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任凭柳道可武艺高强,最终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开始显得吃力。他用剑一举将两名同时刺向我和沈涤尘的刺客挡开,将剑插在地上,拄着剑大口大口地喘息:“陛下……”
  沈涤尘从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刺客手中捡起一把短匕,在手心掂了掂:“道可,你护住皇后。”
  “是!”柳道可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
  到底是从小习武,又上过战场的人。沈涤尘步伐变换,轻松躲过一个刺客的进攻,一个反手将匕首插入其咽喉。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我在后面看着,暗自猜测他的武艺恐怕要比柳道可还高上三分。
  沈涤尘带着禁军速战速决,很快将刺客制服。一名刺客身受重伤苟延残喘之际,沈涤尘将他覆面的黑巾扯下。俯下身冷冷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有什么目的?”
  刺客一笑,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被呛得连连咳嗽。他对沈涤尘道:“你想知道,就去地府问阎王吧!”
  沈涤尘太大意了,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没料到刺客留了一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袖箭直逼他的面门而去。察觉异常的沈涤尘迅速向后倒去,但已经来不及了,这只箭直直地插在在了他的右眼之上。
  沈涤尘吃痛,低喝一声,捂着眼睛对刺客又补上一刀。刺客当场殒命,他自己也倒在地上痛苦低吼。
  我与柳道可最先反应过来,冲到沈涤尘身边。只见他一只手捂着眼睛,脸上露出来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纠结在一处,满手满脸的血,还有血不断地顺着指缝流出,将衣服的胸前一片也都染红了。
  “快!叫医官来!快!!!”我抓起自己的裙摆胡乱为他擦拭脸上手上的血。
  阮言一也来到我们身旁,他急切道:“娘娘,让我试试。”
  对了,对了!我一时慌了神,竟忘了阮言一也通医术。
  “快!”我道,“阮公子你来。”
  柳道可知道阮言一的医术,起身让出位置,前去布置回宫的安排。
  有了阮言一的帮助,沈涤尘的血暂时是止住了。沈涤尘看上去也不似刚才那般痛苦。
  “陛下,”阮言一对他道,“好在陛下躲得及时,此箭插的不深。只是此地实在不适合拔箭,还是要尽快回到宫中才行。”
  沈涤尘问:“依阮公子看,朕的眼睛,可还保得住?”
  阮言一缓缓地摇了摇头。
  见阮言一如此表示,沈涤尘一言不发。表面虽不动声色,但却暗暗握紧了拳头,想必他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
  此时柳道可已经安排完毕,前来接沈涤尘回宫:“陛下,臣已经准备妥当了。”
  回到宫中,太医已经等候多时。许许多多的人将沈涤尘扶到床上,没有人能顾得上我。
  我站在沈涤尘寝殿的门口,一片慌乱的嘈杂声中,不时混入几声烟火绽放的响声,好似两个不相干的世界的片刻交合。
  今夜发生太多事,我至今未能一一消化。甚至不觉悲伤,无法相信这都是真的。
  妆成死了?妆成怎么会死?她明明应该在吴家村自由自在生活。我把我最想要的自由都给她了,她怎么舍得死?她明明答应我会好好生活,她怎么敢死?
  寝殿之中的沈涤尘急急寻我:“皇后呢?皎皎?让皎皎来!”
  陇客从殿内急匆匆跑出来,恳求道:“娘娘!娘娘您进去看看陛下吧!”
  我失神地站在殿外,脚上似有千斤重,如何也挪不动。
  鹅黄与图南一左一右搀扶着我:“娘娘……”
  陇客见我不动,“噗通”一声跪倒在我脚边:“娘娘,陛下不肯拔箭,一个劲地喊娘娘。陇客求您,念在过往的情分。去看看陛下吧!娘娘!”
  “情分?”我幽幽开口。
  什么情分?他明明……明明可以护着妆成……
  “皎皎……”沈涤尘的声音中带着委屈与恳求。
  有人从外飞奔而来,险些将我撞倒。是苏迪儿,她一边呼喊着“陛下!”一边往殿中跑。一只脚刚跨过门口就被守在门边的柳道可拦住:“昭容留步。陛下现在要见的是皇后娘娘。”
第94章
  苏迪儿闻言,恨恨看我一眼:“陛下受伤,皇后娘娘有很大的责任。是娘娘没有看顾好陛下,没有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在我们塔塔部,一个合格的妻子,拼死也会保护丈夫周全!”
  “昭容说得不错!”图南上前挡在我和苏迪儿之间,“塔塔部的男子自不会像陛下一样英勇有当担。不仅不能舍身守护自己的妻子,遇到了危险还反过来要妻子为自己送上性命!”
