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夫人面色不大好看。薛洄说他爹大度,那这不就是在讽刺自己小肚鸡肠吗?果然这薛老三家的子女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伯母、堂姐,你们坐,我先进去找我娘了。”薛洄丢出一个假笑,脚下快步溜走。
进屋找到了薛母和薛云妙,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接着抱怨:“娘,那邱夫人怎么来了!绿豆眼睛刻薄脸,每次瞧见都吓人。”
薛母一瞪:“说什么呢,哪有你这样说长辈的。”
“我又没说错。”他理直气壮地哼哼两声,旋即把背后的野兔提到身前,“看!妹妹!我专门给你打的兔子,可肥了,火烤起来油滋滋的特别香,你过会记得带回去啊!”
薛云妙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说怎么一直不见二哥,原来打兔子去了。
“薛洄!”薛母恨铁不成钢,“把这东西收回去!”
“娘,这可我是精心——啊!别打别打!”
眼见薛母抽出鸡毛掸子,化身成严母朝他抽过来,薛洄当即抱头鼠窜,在屋里蹦来蹦去。偶尔蹦跶到薛云妙跟前,还不忘提醒她把兔子带回去,结果话一出,被薛母抽打得更厉害。
屋里到处响彻薛洄的哀嚎声,混乱了半天,最终在薛云妙的拉拽下才结束这场闹剧。
……
日暮西沉,眼见着天色快黑,薛云妙思索自己也该回府了。她和薛绾儿在众人的目送下上了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前往萧府,途中偶尔会聊几句,但都是些寒暄的话语。
快到萧府时,薛绾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薛云妙知道她是怕遇见萧况逢,但也正常,这京城里很少有人对上萧况逢会不害怕的。
马车抵达萧府
“下车吧。”
薛云妙说罢,下了马车,薛绾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院内灯笼亮起,灯火明亮柔和,气氛却格外静谧。
往常这个时候萧况逢该回来了,但薛云妙没看到人影。她让薛绾儿在院内等等,自己进了卧房。一进屋却看到被翻乱的桌面和床榻,各种混乱的细节都透着一种极端的焦躁,心中顿时猛沉,以为是进了贼人。
刚想叫人,却听一阵沉重脚步仓促响起,紧接着手腕被人用力拽住,抬头对上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要去哪里!”萧况逢声音嘶哑,气息发颤。
薛云妙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第54章 寿宴
萧况逢将她抵在桌子和手臂间, 两只胳膊反扣于背后,苍劲的眉骨拧紧,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 眼底却透出一股漆黑扭曲的占有欲, 眼眶微微发红, 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还是私底下哭过。
短短几息的寂静, 薛云妙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想过萧况逢会因为自己回薛府有情绪, 可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觉得愧疚还是觉得爽快。
萧况逢受不了她沉默不语的样子, 用力道强迫她回神。薛云妙叹了口气:“我哪里都不会去,今日是回薛府看望我娘亲,七夕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她很担心我。”
萧况逢绷紧脸色, 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只冷硬道:“你该告诉我。”
薛云妙有些想笑:“明明是郎君不想搭理我, 你连卧房都不愿待, 为何我要主动与你说话?”
闻言,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松开。”薛云妙挣动手,没能挣开,柔声求他,“好疼。”
萧况逢松开手, 往后站远几步。眼底的情绪稍稍趋于平缓,但低压的眉骨却不肯松开, 探究的目光在薛云妙身上移挪, 似想将她的心思掰开来清清楚楚地剖析。
薛云妙任由他怎么看, 一心揉着胳膊,轻轻呼着皮肤。她的皮肤娇嫩, 被萧况逢一弄又红了,心想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他把控力道。
“今夜我搬回来睡。”萧况逢忽道。
薛云妙噢声:“那郎君睡吧。我家堂姐来了,我要去陪她。”
萧况逢:“……”
