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瑶一把将我抱住:“好,皎皎,我信你。”
鹅黄替她换上得体的衣着,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不簪一只发饰。看着镜中的人,均瑶伸出一只手指抚了抚眼角的皱纹。
我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肩,鼓励她:“别怕,为了鸢儿和鹭儿。”
均瑶离开后,鹅黄对我道:“娘娘,娘娘给五公主出这样的主意。陛下恐怕会不高兴的。”
“呵,”我笑道,“鹅黄啊,你见咱们这位陛下什么时候如此贴心良善?他若真想将均瑶嫁出去,大可一张圣旨发出来,有谁敢不从?何须让我来废这番唇舌?今晚他必会去东明殿,你且看着吧。”
第91章
据沈涤尘身边的小黄门来报,均瑶进了御书房,与沈涤尘密谈有一个时辰之久,出来的时候泪眼婆娑。虽然不知道沈涤尘是否答应了她到玄清观修行的要求,但回到自己寝殿的五公主难得地从膳房传了膳。
不必等小黄门一一说完,我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成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寝前沈涤尘姗姗来迟。他一走进寝殿就问我:“皇后,是你给均瑶出的主意?”
“是。”我并不打算对他隐瞒。
他走到妆台前,接过图南手中的发梳,从上面取下两根发丝,难得地对图南开起了玩笑:“梳头时要轻些,要都像你这样毛毛躁躁的,把皇后的头发都梳没了。朕还怎么同皇后共白头呀?”
图南没听出这是玩笑,我也并不觉得好笑,但为了不把沈涤尘晾在那让他尴尬,我还是干笑两声:“陛下,我们图南古板得很,识不得陛下的玩笑。你这么说,她该自责了。”
沈涤尘很是仔细地替我梳理头发。我从镜子中看到他向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图南离开。然后轻笑:“皇后不愧与朕多年夫妻,轻易就能明白朕。”
我知他说的是均瑶的事,便道:“陛下与五公主兄妹情深。荣王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陛下仍是第一时间替五公主考量,由此可见一斑。臣妾也是有兄弟的人,自然知道手足间的情谊。能为陛下解忧,是臣妾的分内的事。”
“皎皎,”沈涤尘用手捧起我的脸,“朕需要贤妻,百姓也需要贤后。你都当得。”
直视他的眼睛,我道:“臣妾不敢当。臣妾只知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沈涤尘大笑:“好,说得好,不愧是朕的皇后。”
翌日一早,我从噩梦中惊醒,只觉得一头的汗,手脚却冰凉。
我梦到沈涤尘用刀插进我的胸膛:“皎皎,你别怪我。不是我要你死,是万民要你去死。”
我在枕头下胡乱摸索,好半天终于找到张念托李陟遐带来的那枚平安扣。将平安扣握在手里,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鹅黄听到动静,端着热水进来:“娘娘醒了?可睡好……”她见我脸色惨白,满头的汗珠,连忙放下水盆跑到我身边,拿出手帕替我擦拭:“娘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女来看看?”
我缓缓摇了摇头,问她:“陛下呢?”
“一早便离开了,”额黄道,“陛下走的时候不让吵醒娘娘,说让娘娘好好休息。”
窗外的天尚且还未大亮,我对鹅黄道:“鹅黄你去将图南叫来,我有事吩咐她。要快。”
图南很快跟着鹅黄来了:“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向图南招了招手,她附耳过来。我在她耳畔轻声道:“今日你设法见陟遐一面,让他想办法找人把五公主要到玄清观修行的消息散出去。一定要快,要广。最好今日就能散到应京之外。”
天意高难问,沈涤尘又向来是最能权衡利弊之人。我不得不再耍些小手段以确保他不会再反悔。只要这个消息一传播开来,众口铄金,他纵是再想反悔也晚了。
李陟遐办事向来可靠,五公主要去玄清观的消息当日就在应京传播开来,就连玄清观也派人来问公主修行需要准备些什么物件。
沈涤尘不傻,他自然知道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只草草说既是修行,那自然该同观中寻常的坤道一般清修,哪里还需得特别照顾。
自那日后,他虽未来找我问罪,但也没再踏足东明殿。
他不来,我倒是乐得自在。整日里逗逗三两,同豆儿闲话家常。
今日豆儿抱着屹楼来给我请安,屹楼举着小手晃晃悠悠走到我跟前,奶声奶气道:“请母后安。”
把怀中的三两递给鹅黄,我将面前小小的人儿一把抱起,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哟,我们屹楼是不是又长高了呀?来,母后看看。”
屹楼用他软软的小手抚摸我的脸:“摸摸,摸摸。”
“哎哟!”看着屹楼的小模样,我也变得纯粹,将所有烦心事一股脑的抛在脑后,“摸摸哟,我们屹楼真棒,对不对呀?对不对对不对。”
一旁的豆儿开口:“娘娘到底是陛下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头娘子,既是如此喜欢孩子,为何不愿多与陛下亲近呢?”
