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而宅子门前的大街,倒是比记忆中的更加热闹。
  “李家如今是引人瞩目得很,我在这附近打探一圈,不消半日就知道了许多。”马车里,我隔着绮罗朝外头张望,兰音儿在一旁说得饶有兴味,“早几年,李家家境不好,将这大宅里的几处院子都租了出去,自己留个前堂和后院。就在皇后大婚那个月,李家突然将租客都赶走了,收回院子,重新粉刷了一边。街坊邻居都说,是皇后赏了许多钱,他们宽裕了,这才重新整饬。”
  我说:“哦?”
  “还有呢。李合,便是皇后说的合郎,是这李府的独子。李濡和四夫人对这合郎很是溺爱,自幼任性,长大之后,也无心读书,整日游手好闲,交了一群酒肉朋友。新妇姓曾,前年进的门,家中虽是小户,却有些资财。据说四夫人是看中了陪嫁,这才跟媒人首肯了亲事。曾氏是个贤惠的,可合郎却总是看不起她,曾氏劝两句,合郎就要暴怒,非打即骂。曾氏年初小产,也是因为与合郎争执,被他推倒所致。”
  我没有答话,只望着外头。
  这街上看着热闹,却不全然是行人。李府的侧门前,聚着好些人,手上多多少少都拎着东西。一名仆人在门前迎候着,收下宾客们拜会的帖子,入内通报。过了好一阵,仆人走出来,高声念了几个宾客的名号,将他们迎进去。那几人皆面露喜色,随即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走进门去。
  “这些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门的。”兰音儿也张望着,对我道,“据说出身平平或不曾带厚礼的,都要吃闭门羹。便是有官身的人登门,那也是要先看看什么官,低微些的,干站着半日无人理会也是有的。”
  我了然,想了想,道:“将我的帖子呈上。”
  兰音儿讶然:“皇后还真的要去?他们这般张扬,光是看着也知道不像话了,召进宫去训斥一番,他们必不敢再犯,何必要亲自登门?”
  我说:“四姨母于我并非一般人,未曾亲自看个确切,又怎么下论断?”
  兰音儿挠挠头,忽而道:“皇后总说上皇倔,可我觉得,皇后和上皇其实是一样性子。”
  我一愣,拉下脸:“快去。”
  兰音儿笑嘻嘻,拿着帖子下了马车。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合郎(上)
  我这帖子名头颇大,冒的是魏国夫人的名。
  真正的魏国夫人,在京城。不过兰音儿打扮得足够足够珠光宝气,一看就是公侯之家的婢女。还带着两个仆人,奉上了厚礼。
  这架势,让那有几分傲气的门子也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单独将兰音儿的帖子收了,就忙不迭地转身进门。
  没多久,一个管事打扮的人,领着两个婢女走出来,先是向兰音儿行礼,然后跟着兰音儿来到我的马车前。
  “魏国夫人在上,未知夫人驾到,有失远迎。”管事恭敬地一揖,“家中主人和主母礼佛去了,未可亲自来迎夫人,夫人恕罪。还请夫人随小人入内,到花厅用茶歇息。”
  我们来之前,兰音儿就已经打听好,四姨母确实不在。之所以冲着这个当口来,我就是打算要趁着四姨母不在之时,将那些传言一一印证。
  而目前为止,至少这家人借着我的名头乱收好处的事,是坐实了。
  兰音儿听得管事这话,随即用我们先前商议好的办法,拉下脸,摆出怒色。
  “府上好没规矩。”她不客气道,“你家连个官身和诰命都没有,我家国夫人亲自登门拜会,已是天大的面子。你也不必到京城去,就在这洛阳城里问问,国夫人这等身份,除了宫里的皇后和公主,还有谁当得这亲自登门四字?虽然主母不在,你家还有少夫人。莫非这位少夫人就如此金贵,竟是国夫人来,也不能得她亲自出门相迎?”
  管事的脸变了变,忙道:“不敢,不敢!”
  可他嘴里这么说着,却也有些难色,正要答话,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未知魏国夫人驾到,妾有失远迎,望夫人恕罪!”