他嘴唇翕张两下,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明显能感觉到周身气息越发冷沉。薛云妙现在没有精力去猜萧况逢那些歪七扭八的心思,他的心思比那些敏感骄纵的千金小姐还难猜,每回都要费上好多功夫,可她现在手又痛,心里又有点憋屈,不想委屈自己去做这些事。
薛云妙绕开萧况逢出去,身后的人影站着一动不动。快跨出门槛时,却忍不住丢下一句“我二哥送了兔子来,你要吃就一起。”
走出屋门,身后没有跟上脚步。薛云妙无力地耸了下肩膀,紧接一身影悄无声音地站在旁边。
萧况逢面无表情:“走吧。”
*
薛绾儿独自在院里等了一段时间,迟迟没有见薛云妙回来,心想着询问下人。可手几乎都要伸出去,却又蓦得收回来。邱夫人警告过她,在萧家宅邸要举止端庄有度,不能被奴婢觉得比不上薛云妙,也不能让人瞧不起。
思及此,薛绾儿挺直腰杆,像只高高扬起脑袋的孔雀。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薛绾儿的背脊越发僵硬,只觉得那些声音都是在谈论自己。于是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愤怒,对薛云妙的厌恶也更加浓烈。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最出众的永远都是薛云妙,她只能像个影子一样畏畏缩缩地藏在角落里。哪怕是被那些闺阁小姐请去参加宴席,她们张口也只会说“你是薛千金的堂姐吧”“你和薛小姐长得真像”,更甚者那些纨绔公子哥,接近她也只不过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得到薛云妙的消息。
她不甘心。薛云妙的相貌和她有什么差别,凭什么就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不过就是因为她有个当尚书的爹罢了,如果自己的父亲身居内阁,她薛绾儿一样能成为京城女子中的榜首。何况薛云妙再出类拔萃又有什么用呢,她嫁给了萧况逢,一个相貌丑陋又晦气的男人。
想到这,薛绾儿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努力压着嘴角,致使那张清秀的脸庞变得有些诡异。
远处脚步声靠近。
她连忙收起表情,又回到之前瑟缩怯懦的模样,微微低着头。待薛云妙走近,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男子,想来就是萧况逢。但夜色昏黑,薛绾儿没来得及看清楚脸。
“堂姐,抱歉让你久等了。”
薛绾儿摇头,故作亲切地去揽她的胳膊,却被薛云妙往后躲开,脸上的面具裂开一条缝隙。
薛云妙两只手背在身后。
她腕上的红痕还没退,被瞧见了不好解释。萧况逢自是知道原因,垂眸淡淡地落在那两只白细的手上,藏在袖间的指腹微微搓动,忍耐着什么。
薛云妙扯开话题,给薛绾儿介绍人,薛绾儿这才真正有机会看清楚萧况逢的脸。
近旁的廊檐下挂着灯,于夜幕下熠熠生辉,青年的五官被照得分明,剑眉英挺,世所罕见的藏青异瞳显得冷清锐利,垂眸望来时,目光就宛若豺狼盯着猎物的眼神,叫人胆寒畏惧。他的身量也很高,薛绾儿几乎没见过比他还要高大的男子,需要高高仰着头才能勉强和他的视线对上。
根本一点也不丑,甚至是惊艳卓绝。
薛绾儿的脸色骤然苍白下去,心里的恨意和嫉妒汹涌地翻滚上来,牙根紧紧地咬死,就连舌尖何时被咬破了也没感觉。
她尽力稳住身体的平衡,朝萧况逢行礼,“绾儿,见过萧大人。”
萧况逢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
“饿了,走吧。”
薛云妙有些尴尬,扶住薛绾儿,“他一向这样,你别多想。”
薛绾儿勉强挤出个“嗯”字,笑得很难看。
三人同桌用膳。薛洄送来的兔子肉质很好,搭配上后厨的手艺,薛云妙觉得就是拿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当招牌菜也没问题。但她吃得开心,其余两人却动得很少。
萧况逢她是知道的。吃饭很快,也不挑食,每回都是先简单吃一轮,等她吃完后,看桌上饭菜还剩着什么就通通吃光。她觉得这可能是常年在军营留下的习惯,毕竟那种条件也没办法由人挑剔。
薛绾儿她不太清楚,许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多动筷。
她吃得差不多七分饱了,放下筷子,碗里还剩着米饭,没怎么动过。萧况逢伸手过来,也没有多想便递了过去。成亲后朝夕相处留下的习惯,一时间忘了在外人眼前要收敛,直到看见薛绾儿错愕的神情,薛云妙才恍然意识过来,连忙把碗夺回来。
萧况逢不解地看向她。
薛云妙耳根泛红,闷声:“我会吃完的。”
萧况逢没多说什么,将手收回去。
薛云妙低头继续吃。
她饭量小,喜欢尝鲜,很多菜尝两口就不会再动筷了。忘记是哪一日起,萧况逢把她剩下的饭接过去,薛云妙面红耳赤地看他吃得一干二净,自那之后就被迫养成了这种习惯。哪怕是两人冷战闹脾气,习惯也刻进了骨子里。
