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过她的手,继续道:“夫人放心,本宫亦自幼受教,深知在其位谋其政之理。本宫虽与宋国夫人有过不快,可绝无挟私报复之心。夫人为本宫做事,亦只管庶务。至于朝中的文武之争,本宫亦将尽力弥合。只是本宫毕竟新入宫,知事浅薄,唯有夫人这般深明大义之人辅佐提点,方可使内宫安定,诸事顺遂。夫人,本宫心意言尽于此,未知夫人可否三思,留在本宫身边?”
这话,让武陵郡夫人有了动容之色。
她神色不定,好一会,终于郑重向我一礼:“妾遵命。”
看着她,我露出了笑意。
——
这日,我和武陵郡夫人谈了许久,留她在宫中用膳,直到太阳西斜,才让她离开。
回到寝殿之时,不料,子烨竟是已经坐在了里面。
那案上,堆了许多的奏章。他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翻阅着,仿佛这里不是我的寝殿,而是他的隆政殿。
“你怎回来了?”我讶然问道。
他瞥我一眼,继续在一本折子上奋笔疾书,边写边道:“我在隆政殿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来,便索性带着折子过来。只是不料,你比我还忙。”
第二百六十一章 生辰(上)
子烨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不辨喜怒的架势。
不过那是对别人而言。
于我而言,辨别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从不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我面前,他要是真的生气了,会连话也不肯说。
我走过去,在他身前坐下,看着他。
“你何时回来的?”
他的笔顿了顿。
因为案台下,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腿上,勾着一根手指,轻轻挠着。
他不动声色,用左手将它按住。而后,眼睛看向不远处侍立的桑隆海。
“下去吧。”他说。
桑隆海识趣地行礼应下,招招手。其余内侍宫人都纷纷跟着他退了出去。
那门才掩上,他就放下了笔。
而后,我被他按住,一下倒在了榻上。
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和脖颈上,仿佛忍了许久。
我不由笑起来,却又不由在他的手臂上掐一下,道:“光天化日,若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像什么?”
当然,我知道以桑隆海的悟性,只怕寝殿外头的人也已经撤得干干净净。
子烨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于是起身来,将我一捞,扛在了肩上。
而后,在我又好恼又好笑的声音之中,他带着我往内殿走去。
子烨很是勤政,就算没有了大婚时的许多繁文缛节打扰,他每日也会忙道很晚。回到寝殿里的时候,我都已经睡下了。
所以我们如果想做点什么睡觉之外的事,一般是在早晨。
便如今天早上。
我是被他弄醒的。
睡梦里,我总是觉得脖子上痒痒的。就像我从前养的那只细犬。每到我跟它玩耍,亲近它,它就总是得寸进尺。吃掉我喂给它的东西之后,又摇着尾巴往我怀里钻。我若是愿意抱它,它就又开始舔我的脸。
乳母对此嫌恶至极,说这些畜生都脏得很,那嘴也不知道先前啃过了什么,我被舔了会生疮。
我则不以为然。我那细犬可是乖狗,除了打猎时叼猎物,从不乱捡地上的东西吃。而且它舔我的时候,很是热情,虽然口水多得很,但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没多久,我回过神来,这不是我的狗。
睁眼,我转回头,正对上了子烨的眼睛。
他在我的颈窝上蹭着,见我醒来,脸上露出慵懒的笑意。
“醒了?”他在我的唇上啄了啄,声音浑浊而低沉,呼吸温热。
被子下,他的手不安分得很。我就算想不醒也难。
殿中幔帐低垂,光照昏暗。外头,应当已是天色大亮。
自我们成婚以来,他还没有起过这么迟。
我问:“你今日不早朝?”
“日日早朝,第一个在背后骂我的就是朝臣。”他松开手,躺回去,伸了个懒腰,“今日且放过他们。”
这倒是新鲜事。
我看着他,道:“你的那些折子都看完了?”