  看去,只见曾氏竟是走了出来,到了马车前,端正地行了个礼。
  兰音儿大约也没料到她会出来,愣了愣,看向我。
  隔着绮罗帘子,我看不清曾氏的面容,不过身形还是依稀记得的。
  “起来吧。”我温声道,“妾不告而来,是妾失礼在先。妾路过此的,见得府上热闹,便有了那拜访之心。还望少夫人莫见怪为幸。”
  曾氏忙道:“国夫人这是哪里话!国夫人乃贵客,妾这等人家,是盼也盼不来的。如今夫人驾临,敝舍蓬荜生辉……”
  她大约想说些场面话,却又有些不善言辞,支支吾吾,实在凑不出许多来。
  我说:“夫人有心,不知府上有无好茶,容妾小坐。”
  “有,有的!”曾氏连声说着,请我入内。
  我戴着羃离,下了马车,搭着兰音儿的手,往宅子里走去。
  这宅子的前堂很是热闹。那些送礼来的宾客,都被请到了前堂去。我远远望进去,那里头似无人招待,只等他们喝了茶离开。
  “不知府上的大郎何在?”我问曾氏。
  曾氏的目光有些躲闪,声音愈加拘谨:“丈夫……丈夫会友去了,不在家中。”
  隔着羃离上垂下的轻纱,我能看到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还擦着胭脂。
  只是那胭脂的颜色有些不自然,一边的颊上,有些微的异色,似是底下有青紫。而那点着唇脂的嘴角,似有些肿。
  我想了想,还待再问,身后的管事忙道:“花厅在那边,容小人为二位夫人带路。”
  那花厅,临近后院,看其中陈设,虽陈旧了些,却颇有些讲究,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旧藏。想来,这个地方当是这李府招待贵宾之处。
  侍婢奉茶上来,我却没有坐下,只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
  曾氏陪着站在一边,不时地偷眼瞅我,似是对我一直不解羃离很是好奇。
  “这画,是廖敬之的?”我看着最显眼位置上的一幅山水,问道。
  “正是。”曾氏答道。
  “廖敬之的画可都是宝贝。”我说,“传世极少,每一幅皆值数百金,这般大的,只怕千金也不止。”
  曾氏露出讶色,道:“夫人亦喜欢画?”
  “粗通罢了。”我说。
  这是实话。我从小到大,什么古董没见过,也从不关心它们的价格。之所以知道廖敬之的画值多少钱,全然是因为我有明玉这个么喜欢类似山水的闺中好友。
  “廖敬之的画颇是难得见到。”我说,“不想竟是在府上得以观赏。”
  曾氏微笑道:“不瞒夫人,这画,是随妾陪嫁而来的。”
  “哦?”
  “妾自幼就爱画山水,尤爱廖敬之,研习的第一幅画,就是廖敬之的摹本。”曾氏道,“父亲母亲疼爱妾,便花重金买了这画回来,妾出嫁之时,这画也做了陪嫁。”
  我颔首:“原来如此。”
  大户人家的女子,陪嫁里有些珍玩书画,这很寻常。不过曾氏的家世低微,用这样的物什来陪嫁,并不多见。
  不过想一想也能明白。李家是官宦世家,曾氏进门,算得高嫁。想来,曾氏的父母不愿女儿被看不起,便置办些高雅之物,以彰显自家的教养不输高门大户。
  曾氏却仿佛寻到了知己,接着问我:“不知夫人喜欢哪家的画?”
  这问题,着实困难。
  正当我想着如何回答,突然,花厅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准确地说,那是一阵脚步声,伴着骂骂咧咧。
  “公子……公子且慢!”管事的声音也一并传来,“少夫人正在待客,那是魏国夫人来了,公子还是……”
  那声音被一阵斥责打断:“啰嗦!她在何处?”
  我愣了愣,看向曾氏。
  只见她也定住,那脂粉厚厚的脸上,竟是看着更加煞白,目光惊惶。
  未几,一个醉醺醺的人走了进来。
  那酒气,隔着几步远都闻得到,兰音儿不由地捂住了鼻子。
  来人是个男子,脸虽年轻,却已然有了酒色财气的模样,眼神暴戾。
  他一眼看到曾氏,就指着她骂起来:“贱人!我叫你去取酒菜来,你去了何处?”
  曾氏的声音哆嗦:“妾……妾听闻魏国夫人来了,不敢怠慢,出门去迎……”
  话没说完,只听得一声脆响,男子将手中的酒瓶摔了个粉碎。
  “贱人!下不了崽的贱婢!”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把揪住曾氏的头发,另一只手扬起,岔开五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合郎(下)
  不料,那手还未落下,已经被人抓住。
  两名扮作仆人的内侍,将男子双臂反剪。男子一惊,更是恼怒,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挣扎,然后,被毫不客气地按在了地上。
  “贱人!”酒气混着怒气,他的脸贴在地上,涨作猪肝般的颜色,仍在扯着嗓子大叫,“你竟敢与外人私通!伙同奸夫杀我!”
  曾氏吓得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那里。管事也对这阵仗全然
  我则走过去,将羃离撩起,看着他。
  “合郎,”我说,“还记得本宫么?”
  合郎那满脸戾气的眼睛抬起,看着我,似乎没认出我来。
  却是曾氏惊叫了一声:“皇……皇后!”话音未落,她已经扑通一下拜倒。
  合郎这下似乎听清了,愣了愣,睁大眼睛看我。未几,他似突然酒醒了一般,面色大变,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不理会他,只看向曾氏。
  “随本宫来。”说罢,我不多言,朝外头走去。
  我将曾氏带回了国公府里。
  见我回来,白氏等人又惊又喜,阿誉、阿谌和阿珞几个也欢喜地跑出来。
  不过当白氏她们见到了后面马车上下来的曾氏,她们都愣了愣,神色各异。
  我摸了摸阿珞的头,微笑道:“兰音儿给你们带了许多宫中的点心来,都是你们爱吃的,跟着她去吧。”
  阿珞高兴地答应了。
  阿誉和阿谌则期期艾艾地朝门前张望,问我:“上皇不来么?”