我继续逗弄怀中的屹楼:“连你都看出来了?”
“自张将军走后,陛下每每想与娘娘亲近,娘娘都有意避让。这宫中私下都在议论。”豆儿道。
屹楼推推冉冉,吵着要找母亲,图南将他抱还给豆儿。
豆儿说的是事实,自从吴家村回宫,我与沈涤尘是生分了许多。不止他在提防我,我亦是处处提防着他。我们两个人彼此心中都清楚,没有人想率先打破这样微妙的平衡。
我喝了一口图南递过来的茶,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故意大声道:“是谁在嚼这样的舌根。就他长了一张嘴吗?”
“娘娘倒也不用与底下的人置气,”豆儿劝我,“好在陛下心里有娘娘的,只要娘娘愿意,到时候再添上几个皇子公主,这日子也算过起来了。”
豆儿一番话说完,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她始终还是太年轻,看得少,知道的也少。我与沈涤尘之前的龃龉,怎么会是靠着几句软话,几次撒娇就能化解的?别说我不肯,就是我肯,沈涤尘也未必愿意。
“昭容现在如何?”我岔开话题。
“自她的胞弟继位为塔塔部的王,她整日里春风满面。如今最大的爱好就是变着法的讨陛下欢心。今日是歌舞,明日是美食。从她宫中去请陛下的内侍是一拨接着一拨。上次陛下到我那看屹楼,仅一炷香的时间便来请两次。”
豆儿一口气说了许多,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又接着道:“只是陛下对这位昭容似乎并不待见。不管她怎么来请,就是不去。”
看来沈涤尘是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苏迪儿……
“娘娘怎么看?”豆儿问。
对于沈涤尘宠爱谁冷落谁,我倒是不十分在意。但这个苏迪儿比较特殊,还是要留个心眼。我对豆儿道:“如此冷落一族公主,确实不妥。下次见到陛下,还需得规劝规劝。”
第92章
再见沈涤尘,已经是上元节了。
我朝百姓对上元节历来都十分重视。每每元宵,朝廷都会取消宵禁,东南西北四市,还有各处坊间皆设有灯会,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街上处处都有舞龙灯,舞狮子,踩高跷,敲太平鼓的艺人穿行而过。各家的公子小姐们人手拎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相会,一块儿猜灯谜,赏花灯,走百病。
按照惯例,我和沈涤尘身为帝后,今日要在朝日楼上与万民同庆。柳道可一早便亲自带着禁军和金翎卫将朝日楼围得铁桶一般。
沉甸甸的凤冠和繁复的礼服使我行动受限,几乎要迈不开步子。
沈涤尘摊开手掌放在我面前,我自然而然地将手递到他掌心。我们肩并着肩拾级而上,最终站上朝日楼的顶楼,一同俯瞰十里灯火尽繁华的应京城。
楼下的百姓山呼万岁。
看着楼下的景象我感慨万千。几个月前,我还只是在吴家村里制香的一个农妇。如今高高站在此处,非但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受,反而对这里的风景很是喜欢,只觉得浑身通泰。
不经意中向楼下望了一眼,似乎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孟源?我急急用眼神在人群中找寻,目光终于重新锁定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即便离得这么远我依旧能一眼认出这是阮言一和缺了一只手臂的孟源。
他们二人穿着素白的麻衣,在锦衣华服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妆成……妆成呢?
顾不得许多,我趴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寻找。楼下的百姓以为是他们的皇后想要亲近自己,纷纷欢呼着同我招手。
没有……不是……这也没有……我遍寻不着妆成的身影。
沈涤尘在身后低声喊我:“皇后。”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嘴唇颤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陛下……妆成呢?”这双眼睛深如寒潭,我的问题像是一颗小石子,砸进去,不曾让它泛起一丝涟漪。
沈涤尘的身形岿然不动,他冷冷道:“皇后先回来。”
我意识到妆成果真是出事了,转身便向楼下跑。拖曳在地上的长袍是拖累,我只得一边跑一边卸去这些枷锁。
还未跑到楼梯口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柳道可!”我咬着牙,“又是你!!”
柳道可将剑横在我面前:“娘娘。还请娘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鹅黄和图南是没有资格上楼的,她们等在楼下。我一个人孤立无援,鼓起勇气把心一横便往柳道可的剑上撞去。
许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不管不顾,柳道可脸色大变。他毫不犹豫放掉手中的剑,用自己的身体将我挡住:“娘娘。娘娘。娘娘!”