用过晚膳后,薛云妙叫人给薛绾儿安排了住处。她嘴上说着夜里要陪堂姐,其实只是跟薛绾儿聊了会儿天就回屋了。
点燃烛火,屋内明亮起来。
萧况逢没有搬回去,还是睡在了书房里。薛云妙来时扫过一眼,书房的灯已经黑下去。
她坐在铜镜前梳发,发呆了许久,起身钻进床榻内。明明正是炎天暑月的时节,被窝却凉飕飕的,薛云妙睁着眼过了许久才稍微有点睡意,即将闭上眼睛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等下次萧况逢主动跟她说话时,她就不跟他冷战了。
……
薛绾儿在府里住了两日。
这两日薛云妙和她聊的话不多,说是堂姐妹,但对薛绾儿的了解还不比对宁娇来的深。再加上薛绾儿有时给人感觉就像是在看眼色生活,敏感又疑神疑鬼,薛云妙担心自己随口几句话会给她造成心理阴影。
但薛绾儿却很喜欢来找到她谈话。
今早又来寻她,还向她提了个请求,说是想随她一起去参加宫宴。薛云妙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
自半年多前萧况逢领兵降服北方鞑靼几个部落后,两国来往增多。近日恰逢陛下寿辰,于是派了鞑靼使团为陛下祝贺。陛下又喜欢热闹,便令礼部举办大宴,叫上许多大臣及其眷属一同参加。
萧况逢和她正好在其中。
“陛下寿宴并非我想就能带你进去,堂姐为难我了。”
薛绾儿有些焦急,“这个简单,若妹妹不嫌弃,我也可以假扮成侍女陪同左右。家中爹娘对我不好,从未带我进过宫,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妹妹……你就帮帮我吧。”
薛云妙不置可否。
她很好奇薛绾儿为什么那么渴望进宫,但一想起前世她当上了皇帝的妃子,答案似乎又显而易见。
薛绾儿那么想进后宫吗?
薛绾儿看她不说话,心里忐忑不安。
“好吧。”俄顷,薛云妙开口应下,“只是堂姐要答应我,不能乱走,否则在宫里出了事,没人能保得了你。”
薛绾儿点头如捣蒜般应道好。
*
到了入宫当日。
薛云妙和萧况逢在门前等薛绾儿,她好一会儿才匆匆赶来。穿着一身娇艳红粉的衣裳,发饰叮铃桄榔作响,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萧况逢扫了一眼,神色冷淡,默默看向薛云妙。
薛云妙:……
她分明提醒过薛绾儿穿得简单些。
薛绾儿满脸红晕,笑道:“我来迟了,妹妹不会怪我吧。”
她说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瞥向身后的萧况逢,想见他看自己这副打扮的反应,却不料萧况逢看都懒得看,径直往前翻身上了马,心中扭曲了一瞬。
“堂姐……”薛云妙张了张口,有些无奈,没再说下去。
“算了,先上马车吧。”
宫门繁华森严,红墙绿瓦,一眼望不到尽头。上回进宫是她也感叹过皇城巍峨,第二次倒是轻车熟路了些。
马车经过重重关卡后进停在宫门前。
薛云妙正要下去,却被人推搡了下,抬眼时薛绾儿已经率先走下马车。她没吭声,安安静静地整理好衣袖,自己扶着边缘下去。
薛绾儿后知后觉地走回来,抱着她的胳膊:“对不起妹妹,我实在太兴奋了,你还好吧。”
“在宫里该叫我小姐。”
薛云妙没什么表情地将胳膊抽回来,她也不是惯会当好人的,对什么人就该用什么脸色。
“妹妹……”
“若是再叫下去,被人听见,”薛云妙顿了顿,温和笑道,“就要被侍卫们赶出去了。”
薛绾儿哑然,再开口时果然不敢再“妹妹长”“妹妹短”的了,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薛云妙心里那点气才稍微消下去一点。
萧况逢在与太监交谈,薛云妙站在原地等他。
无聊之时,瞧见宫门口进来一辆宝马香车,装饰华丽繁复,玛瑙宝石镶嵌车顶,车轩形状怪异少见,风一吹还能闻见里面传出的浓烈熏香,完全不似中原的风格。霸道张扬,从马匹到香气都透着一股奢靡野蛮之风。
薛云妙大约能猜到这就是鞑靼来的使团。但她对鞑靼人没什么兴趣,也不好奇里面坐的到底是谁,只想赶紧等萧况逢回来。
风势愈发盛起,卷起地面的落叶,薛云妙伸手挡在额前,耳边传来叮铃铃的清脆声响,是那辆马车的珠帘在摇晃。
陡然间,车轩上的帘子被风卷起。
薛云妙微微眯眼,青丝被吹乱,无意间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瞳。视线逐渐清晰,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殷红的唇畔勾起,
是一种极为失礼、侵略性的姿态。
他张开嘴,用口型对自己说了什么。薛云妙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一高大宽阔的身影挡住视线。
萧况逢的下颌线条分明漂亮,侧脸冷锐,一手将她拉到身后,衣裳下的肌肉绷紧鼓起——就像是一只为了抢占宝物,而蓄势待发着要杀死同类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