  “上皇事务繁忙,今日不来。”我说。
  二人只得乖乖应下,跟着兰音儿吃点心去了。
  曾氏与白氏三人见过礼,低着头,神色不定。
  我对白氏道:“让人找一间院子,打扫打扫,曾夫人今日在这里住下。”
  白氏应下。杨氏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被孟氏扯了扯袖子。
  “请皇后和曽夫人到堂上坐下。”孟氏道。
  我颔首。
  堂上,成婚那日挂的彩还在,喜气仍存。
  众人分宾主坐下,我对曾氏道:“本宫记得,那日见卿,就是在此处。”
  曾氏低头答道:“禀皇后,正是。”
  “卿将袖子捞起来。”我说,“让本宫看一看。”
  曾氏愣了愣,忙道:“妾贱躯丑陋,不敢让皇后入目。”
  白氏在一旁劝道:“皇后关照夫人,夫人切莫推辞才是。”
  我说:“事已至此,卿莫非连让本宫知道也不愿意?”
  曾氏眼圈已然发红,沉默片刻,终是颤抖着手,拉开了袖子。
  便是早有预料,那双臂上的瘀伤也还是让我吃惊不已。白氏等人也看到了,亦睁大眼睛,以袖捂口。
  一块一块,新旧相叠,青紫相错。还有那已经愈合的疤痕,泛着新皮的粉色,一道一道,像是鞭子抽的,受伤的时候当是不轻。
  手上如此,身上不必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
  曾氏突然从席上起身,一下跪在了我面前。
  “皇后……皇后……”她的眼泪不住流淌,哭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全。
  ——
  曾氏在四姨母家中的境遇,与兰音儿打听到的大差不差。
  她祖父经商,攒下不少家资,传到父亲时,便想着要让女儿嫁一个官宦人家。恰好合郎年纪到了,偏偏家道中落,难寻那门当户对的良配。两边各有所求,经媒人说亲,成了婚。
  曾氏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却是从小读书的。她嫁给合郎之后,一心想着让合郎重振家业,见合郎总喜欢出去喝酒作乐,就出言相劝。不料,合郎是个暴躁脾气,不但不听劝,还怪曾氏竟敢看不起他,成婚的第一个月就把曾氏打了。后来的日子里,打骂就是家常便饭。合郎嗜酒好赌,每日与一群酒肉朋友斗鸡,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必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就要摔东西,若曾氏在跟前,就定要打人。
  “他骂妾家中不过是卖货的……都是下贱出身……”曾氏哽咽着,道,“当初嫁给他,是贪图他家富贵……想要攀高枝……妾嫁给他之后,不出一年,妾的父亲就去世了……他便骂妾晦气……是妾累得他总是输钱……这两年,妾陪嫁的嫁妆全被被他拿去赌了……今日皇后看到的画,已是父亲留给妾唯一的东西……数月前,合郎也说要拿去卖了,妾死活不从,又是一顿打……幸好那时,上皇将婚事昭告天下,他觉得前途有望,这才将那画放过……”
  说罢,她又哭起来,向我重重磕头:“妾说的全是实话……若有一字欺瞒皇后,妾碎尸万段!”
  我将她搀住,道:“卿受了这许多委屈,可曾告知母家?”
  “告知了……”曾氏擦着眼泪,道,“妾母家之中,只有一位兄长……妾向他诉苦,他却劝妾忍着些……说嫁给李家,是妾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李家如今算得外戚,荣华富贵都是眼前的……指不定还能带挈自家得个官做,说两句打两下又能如何……皇后明鉴……妾虽懦弱,却也是怕死的……妾早想离开,可兄长不愿收留,妾已经无容身之所……”
  说罢,她又磕头:“皇后,今日妾在皇后面前说了这些,合郎和舅姑是定然饶不得妾的……求皇后万要救妾一名,莫让妾再回夫家去……”
  心中叹口气。
  我宽慰道:“此事,本宫会处置。你且住在这里,放心,无人敢动你。太医过不久就会来为卿医治,你好好养伤便是。”
  说罢,我让杨氏和孟氏带她去歇息。
  二人忙起身,劝着啼哭不止的曾氏,带她往后头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我只觉心中颇是不好受。
  我仍记得,从前我母亲颇是喜欢合郎,四姨母带着他到我家,母亲总是要夸他聪明懂事,性情乖巧,要我好好学一学。却不知,他如今竟是变成了这样。
  “皇后,”等她们走远了,白氏这才道,“有句话,妾说了,皇后莫怪。”
  “二娘有话便说吧。”
  “妾知皇后心善,可曾夫人毕竟是四夫人的儿媳,我等也毕竟是外人。曾夫人住到国公府来,可是要先与四夫人说一说才好?”
第二百七十五章 求情(上)
  我说:“我做这些,并非是为心善。今日,我到李府上去了一趟,那里的热闹,比二娘所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姨母家人收受宾客财物,打的都是我的旗号,他们家的事,又怎会与我无干?哪日他们捅出事来,灾祸可全都是要我拉背的,上官家从前的境遇,绝不可再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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