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妙咽着唾沫,心想绝对不能被大哥知道清水河县的事,否则她也要哭得稀里哗啦了。
“你没进过赌坊吧?”钱不余一瞅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知道,“放心,这里我可熟了。门前那俩大哥都是我好兄弟,不信我给你看。”
他清清嗓子,大摇大摆走到猛汉面前:“兄弟,还记得我不?”
大汉盯着他的脸,紧接上下缓缓打量。
“是你啊。”
钱不余得意朝薛云妙丢过去一个眼神:我没说错吧,我可是老顾客——
“上回输的裤衩都抵押了,这回来抵押啥,你的破渔船?”
钱不余:“……”
他哪里想到大汉竟然会提起上次的糗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男人的尊严涌上来,大吼:“你娘的放狗屁,我的裤衩明明赢回来了!而且这次我铁定能赢钱!”
大汉一脸不屑。
来这赌钱的哪个不是这么说,最后不都还是输的一穷二白光溜溜回去了?
钱不余气势汹汹走回来,招呼二人跟上:“走!”
薛云妙握紧萧况逢的手,随他们进了里面。
刚进去就被突然砸到脚边的人吓了一跳。萧况逢眼疾手快将她挡在身后,一手摁在剑柄上,目光警惕地看向地上的男子。还未看清脸,几个大汉快步追过来,嘴里粗俗地骂着脏话,对男子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对方脸部全是瘀血青紫,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样。
男子被揍得只剩出气,几个大汉这才收手,拽住他的头发丢出赌坊。
“没钱还敢来赌,滚!”
说罢朝男人用力吐一口痰,转身进了赌坊。
从头到尾都无人在意,仿佛已成一种常态。
薛云妙担忧地看向萧况逢,后者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加大了力道。
钱不余看没人跟上,出来找他们,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向门外,啧声。
“这地儿就这样,别看了快点跟我进来。”
赌坊内玩法众多,骰子、牌九、六博、打揭、双蹙融……考虑到薛云妙和萧况逢没来过赌场,钱不余选了个最简单的“赌大小”,一盅三颗骰子,十点及以下为小,十一点及以上为大。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靠耳力和运气,钱不余以前运气还行的时候,能靠它赚点酒钱。
一轮马上开始,钱不余摊开手掌伸向萧况逢。
萧况逢:“?”
“给钱啊,你们来赌场就是负责给我钱的知道吗?不然我还真靠你们这俩门外汉帮我赌钱啊。”
萧况逢身上没钱,薛云妙担心一下输光,就只拿了十文钱出来。
“真抠门。”
钱不余嫌弃地捏着轻飘飘的钱币,但好歹胜过自己花钱。
赌场内闹声轰轰,庄家用力摇动筛盅,骰子碰撞声噼里啪啦响起,紧接着砰一下落回桌上,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买定离手,各位客官下注吧。”
“大!一定是大!我听得真真的!”
“去你娘的狗玩意儿,明明是小!”
“我就赌大!”
“那,那我也赌大……”
钱不余听着身边人都赌大,心里没底,他完全听不出声儿,但桌上那么多人都赌大肯定没错,抬手就想把钱放到“大”上。
“赌小。”萧况逢忽然低声道。
钱不余才不会听他一个生手的意见,信誓旦旦地把钱全部丢向“大”。
在众人火热的视线下,庄家缓慢打开筛盅:“三、二、三,八点,小!”
“我就说小了啊!”
“谁说的大,我要杀了他,我的买肉钱啊!”
……
钱不余猛地扭头,一脸瞠目结舌地盯着神色淡漠的青年。
不对,不可能,一定是他蒙的!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大,赚了好多啊。”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钱不余朝萧况逢身侧看去,见薛云妙正兴致勃勃地数着钱。押注小的人少,反之赢钱倍数便高,她怀里抱着一堆钱,粗略看看也有七八两银子。
“你,你怎么也赌上了啊!”
薛云妙歪着脑袋:“大家都能赌,我为何不可?而且郎君都说了押小能赢。”
她正担心着钱不够用,虽然赌博不是好事,但为生计只能忍辱负重了,反正天高皇帝远,大哥不可能会知道的。钱不余如此惊愕,想必是因为输了丢面。薛云妙体贴地想着,又掏出十文钱给他。
“够吗,不够我再给你五文。”
钱不余面红耳赤。这哪是在给钱,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他咬牙切齿,大力地甩下手,铮铮铁骨吼道:“麻烦再给我五文!”