“折子哪里有看完的时候。”他说,“不过是今日少看点,明日多看点。我也不是老黄牛,总要歇息的。”
这话说得新鲜。
不过,我的目光落在了他脖颈上的喉结,以及敞开的寝衣领口上。
说来,成婚这么些日子,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可奇怪的是,这并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时索然无趣。
相反,在最初的各种不适消失之后,这事变得愈发有意思起来。
我明白了所谓的乐趣,究竟是什么样的。
它很是奇妙,仿佛是一直蛰伏在身体深处的野兽,却好奇、敏感、蠢蠢欲动。而子烨就像那初出茅庐,但已经摸着了门道的驯兽师。驯化的工具,则是他的躯体。
他有时急不可耐,像一头野兽,撕开衣裳,长驱直入。但更多的时候,他颇有耐心。仿佛一个有了经验的猎手,循序渐进,在危险之处徘徊,却并不急于出手。直到猎物走投无路,浑身绵软,方一击而溃。
而我喜欢他与我纠缠时,那亲密无间的感觉。
我想,那本素女三十六式自己看得或许太早了些。如果现在才看到,我只会夸它讲解精辟,而非骂它误人子弟。
但同时,我觉得,或许不必懂得那些东西,这乐趣我也能找到。
明玉虽是个只懂纸上谈兵的赵括,但她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里面,有一句不是歪理。
她说,本事比技巧重要。就像我们从前溜去大街上看的武举比试,那些看上去出身这个流那个派、号称招式全才的人,若遇上那又高又壮的几百斤壮汉,总是往往不出几招就会被打倒。
为何?乃是因为身体才是那最大的本钱。
不然为何自古美人爱英雄?
美人或许有蠢的,但一定都是懂得吃的。
我深以为然。谁让明玉说我也是美人。
有时候,我会求饶。
因为在床上,他是擂台上的壮汉,我则总是那受不得几招就会被反主为客的精致草包。那头野兽,会在他的操纵下化作洪水,将我的所有神智吞没。每一次,我躺在他那坚实的胸膛上苟延残喘,都会觉得我其实是躺在了砧板上,早已经被他吃干抹净。
不过这天早上,他并没有能够将事情做下去。
在他意识到他身上的寝衣也是累赘,打算一把扯开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内侍的禀报。说太傅林知贤正在求见。
对于林知贤这等重臣,子烨向来是不会怠慢的。
他的神色有些无奈,而后,看向我。
“我去去就来。”他吻了吻我,道,“今日,你到隆政殿去见我,如何?”
隆政殿,我虽然已经去过了几次,不过除了陪他看折子,倒是还没做过别的事……念头浮起,我耳根一热,连忙摒弃。
没想到,最终我没去成,却是他回来见我。
黄昏的光照,从窗户的明瓦外透入,带着灿烂的橘红色泽。
“今日清晨,林知贤找你去做什么?”待得我再度像死鱼一样,绵软无力地趴在他胸口上的时候,我问道。
“没什么。”子烨望着帐顶,轻轻抚弄着我那散下来的头发,忽而道,“阿黛,我们到行宫里去住几日,好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 生辰(下)
听得这话,我来了精神,抬头看他。
“去行宫?”我问,“哪个行宫?”
“你选。”子烨道,“不过我不爱到行宫里去,除了洛水行宫之外,其他的大多年久失修。”
这话里的意思,便也只有洛水行宫可选了。
不过这不重要。
我看着他,颇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带我去行宫里住几日?”
“你的生辰。”子烨道,“就在三日后,你忘了?”
我愣了愣。
这事,我确实忘了。或者说,我一向不大在意这个。
在我们家,一向只给年长者过生辰。我长这么大,就记得我祖母办过一次六十大寿。
我母亲早逝,父亲不爱这种喧闹场面,到了生辰,也不过是全家好好聚在一起吃一顿罢了。倒是我的乳母,在家中颇受敬重,父亲让管家每到她生辰便置办些寿礼。每次,她都欢喜得很。
因为这寡淡的习惯,我常常忘了这个日子。倒是景璘比我记得还牢靠些,入宫之后,总是他的赏赐到了,我才想起这是什么日子。
没想到,子烨也记得。
我看着他:“你怎会知道这个日子?我从不曾告诉过你。”
“你不曾告诉我,我便不会查么?”他说罢,忽而道,“我的生辰是何时,你记得么?”
我:“……”
看他面色不善,我讪讪道:“你知道我从不记这些,且你也不曾告诉过我。”
他盯着我:“昱之的生辰你却记得住。”
这是实话。三个月前,景璘还在京中,他的生辰就是我吩咐礼部为他操办的。
“圣上登基之时,就把生辰定为千秋节,普天同庆。我想忘了也无法。”我说,“你是太上皇,你也可将生辰定作节庆,如此一来,我便不会忘了。”说罢,我想了想,道,“就叫万寿节,你觉得如何?”
子烨看上去毫无兴趣。
“哗众取宠。”他淡淡道,“等着我做的事多了去了,这等所谓节庆,办了也不过空耗国帑。”
我撇了撇嘴角。这话要是被景璘听到了,他又该骂上一场。
子烨道:“你方才去见的是武陵郡夫人?”
我“嗯”一声。
“为了那命妇任用之事?”
