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子烨却仍一派从容,脸不红心不跳地又与我说了些话,起身离去。
  “桑公公方才来说,上皇要和皇后到行宫去住几日,让我等收拾细软。”回到内殿里,兰音儿对我道。
  我说:“三日之后才去,不必匆忙。”
  兰音儿的眼睛亮晶晶:“桑公公说,上皇带皇后去行宫,是为了给皇后过生辰。”
  我“嗯”一声,随后问她:“你今日去秦叔家中,他可让你给我捎了什么东西?”
  兰音儿这才想起什么,忙道:“有一只锦囊!”
  说罢,她将腰间的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巧的银瓶出来,递给我。
  我将那银瓶看了看,打开来闻了闻,一股药味散发而来。
  “皇后,这药……”
  兰音儿话没说完,我已经从银瓶里倒出三个黑色的小药丸,仰头吞下,而后,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
  “调养身体用的。”我看了兰音儿一眼,“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兰音儿目光犹疑,少顷,应了下来。
  ——
  三日很快过去。
  这三日里,子烨比平日更是忙碌,好像要把这辈子的事都做完一样,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好几次,我到隆政殿去探望,他都在闭门议事,连脸都见不到。
  而他夜里回来的时候,也比往日更迟。有时,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动静,睁眼看去,床头的蜡烛已经快灭了。他在纱帐外更衣,身影落在薄如轻烟的帐子上,崔嵬而安静。我想起了乳母在我小时候讲的鬼怪故事里,那擅长半夜潜入女子房间把女子拐走的幻妖。
  洛阳的行宫,我大多只是知道名字,哪里究竟是什么样,我其实并不清楚。加上子烨告诉我,洛阳的行宫别苑大多年久失修,我以为他最终还是会带我去洛水行宫,便也不再多问。
  不料,他没有带我去洛水行宫。
  洛阳的城郊,不乏风景优美、山清水秀之地。而它虽是东都,而非历代皇帝常居的京城,但也从不妨碍皇帝们为了享乐,在此地兴建行宫别苑。
  望舒宫,就在洛阳城东北五十里处。
  它依山而建,可观山景,可赏泉水。是子烨的祖父文皇帝,为了他的宠妃修造的。
  那宠妃也是洛阳人,思乡甚笃。文皇帝于是十分大方在在洛阳修了这望舒宫赐给她,并时常带她来望舒宫里小住。当年,提到望舒宫,那都是皇帝恩宠的代称。
  如子烨所言,这望舒宫确实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看得出来,它是匆匆拾掇好的。因为最外头的那圈围墙,看得出来曾经塌过。虽然临时修好了,涂上了白灰,但显然修得不太牢靠,有一角又塌了下去,露出崭新的泥坯。
  至于里面的宫室,一样拾掇得匆忙。
  屋顶上的瓦是刚刚拣过的,倒也还算光鲜。可房子却一个赛一个的老旧。门窗上的漆都是新刷的,还散发着桐油的气味。
  至于陈设之物,更是简陋。若非桑德海办事周到,实现把宫里的日用之物先派了过来,否则。只怕连睡觉的床榻也难寻。
  “你为何要到这里来?”我不解地问子烨,“只是因为此处景色宜人?”
  “不好么?”子烨道。“此地清静,自我祖父起,皇帝到洛阳来,必是要驾临此处。我想了想,你你反正不曾来过这里,来住一住无妨。”
  我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着实解释得太多,反而让我感到些许不寻常。
  “住一住无妨?”我说,“果真只是如此?”