薛云妙笑眯眼:“好,不够再同我说。”
钱不余不信萧况逢真有如此厉害的本事,长得就不像是个在赌场里搅弄风云的,定是全靠运气猜中的结果。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决定下轮少押些钱。若是那萧况逢连着三轮都能中,那他就勉强听他一回。
一边琢磨着,钱不余拿出钱下注。
薛云妙听骰子声停下,向萧况逢寻求帮助。
萧况逢:“押大,别全押。”
“好。”
薛云妙拿出两块碎银丢到“大”上。
庄家:“五、五、六,十六点,大!”
“又赢了!”薛云妙惊声,喜不自知地抱住萧况逢,“郎君你好厉害!”
被突然夸赞一番,萧况逢背脊不自觉挺直,脸上仍旧平静:“还好。”
连续三轮下来,萧况逢都猜中了筛盅结果,钱不余便是心中有忿也必须承认这人似乎真有些本事。他窘迫地看向手里,输得只剩下最后一文钱,这回要是再输他真没脸抬头见人了。在尊严和钱的挣扎下,钱不余只得觍着老脸求萧况逢出手。
“大兄弟……”
萧况逢瞥他一眼:“知道了。”
有萧况逢在,钱不余顿时如有神助,手中余钱立马从一文翻倍成十两银子。这下他可不敢再有轻视,亦步亦趋地宛如个小厮跟在萧况逢后头,指哪打哪,说话间还恭敬地带上了“您”字。
“大爷,这一轮咱押啥?”
萧况逢正要开口,目光一凛敏锐朝左侧看去。赌坊内烟雾缭绕烛火昏暗,由于人数众多一时很难看清角落里的情形。他微微眯眼,角落处两个大汉看似寻常地站在那交谈,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手里拿着棍子,聊天时的目光也会时不时投向这里。
钱不余看他盯着别的地方,出声:“大爷,咱该下注了。”
“……押大。”
“得嘞!”
钱不余爽快放下钱,可这一轮的结果却是小。
“喂!你诓我——”
“我们被盯上了。”
“——什么?!”钱不余惊慌失措地疯狂扭头,“哪里哪里,我们赶紧跑吧,被这的人盯上就完蛋了!”
萧况逢蹙眉:“你手上有多少钱?”
“二十二两,还有五十文。”
“再玩最后一把,换个玩法。这赌坊内什么赌局赔数最高?”
钱不余飞快思考:“对了,可以猜点数!与庄家下注最高能一赔二十,可是……可是门槛要五十两啊。”
“我这里还有三十两。”薛云妙及时道。
“可输了就全没了!不行不行,我不要一百两了,就这么点吧,我们赶紧走。”
钱不余拔腿想溜,被萧况逢用力摁住肩膀,丝毫动弹不得。
他哭丧着脸:“大爷,我赢钱不容易,您就饶了我吧。”
“输不了。”
萧况逢找到位置,把钱不余丢到庄家对面,并将赌场内赚得的所有银子摊在桌上。
庄家饶有兴味地抬头,瞧着这一行人:“公子这是要猜点数?”
“是。”
“一赔二十虽然很吸引人,但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公子确定?”
“确定。”
庄家一笑:“好!”
这里的动静惹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敢猜点数的人不多,一日内也不会有多少次开桌。萧况逢一行本就引人注目,不少人在暗中观察了许久,现下见他们要玩把大,纷纷凑上前来看热闹。
四颗骰子,一只筛盅,要准确猜中结果难如登天。
“这怎么赢,肯定要输光了,那可是五十两啊……”
“说不定是个厉害的角色呢,我刚刚偷偷盯了他好久,几乎每局都能中。”
“真的假的?”
“就算他每局都能中又怎么样,你真以为庄家是吃白饭的啊。”
四周传来交头接耳声,薛云妙听着愈发焦急。她知道萧况逢听力好,但是心里也不由紧张起来,尤其是她听说这种赌坊最喜欢私下动手脚,若那庄家有意出老千,哪怕萧况逢有再强的听力也是无用。可她做不了其他的,只能在心里为他鼓劲。
赌坊内不知不觉安静起来,庄家拿起筛盅。
萧况逢闭上眼睛。
漆黑之下,听觉更为灵敏。他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脚步走动声,牌九划过桌面的细微动静。骰子声大半被隔绝于筛盅内,声音极闷。这时忽有几声重重的咳嗽响起,那一点声音便被彻底掩盖过去。
啪。
庄家盖下筛盅,笑着看他:“公子,请猜。”
钱不余气急败坏:“刚刚哪个混蛋咳嗽啊!我都听不清了!”