此事,我从来没有跟子烨谈过,子烨也不曾与我提起。他说过,外命妇之事可全凭我做主。我做这些,本是光明正大,若另外解释,只会显得我心中有鬼。
“正是。”我说。
“她是来推拒的,对么?”子烨道。
我讶然:“你怎知?”
子烨弯了弯唇角,抚着我的头发,半开玩笑:“我毕竟是太上皇,比你早认得他们许久。”
我愈加来了精神,看着他:“哦?她与宋国夫人之间的事,你也知道?”
“知道。”子烨道,“当初,不少人来找我说过。”
“你不曾插手?”
“我身为君上,除非另指他人,否则帮谁都是偏私,插手无益。”子烨道,“且我以为,外命妇由宋国夫人执掌,并无坏处。”
“哦?”
“武陵郡夫人生性纯直,亦通晓世故人情。从前,她一直追随陈将军留在营中,事事处置周道,颇为受人爱戴。”子烨道,“只是她与陈将军一样,有干将之才,但无主帅之能。外命妇虽人不多,却皆是出身官宦勋臣之家,各有背景。要让她们从命,须得有那治人的手腕,非性情强韧之人不可为。如武陵郡夫人这般,事事过于讲理,在乎周全,反是掣肘。她若为外命妇之首,只怕要过得辛苦。”
我想了想,明白过来。
祝氏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从她当初气急败坏到上官里去训斥我,便可窥得一斑。
但据我所知,那能服众的人,往往少不得这般强硬的性情。譬如京城里的太后。人人道她慈眉善目,待人温和,但对于不听话的人,她是向来不会客气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
“让宋国夫人执掌外命妇,是皇后空缺之时的上佳之选。”子烨道,“如今你做了皇后,宋国夫人是该退下来歇息了。让武陵郡夫人上去,却是正好合适。”
这话,我听着颇是舒服。
我伸个懒腰,搂在他的脖子,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而后,继续问道:“可你又如何料到,武陵郡夫人会来推拒?”
“她当年让步,并非畏惧宋国夫人之势,而是不愿在朝中引出风浪。”他说,“这顾虑从前有,现在仍会有,她不推拒才不像她。”
我不满:“你既然料到,为何不与我说?”
他露出讶色:“你竟不曾说服她?”
“谁说我不曾说服她?”
“那么你是说,我不该觉得你连这等事都应付不了,要事先出手相助?”他不紧不慢道。
我:“……”
好胜之心被激起来,我昂着头,将目光瞥向别处,道:“那自然不是。”
子烨笑了笑,胸膛下,那声音震响,低而沉厚。
“当初也正是因为此事,我到了洛阳之后,就马上开了科举。”他说,“打天下之时,麾下最缺人才,文官武将,只要能做事,来者不拒。那时,我网罗人才,大多是部下举荐亲友故旧。好处是人来得快,且来了就能用,省了不少事;坏处则是登基之后,这些人依着关系牵扯,渐成派系。若坐视其成气候,终有一日要成大患。”
说罢,他看着我:“你可记得高祖皇帝时,追随他打天下的一百功臣?”
我颔首:“记得。”
“那些人,得善终的有多少?”
我不由哂然。
并没有多少,算下来,大概也就五分之一。其中,我家和明玉家也在里面。
当然,说什么善终其实还早。因为就连我家,也已经倒过了一次。
我说:“故而你开科举,是为了避免这等事。也是为了不至于有一日与那些追随你的人反目?”
“正是。”他的声音仍旧低缓,“无论杜家、林家还是别的功臣,我都不想辜负。阿黛,你觉得我天真么?”
天真自是天真的。
他有时,让我觉得已经有了身为人君的冷酷和凌厉,有时,却又让我觉得一厢情愿得像个孩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望舒(上)
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我倒是想与子烨说说话。
但他那手当真烦人,没多久,又开始乱动起来。
等到桑隆海恭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说晚膳已经备好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
子烨应一声,却仍抱着我,似意犹未尽。
我推了他好几下,他这才松手,懒洋洋地起身。
穿戴好之后,殿门打开。
子烨让桑隆海呈膳,内侍鱼贯而入,将晚膳摆好。
与我一道用过晚膳之后,子烨让桑隆海将带来的折子收好,带回隆政殿去,今晚在那边批折子。
我诧异道:“既然将这些折子带过来了,为何又要带回那边去?”
他看着我:“我留在此处,批不了折子。”
那目光意味深长,我的耳根不由一热。
这妖孽,说得好像是我美色误国,方才明明是他正话没说几句就开始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