  就在苏迪儿和图南两人互不退让,剑拔弩张之际,沈涤尘的声音从寝殿中传来:“皎皎,你来。”
  此时他已平静许多,声音里不再能听出别的情绪,平和而轻柔,好似平日里唤我去看一看窗外的美景,亦或是要在我面前展开一副清丽的画卷。
  陇客含着泪在一旁催促:“娘娘,去陪陪陛下吧……毕竟是……毕竟……唉……”
  确实,沈涤尘的右眼只怕是保不住了。
  骑射一艺,沈涤尘自小就是诸皇子中的佼佼者,先帝评价其颇有太祖皇帝马上遗风。这样一个善骑射的好射手,自然将自己的眼睛看得无比重要。失了一只眼,比失了性命还要难过。
  鹅黄扶着我手臂的手稍稍用力:“皇后娘娘……”
  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向前一步,跨入殿中。
  床上的沈涤尘神色如常,正襟危坐。见我进门,向旁挪了挪身体,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到他身边坐下。
  周遭的侍女和医官不停地催促我,可偏偏我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辛苦,如何也走不快。
  “陛下……”终于来到沈涤尘面前。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的身边,轻声嘱咐:“皎皎,别怕。你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后。父皇母后已经走了,皇祖母不在身边,兄弟姐妹离心离德。如今我只有你。一会儿拔箭,你要帮我撑着。若是我真有什么不测……”
  他顿了顿,道:“若我真有什么不测,你定当辅佐屹楼。切记小心徐家,勿要让外戚扰乱朝纲。”
  一时间我有些惶恐。如何就到了托孤的时候?
  沈涤尘紧紧拉着我的手:“皎皎,答应我。”
  直到我点头,他才露出放心的微笑,一挥手,对已经焦急等候多时的医官道:“来吧。”
  医官得了他的许可,赶紧将手中的麻沸散递给沈涤尘,让他和酒服下。他接过医官递过来的麻沸散和酒,对我道:“皎皎,有劳了。”
  不过多时,药效发作,沈涤尘抓着我的手渐渐没有了力气,最终松开。而我亦是被请出殿外。
  见我出来,陇客先行迎上来,眼中带着询问之意。我知道他对沈涤尘素来忠心,对他道:“陇客,你照顾陛下起居多年,最是了解陛下,你去替我照看陛下最是稳妥。我和柳大人就在这殿外候着,若察觉有任何问题,你高声喊我们。”
  陇客感激地对我一拜,急忙起身进了殿内。
  我继续吩咐:“柳大人,劳烦派人将我这二位朋友送去休息,定要好好招待,不得怠慢。”说着我指指孟源和阮言一。
  柳道可抱拳:“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他随手点了两人,道:“你们,把二位公子带下去歇息。吩咐宫人好生照料。”
  两个禁军正要将阮言一和孟源带走,我改变了主意:“等等,阮公子还是留下吧,阮公子懂些医术,留在此处我安心些。你们先将孟公子带到后面的偏殿休息,别走远了。”
  “是!”两名禁军带着孟源离去。
  鹅黄找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我正要坐下,发现苏迪儿倚坐在门边流泪。
  她怎么还没走?她的哭声让我觉得十分聒噪。她进宫才几日,何况沈涤尘对她避之又避。她哪里来这么深的感情?
  我万分烦躁,正欲派人将她打发走。却见豆儿带着人已经到了近前。
  “皇后娘娘。”豆儿向我福了福身子,她现在对宫中的礼仪已经得心应手,再无半点从前笨拙的样子了。
  “我听说陛下受了伤,衣服也来不及换,粗略安顿了屹楼就来了,”豆儿向殿内张望,“陛下现在如何了?”
  我摇了摇头,对她道:“没有伤到要害。你看你,穿得这样单薄。你带着昭容先行回自己殿中去罢。都围在此处对陛下也没有助益,反而还添乱。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告知的。”
  豆儿略微犹豫,顺从道:“娘娘说的有道理,只是辛苦娘娘一个人了……”
  岂料苏迪儿此时突然从地上弹起身扑到我面前,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用肘将我顶到柱上。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劲儿,猛扑的这一下让我后脑勺撞得生疼,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一团浆糊。
  片刻之后我清醒过来,这苏迪儿正恶狠狠地盯着我,而她脖子上正架着柳道可出鞘的佩剑。
  “皇后娘娘,”苏迪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透露着满满的怒气与恨意,“陛下为我姐弟二人报杀父之仇,让我胞弟手刃仇人,还助他登上王位。陛下是我的大恩人。不管陛下待我如何,但凡有人对他不忠,于他不利,那就是我苏迪儿的仇人。我们塔塔部的人规矩不多,但又一条。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图南对苏迪儿吼道:“昭容说得大义凛然。可为了你们塔塔部在前线浴血的,生擒你杀父仇人的,是娘娘的义弟!这份恩情昭容便是如此还吗?!”
  听了图南的话,苏迪儿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她望向柳道可,眼中带着探寻之意。
  柳道可微微颔首。
  苏迪儿放开我,后退了一步。
  图南亦是跟着她向前一步,道:“昭容你口口声声说有恩必报有仇必还。你不去追查刺杀的贼人,反倒在此处为难恩人的义姐。这是什么道理?这就是你们塔塔部的规矩吗?!”