“搞得没咳嗽你就能听清一样。”有人忍不住吐槽。
“你说什么?!”
“……”那人被钱不余瞪了一眼,不敢吭声了。
萧况逢没有急着说结果,而是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围。
赌坊内部很大,四周各处都散布着盯梢的打手,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后方和左侧就分别有两个。以他的武功带荔娘逃出去而无问题,但是还有钱不余这么个拖后腿的在,就很碍事。
但还好,只是碍事,依旧能走。
萧况逢缓缓收回目光,落在筛盅上。
“十四点。”
话音刚落,庄家的表情扭曲了下,皮笑肉不笑:“公子确定吗?”
“确定。”
庄家:“……”
他伸出手去揭开筛盅,刚要碰到时,忽然被萧况逢拽住。青年的力气很大,指腹上还有肉眼可见的薄茧。庄家头皮一阵发麻,他认得出来这是只有常年握剑的人手里才会留下的痕迹。
看来赌坊里今天是来了个难惹的家伙。
“我们一起揭开,庄家不介意吧。”
庄家笑得艰涩:“可,可以。”
两人同时揭开筛盅,四颗骰子暴露于烛火下,众人当即吵闹着挤上来要看最后结果。
三、五、四、二。
刚好十四点!
“猜对了?!我的天啊!”
“五十两的二十倍是多少来着……等等,我好像有点晕钱了……”
钱不余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四颗骰子,朝薛云妙慌张道:“对,对了?二十倍……啊…二十倍是多少来着。”
薛云妙好心补充:“一千两。”
“一千两啊!!!”钱不余失声尖叫,怀疑下一瞬就能晕过去。
庄家听着四周的喧闹,脸色愈发惨白,磨磨蹭蹭地将压在桌上的一千两银票交给萧况逢,同时目光示意周围的人赶紧上来。
萧况逢拿上钱,带着薛云妙转身要走。
几个左青龙右白虎的打手拿着棍子上来。
“赢了钱就想走啊?再玩两局呗。”
钱不余讪笑:“各位大哥,我们家里还有事就不玩了,改日,改日再来啊。”
“钱不余你当我傻呢!你们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
钱不余被打手重重一推,几步踉跄后退。萧况逢抬手扶住他,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道:“等我出手后闯出去。”
还没等钱不余反应过来,他又被用力一推,身体朝着左边径直摔过去——
与此同时,打手们纷纷拿着棍棒冲上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况逢眼神微一转,长身屹立,灵活地取下腰间佩剑挡住攻击。剑锋连剑鞘都未出,仅仅以剑身反手一打,便听见“咔嚓”一下敲碎其手骨。旋即一脚踩上凳面跃起,飞腿扫过众人。尘土轰然飞起,打手哀嚎着倒下一地。
“走!”
萧况逢拉住薛云妙的手,朝外跑去。
钱不余逃得飞快,早已没了人影。
萧况逢带着薛云妙钻入一小巷里,一路奔至尽头却发现被高墙所挡住,是条死路。此时身后传来追声,萧况逢犹豫不得,把剑丢进薛云妙怀里,接着两手抱起她后退几步,助跑借力后踩上墙面,三两下便轻松翻过。
噗通一下,稳稳落地。
薛云妙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他。
隔壁墙内还能听见打手们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萧况逢没有停留,抱着薛云妙一路跑,直到确认身后不再有人能跟上才停下脚步。他连气都没怎么喘,抱着薛云妙的手稳如泰山般,体力好得简直惊人。
他垂下眼眸,恰好对上薛云妙亮亮的眼睛。
“……怎么了?”
“郎君。”
“你逃跑的动作,好熟练啊。”
第62章 手指
萧况逢闻言, 脚下差些趔趄,神情复杂,他该如何解释这其实是军营锻炼出来的能力。但听她也不是那意思, 萧况逢张张嘴, 还是没说话了。
他将薛云妙放下来。
薛云妙:“赌坊那群人会不会追到钱不余那?看样子他们和钱不余好像还挺熟的。”
“不知道。”
“那我们去找他吧。”
萧况逢嗯声。
两人前往钱不余家中, 在附近隐蔽处躲着观察片刻, 见没有打斗的动静方才谨慎走到门前。敲动门, 见没动静,薛云妙又抬手敲了三下, 这才从里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