  “这附近乡里的集子也有趣得很。”子烨道,“你不是爱看热闹,我正好也可带你去逛一逛。”
  这话,倒是说到了我的心里。
  从小,我就爱逛市井,他是知道的。甚至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带我在元宵之夜去看过等,被人认出来,惹出一地鸡毛。
  想到当年,我的心头动了动,微笑:“好啊。”
  子烨并未食言。
  我生辰的当日,他就起了个大早,说今天恰逢集日,还逢得乡中的小节日,会比往日更为热闹。我等外地人若不看看,乃莫大的损失。
  我听得这话,登时来了兴趣。
  可当我更衣时,子烨却拦住宫人,道:“去将朕准备的衣物取来。”
  我不解:“什么衣物?”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
  宫人奉上了两身布衣,怎么看怎么眼熟。很快,我想了起来。
  这是在成婚前那逃难的路上,我当了身上的首饰,到成衣店里为我们二人各自挑选的平民衣裳。
  子烨率先换上。
  那衣裳依旧合身,不过他的面容和身形,就算穿个破麻袋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那是真正的乞丐。
  子烨却不管。非但不管,还来指手画脚,让那给我梳头的宫人退下。
  而后,他兴致勃勃地坐在了我的身后,要为我梳理头发。
  我没见过这般自视甚高的。
  他将妆盒里的脂粉看了看,放到一旁:“你天生丽质,用这等俗物做什么。再说了,乡中的女子,有胭脂图就已经是大户人家,你用的东西太多,凡是欲盖弥彰。”
  说得好像不涂就不会有人认出来一样。我心想。有他在,如何伪装都是白搭。
  但他是个不信邪的,又开始往我的发髻上插发钗。
  我看了一会,发现他手中的发钗也很是眼熟。正是上回我用来买衣裳时,用作交换之物的小银钗。
  当上皇后之后,我的妆台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他从哪个角落又将它们寻了出来,竟带到了此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市集(下)
  他将那小银钗一一簪在我的发髻上,看了看,似乎觉得不对,取出来,再簪。
  那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他给那盆栀子花修剪枝叶的时候。
  当然,栀子花我不懂,梳妆他不懂。
  看着他再度将银钗簪去了奇奇怪怪的地方,我忍无可忍,终于把他的手抓住。而后,我指着那银钗应该去的地方,道:“这里。”
  他看看,有些鄙夷地冷着脸:“不好看。”
  见我瞪着他,他这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将银钗插在上面。
  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这身衣服,我是第一次穿。
  那时,我为了行走方便,用银钗换了两套男装。但子烨看出了我喜欢这套衣裙,后来,竟是自己又回到那点了,将我的银钗赎了,顺便将这衣裙也买了回来。
  它虽质料普通,颜色却是我喜欢的。镜子里的人,就算不施朱粉,也依旧眉目生光。
  美人当如是。我心想,我的眼光果然好。
  子烨端详着我,忽而道:“还是在李郎中家里时,你那发髻绾得好看,我替你绾。”
  说罢,他就要来动手,我忙将他的手按住。
  “你光顾着我,为何不看看你自己。”我说,“此地靠近洛阳,难保出门就会遇到见过你的人。去取草灰来,我替你将脸涂黑。”
  子烨的神色更是鄙夷,道:“不让人认出我的办法多了,何须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他以前说过,出门的时候,如果想不让人认出来,他会戴假须。我一直觉得这话言过其实,假须再怎么样也是假的,光天化日之下,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可当他真的贴着假须在我面前出现,我愣了愣。
  他确实是变了个样子,半张脸都被胡须遮了起来。乍一看,连我也认不出是他。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漂亮,被那脸上的一堆杂毛映衬着,像黑色的宝石。
  见我盯着他,他照了照镜子:“如何?”
  我又看了一会,老实道:“这假须太多了,脸也看不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三四十,何不将假须摘掉一些?”
  子烨一愣,仍是那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这等手段,就是为了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才对。”他说,“如此甚好,不摘。”
  ——
  乡间的集市,与洛阳和京城里的自是远不可比。里面贩卖的,都是附近乡人的田产禽畜,还有城里来的货郎,挑着担子,卖些便宜的小东西。
  这于我无妨。从小到大,什么珍奇的东西,我都能在家里或者宫里看到。市井里最吸引我的,是那各色的小吃。尤其是那些乳母若看到,一定会说我若腹泻腹痛她一定不管的。
  就算是在乡间,好吃的东西也依旧不少。我这些日子在宫里着实是憋坏了,于是拉着兰音儿还有另外两名宫人,一路吃着这个看着那个,只觉久违的自在。
  不过没多久,兰音儿似乎觉得不妥,望向一直落在后面的子烨,拉着另外两人走到了他的后面去。
  我也觉得不妥,讪讪将将手里拿着一包糖栗子递给他,讨好地问:“你吃么?”
  说实话,他脸上的胡子实在太过浓密,看上去有些凶气,不大像是来逛集市的,倒像是来给别人找麻烦的。
  子烨看一眼那栗子,伸手拿起一颗,轻松地捏开,放入口中。
  “你出来,既不与我看那些吃的,也不与我看那些玩的,究竟要看些什么?”我问。
  “看看菜价粮价,农人今年的收成。”子烨道。
  我讶然。方才,他确实一直在看那些摆在地上卖的田产,还时不时与卖货的人说上几句话。我以为他也是久在宫中,到了这样的地方难免新鲜,想自己买些回宫里去。就像我从前,偶尔也会心血来潮,话高价买些厨子们根本看不上的瓜果回去让他们给我做好吃的一样。
  “是么?”我问,“依你所见,如何?”