  苏迪儿被图南教训得脸色煞白,她跪地向我磕了三个头,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我揉着被她掐得生疼的脖子,对图南道:“图南,你送昭容回去,让昭容好好休息,近来就不必外出了。”
  “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图南问。
  我坐回椅子上:“你先将人看住,别的晚些再说吧。”
  这苏迪儿一个昭容,竟敢众目睽睽之下对皇后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我若不出手,岂不是让人以为我这个皇后当得窝囊,人人可欺可辱?
  现下没有立即处置,不过是因为我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
第95章
  “柳大人,”我接过鹅黄递过来的暖炉,道,“行刺的刺客尸体可都带回来了?”
  柳道可自然也是听到了沈涤尘的托孤之言的,他不曾怠慢,双手抱拳躬身禀报:“一共二十四具尸体,都已经带回来了,现下存放在大理寺的冰窖之中等待仵作查验。”
  “望斗之上的那名刺客呢?可有一并带回?”我问。
  柳道可道:“也在其中。”
  “嗯……”我点头称善,吩咐他,“现在速速找人查验,一定要验仔细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看看能不能从这些刺客的尸身上找到幕后主使的线索。还有,一定要快!现下事情刚发生,若这幕后之人在应京必定有异动。若是不在京,那更要趁着消息还未走漏,将其揪出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说这许多,柳道可并不答话,反倒是直勾勾看着我,神情微顿。
  “柳大人?”我轻声唤他,“我这么安排,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柳道可摇头:“微臣这就差人去办。”
  稍加思索,我又向柳道可问道:“往日里陛下最信任的那位程将军呢?”
  “程将军今日休沐。”柳道可道。
  “派人将他喊回来。”我道。
  这位程将军就是出现在吴家村那位。他只忠于沈涤尘,又有雷霆手段,不像柳道可,好坏都不够彻底。所以这有些事,他是最为合适的。
  “让程将军带上些可靠的,嘴牢的兵士,将今日知道见到陛下遇刺的人通通看住。”我顿了顿,补充道,“宫中的贵人也罢,平头的百姓也罢。务求一个也不要漏下。”
  “可是平民百姓……”柳道可犹豫道。
  我打断柳道可:“这市井之中三人成虎,又不知其利害。最要防住的就是这些百姓。”
  陇客从殿中出来,他声音轻快:“娘娘,箭取出来了!”
  这么快!太医院的医官门的医术果然了得。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即跟随陇客进殿去,而是反复交待柳道可:“我交待的,务必尽快办妥。”
  柳道可领命而去,我对阮言一道:“阮公子请随我一道吧。”
  殿内的太医和侍女们正在收拾取箭所用的物什。我粗略扫了一眼,感觉沈涤尘这次取箭出血并不多。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走进沈涤尘的床榻,此时它的主人正安静地躺在上面。其中一只眼虽已经被麻布层层包裹,却还是隐隐渗出血来。
  “莫太医,这……”我指指麻布包裹下的那只眼睛。
  莫太医缓缓摇了摇头。
  我向他道谢:“有劳了。”然后侧头对身边的鹅黄道:“送莫太医到偏殿休息。”
  鹅黄伸手示意:“莫太医,请。”莫太医点点头,随鹅黄去了偏殿。
  阮言一此时上前握住沈涤尘的手腕,仔细听他的脉搏。过了片刻,他将沈涤尘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怎么样。”我上前一步。
  阮言一沉吟道:“身体上倒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
  今夜我实在太累,不愿意听这种只有半截子的话,故而有些不快:“阮公子但说无妨。”
  “这受伤之后残缺之人,一时间是很难接受自己的残缺的。不少人因此性格大变,原先温顺的,变得暴躁。原先性子火爆的,更是变本加厉。娘娘……”阮言一眼中带着担忧。
  我自是知道他担忧什么,我在沈涤尘身边尚且还有几十年要过,我又如何不担忧?
  长长叹口气,我对他道:“阮公子先去休息吧。若有什么需要,我再派人去请公子。”
  阮言一亦是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离开。
  殿中只剩我和沈涤尘二人。我的手轻轻拂过他受伤的眼睛,或许是碰疼了他,他蹙着眉轻哼了一声,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陛下。”我在他耳畔轻声唤他,他没有反应。
  看着他这张脸,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是我的丈夫,我似乎应该难过;他是君我是臣,我似乎应该惶恐;他刻意的不作为害了吴家村一村老小,也让妆成命丧黄泉,如此,我似乎应该高兴。
  然而,都没有。这些情绪都没有。我只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面前躺着的是个陌生人,与我没有半分瓜葛。
  “娘娘,”图南来禀报,“昭容闹着要见陛下。奴婢来的时候正在自己寝殿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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