我停下挣扎,他将我扶好:“娘娘莫急,臣去将他二人带上来。”
柳道可的这句话好似救命的稻草,我拉住他的衣角:“一定。”他也郑重地点头:“一定!”
身后的沈涤尘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向楼下的百姓挥手,好似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坐在台阶上焦急等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妆成,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柳道可终于回来了:“陛下,娘娘,臣已经将人带到,此时正等在三楼的厢房中。”
沈涤尘从栏杆边离开,贴心地扶我起身:“走,皇后,我们去看看。”
一进门,阮言一与孟源向沈涤尘和我跪拜:“陛下圣安,娘娘……”
我扑上前去抓住他们的衣服:“妆成呢?妆成没随你们来吗?她在哪?”
阮言一和孟源面面相觑,神色中带着悲戚。
我见他二人是这副模样,又急急问道:“她在吴家村,是吗?”
“娘娘……”阮言一欲言又止,“吴家村……已经没有了……”
“什么?”我不敢置信,向后退了两步,“那……妆成去哪了?她胆子小,你们怎么不带她一道……”
孟源将额头磕在地板上:“妆成她……她已经……”一个堂堂八尺的男儿低声地啜泣。
纵然心里已经明白,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转身问沈涤尘:“陛下……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沈涤尘一把将我抱在怀中,轻声安抚:“皎皎,已经过去了。”
我挣脱他的怀抱,站在他的对面与他对峙:“陛下……早就知道了?那日你给我看的折子……是故意捏造骗我的?”
“娘娘误会陛下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柳道可此时开口,“那折子是真的,只是后来……陛下新政的圣旨未至,吴家村的村民与当地的官差发生冲突……陛下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柳道可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故而转身问孟源:“孟大哥,柳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孟源每点一次头,额头就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声音。
我仍不肯相信,又转而向阮言一问道:“阮公子,你来说,是真的吗?”
“我到吴家村的时候……”阮言一沉痛地道,“只剩满山新坟了……”
一阵眩晕袭来,我跌坐在地上。沈涤尘想要将我扶起来,我看着他关切的脸,质问他:“吴家村的村民知晓我和妆成的关系,以陛下平日的行事,怎会不派人暗中监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陛下的人出面干涉?”
沈涤尘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道:“皎皎,你要知道,一个新政的执行,需要一个契机……所谓不破不立……”
“呵,”我冷笑,“不破不立……”
拼尽全力将沈涤尘推开,我指着他凄厉喊道:“君道不正!”
“娘娘!慎言!”
“娘娘!慎言!”
柳道可和阮言一异口同声出言制止。
反倒是沈涤尘摆了摆手,他缓缓向我靠近,边靠近边轻声唤我的乳名:“皎皎,皎皎你听朕说。朕知道,妆成……”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地钉在我身旁的地板上,与我距离不足一寸。
“有刺客!护驾!”
随着柳道可一声大喊,许多禁军从屋外拥入,站成一个圈,手中的弓箭对准四面八方,将我们几人牢牢护在身后。
第93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阮言一对我道:“娘娘站我身后。”说着就要伸手拉我。孟源亦是做好了防御的姿势。
沈涤尘抢先将我拉到身后,道:“皎皎无需担心,有朕在,没人能伤你。”
“咻”的一声,一只箭再次朝沈涤尘射过来,被柳道可轻易地用剑挡开。再看沈涤尘,他站在原地气定神闲,甚至半步都不曾移动。
面对刺杀他能如此淡定,除了对柳道可和禁军的信任,也是帝王对自己的笃信。笃信自己是天子,必将化险为夷。
电光火石间,“咻咻”又是两箭。虽都被柳道可轻易化解,但敌在暗,我在明,终究不是办法。
箭的落点都是地上,那此人必定站在高处。朝日楼建的本就高,我们所在的三楼已经高出应京的大部分建筑。我透过虚掩的窗户观察箭来的方向,果真有个高高的望斗。看不到人,但能看到架在栏杆之上的弩。
“在那!”我指着望斗大喊。
一名禁军将弓拉满,朝着我手指的方向射出一箭。
这些禁军都是军中用箭的好手,眼能视毫末之物,所用弓至十二石。这一箭射出后,果真再无箭射进楼内。
柳道可道:“陛下,您与娘娘先到楼下密室中暂避。待臣扫清刺客,确保万无一失再接陛下和娘娘回宫。”
沈涤尘颔首。
就在柳道可派人准备护送我们至楼下密室时,十多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破窗而入。这屋子太小,挤在里面统共能有二三十人,不论是禁军还是刺客都难以施展。
在打斗中众人被冲散开来,我与沈涤尘被柳道可护着退到门边。
这些刺客似乎早有准备,手持短匕贴身肉搏。这时候禁军手中的长剑反倒成了累赘。很快禁军一个个倒地,黑衣刺客们占据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