  “今年雨水少,似这般乡野之地,菜蔬价钱也涨了许多。”子烨道,“可与洛阳城中相较,还是便宜。”说罢,他唇边露出一抹苦笑,道,“虽已经安定了三年,可洛阳还是居不易。遇得水旱不调的年景,洛阳的米价甚至比大乱前还要高,若非平准署极力平仓压价,只怕洛阳人连米面也要吃不起。”
  这等事,我倒也略知皮毛。
  先帝之时,也常有水旱不调的年景。严重之时,也会送到我父亲面前。从前在家中,他有时也会与人谈起这些。平准署要平抑一地物价,必是从价低之地调运货物,缓解那紧张之态。配上那打压囤积居奇的手段,总是能立竿见影。
  不过当下,虽是天下大定,却与先帝时大不一样。因为那并没有两个皇帝。纵然景璘的力量远远比不上子烨,可两个朝廷的局面乃是实实在在的。令出多门,必然导致法度不一。东西两京之间的货物来往,税赋竟比外地更高,就是明证。
  我想了想,道:“洛阳周围各州郡,皆有千里沃野。就算气候相似,一样遭遇水旱不调,还有江南。不知如今漕运如何?”
  “这便是症结。”子烨道,“先帝时,运河淤堵已是严重,与黄河一样,不过勉力维持。大乱之时,运河无人维护,有的河道竟是淤堵不通。后来历经修缮,通是通了,却远不能满足南北货运之需。我让伯俊去修黄河,便是想看一看,他可否将这事承担起来。黄河要是能办好,运河便不在话下,他可就有得忙了。”
  我看着子烨,心中一动。
  兄长从小的志向,确是在工部,而非像父亲那样拜相。从前,我也像父亲那样,觉得兄长这样的出身,就该位极人臣,对他想去工部的念头很不赞成。
  现在,我早已不那么想。
  登高跌重,位极人臣并不是什么好事。与身居高位的风光相比,我更在乎平安二字。
  并且,我知道兄长也志不在此。于他的性情而言,只怕去做个五品的都水使者,也比让他做一品大员要来得开心。
  我还想再说什么,子烨忽而望着远处,道:“那边卖的是什么?是花么?”
第二百六十五章 市集(上)
  这集市,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那各种日用之物,也是占了半壁江山。往前走一段,道路两边就支满了铺子,还有货郎穿行吆喝,热闹非凡。
  我没想到,子烨竟会对这些感兴趣。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一处卖花的小摊前。
  今日,大约是这乡间的什么节庆,来赶集的妇人们,头上无一例外都戴着花。有买的就有卖的,集市中的花摊也有不少。不过正值秋冬之际,没有鲜花,全是纱绢堆出来的。一朵一朵,一簇一簇,各式各样,摆得热闹。
  我讶然看他:“你要买花给我?”
  “今日应景,别人都戴。”子烨看了看,问我,“你喜欢哪个?”
  我有些无奈。
  这些花,无论样式还是做工,跟宫里的比都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去。我平日并不爱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少府送来的宫花,我大多彭也不曾碰过。若被他们知道,子烨竟到这乡野集市里给我买这样的,说不定要气得吐血。
  我想了想,小声道:“也不必了,家里还有许多……”
  花摊的主人大约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适时地笑着凑上前说话,道:“郎君娘子可是外乡来的?今日这乡里,办的是土地诞。相传本地那土地公十分喜欢女子戴花,戴得越是喜气越是好看,便越会好好保佑的。娘子生得这般俊俏,戴什么花都好看。”他说着,从摊子里挑了几簇小花和几多大花,皆颜色鲜丽,拍着胸脯道,“郎君娘子,小人卖花卖了十几年,什么人戴什么好看,从不走眼。郎君将这花买去,今日让娘子戴着,土地公必是欢喜。将来,郎君娘子必是能福星高照儿孙满堂!”
  这海口夸得着实大,我觉得好笑,正要说话,子烨却道:“全买了。”
  说罢,一串钱已经放到了摊子上。
  我转头瞪着他,他却将那些花都拿了过来,端详着我,然后,将它们全都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花摊主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收了钱,又殷勤地拿出一枚铜镜来给我照。
  我看着镜子里那戴了一头花的人,只觉啼笑皆非。
  花摊主人继续恭维道:“郎君真是好眼力,方才小人远远看着郎君走过来,只见得郎君三花聚顶印堂生光,定然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小娘子这般年轻貌美,得妇如此,夫复何求?人说老来福老来福,果是不假!”
  前半句,子烨听着,唇边带着淡笑。
  可到了后半句,那笑意消失。
  我见势不好,忙拉着子烨走开。
  “我看着果真十分老?”走出十几丈外,子烨仍阴沉着脸。
  我说:“你不是说,这等手段就是为了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老便老了,我又不嫌弃。”
  子烨一语不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似颇是不服气。
  “集市也逛了,花也买了,回去吧。”我继续哄道。
  子烨却不肯。
  “今日是你生辰,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他说。
  我怔了怔:“你还要做什么?”
  他往四下里望了望,拉起我的手,脸上又恢复了从容之色:“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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