生过一场大病吗?也是我,是我命人把杨絮洒在长留居的院墙后面,让她夜夜胸闷气虚,不能入眠。可是,我与她萍水相逢,能有什么仇怨?都说侍奉君王的女子善妒好斗。可你睁开眼看看,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不是陛下制衡前朝的棋子?我屡屡作梗于她,不过也是为了我的家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