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白氏被唬了一下,忙道:“皇后言重了。自古以来,宫中得宠的后妃,哪个不是带挈着亲戚鸡犬升天的?似四夫人家中这般,妾虽觉得不妥,却也是常事。妾知道皇后是担心被人诟病,说什么借机敛财、结党营私之类的闲话。可四夫人家中毕竟无官无爵,但凡懂一些朝中之事的人,也都能看出来皇后对他们家并无偏爱,岂会因为四夫人说什么攀附的话就轻信了?妾这些日子也派人去仔细打听了,到他们家去登门结交的,都是些不入流之辈,断然不至于做出那危害皇后的事来。退一万步,就算真有那不怀好意之人,上皇总是会站在皇后这边的,什么诽谤也奈何皇后不得。”
  我看着她,不由苦笑。
  子烨果然是懂得收拢人心的。白氏她们从前也吃过不少的苦头,在没吃过苦头之前,也是个个人精。可她们却仍旧一厢情愿地相信,世间仍有那不倒的大树。
  我正要再说话,外头的仆人来报,说四姨母来了。
  白氏怔了怔,与我相视一眼。
  不用问,我也知道四姨母是为什么来的。
  动作倒是快。
  “二娘去看看曾夫人吧。”我说,“我与四姨母单独说说话。”
  白氏应下,起身离开。
  没多久,四姨母走了进来。见我坐在堂上,她忙几步而入,跪地行礼。
  “妾不知皇后驾临,未曾在家中迎候,皇后恕罪!”她说。
  “四姨母不必多礼,起来吧。”我说。
  四姨母却不起,仍跪在地上,道:“听闻方才在家中,合郎冲撞了皇后!真乃罪该万死!妾得知之后,将他狠狠教训一顿。他就在外头,还请皇后宣他进来,容他向皇后磕头谢罪!”
  我看着她,道:“合郎可曾向姨母说了,他当着本宫的面殴打曾夫人之事?”
  四姨母的目光闪了闪,神色痛心疾首:“妾惭愧!皇后明鉴,合郎今日与友人聚宴,饮了酒,酩酊大醉。回到家之后,他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发起了酒疯,竟在皇后面前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来!皇后也知,那醉酒之人,虽举止无状,却并非存心!求皇后看在亲戚的份上,饶他这回!妾这就去带他进来,让他给皇后磕头!皇后若觉得不解气,打他骂他,妾只说好!”
  我说:“合郎虐待新妇之事,四姨母知道么?”
  四姨母露出惊讶之色:“虐待?这是从何说起?合郎待新妇向来和气,连说话也不曾大声过。”说罢,她的声音又软下,道,“方才,合郎确是向新妇发了些脾气,可他正值大醉,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心的。妾知道新妇委屈有气,话说得不好听也在常理。此事,妾定然要为她做主的。她回去之后,合郎亦任她打骂,为她消气。”
  这话明里暗里指着曾氏在我面前进谗言,诋毁合郎。
  我心里再度叹口气。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四姨母也仍在护短。溺爱如此,合郎只怕是不走歪也难。
  “自今日起,曾氏就在国公府里住着。”我说,“合郎本宫就不见了,还请四姨母回去之后,将这些日子登门的宾客和礼单都列出来,收受的财物一应退还。”
  四姨母很是不可置信,面色变了变:“这……”
  我正色道:“这些宾客登门而来,既是真心结交,又何必以财物相贿?当年上官家被扳倒之时,结党营私可是重罪之一。四姨母就不怕有人故技重施,让李家再摔一个跟头?”
  四姨母唬了一下,忙道:“可皇后……”
  我打断她,冷冷道:“或是说,到时候,四姨母要将罪名全都推到本宫的头上?”
  四姨母忙伏拜道:“妾不敢!”
  我不打算与她说下去,道:“此事,还烦府上辛苦些,三日之内就办好。至于合郎入仕之事,四姨母也不必再想那封侯或举荐之途。明年朝中仍开科考,合郎好好读书,准备一年,明年应试正好。李家祖上出过两位进士,合郎走科举入仕途,方可称为那不辱没祖宗的正道。”
  四姨母的面色微微发白,但仍是不死心的,道:“皇后所言极是!可合郎虽是聪明,这一年却着实太短,他平日又忙碌,只怕……”
  她话音没落,我已经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叠字据,放在了四姨母的面前。
  四姨母怔住:“这是……”
  “这是合郎斗鸡赌钱时,跟人赊账立下的字据。”我淡淡道,“本宫记得,府上有一面雕花嵌宝屏风,是当年本宫的母亲送给四姨母的。小时候,本宫跟随母亲登门,那宝屏也总是摆在花厅里。今日去时,却是不见了。请四姨母说一说,它去了何处?”
  四姨母的目光有些躲闪,道:“妾记得,前阵子亲戚摆喜宴,来借那宝屏摆一摆。丈夫应许了,可他身体不好,不记事,妾又着实忙碌,竟是一直忘了要回来。”
  我说:“四姨母翻一翻最底下,那里有一张荣昇行的当票。上面写得清楚,好几年前,合郎就将它拿去当了。上面还有合郎的花押,四姨母该不是不认得吧?”
  兰音儿一番辛苦搜罗来的字据,十分有用。
  四姨母再也装不下去,忙一个劲磕头:“是愚妇不中用!是愚妇教子无方!皇后息怒!皇后息怒!”
  我说:“四姨母回去之后,让合郎将赌瘾和酒瘾都戒了,好好读书,他能有出息,亦是本宫心愿,岂会阻挠?至于合郎的新妇,她身上的伤不少,本宫已令太医医治。先让她在国公府里住些日子,将来回不回去,也由她心意。”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求情(下)
  四姨母的面色很是不好,但并不敢顶撞抗命。
  “合郎平日爱喝酒,有时确是粗鲁了些。”她目光一转,道,“皇后所言,正是有理。那曾氏,是个小户出身,祖上是贩马的。当初丈夫急于为合郎寻亲,听信媒人的话,以为她果真是个教养上乘的,就自作主张将婚事定下来。不想娶回家中,事事笨拙,还总与合郎拌嘴。这新妇进门之后,家中处处不顺,不说别的,二人成亲两年了,竟是一无所出。我们李家和卫家,都是世代官宦,嫁娶向来讲门当户对。丈夫当初择亲时草率,坏了规矩,一步错步步错,今日闹出这事来,亦可见得二人确是不适合。妾一直想着向皇后陈情,让合郎停妻再娶,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我看着四姨母,道:“如此说来,当初娶亲,姨父是被媒人欺骗?曾氏家中家境如何,出身如何,府上一概不知?”
  四姨母一愣,讪讪:“这倒也不是……”
  “那么就是当初成婚时,姨母一家为人所迫,不得不娶?”
  四姨母的神色更是不自在,似乎觉得自己先前答得失策了,忙又道:“皇后说笑了。不过虽非胁迫,那媒人多少是有些隐瞒了的……”
  我不想再多言,道:“该说的话,方才都说了。天色不早,姨母回去吧。”
  四姨母仍是不死心,望着我,道:“皇后,妾知那收受财物之事,办得不对!可那都是丈夫的主意,与合郎无干,求皇后切莫责怪合郎!”
  前阵子她还说丈夫病重,如今,这丈夫却似乎是个生龙活虎的,家中什么事都是他来担着。
  我知道合郎是她心头肉,放缓语气,道:“本宫知晓,姨母回去吧。”
  四姨母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言,又行了礼,告辞而去。
  看着她悻悻的背影,我沉吟片刻,从榻上起来。
  正当我要到后院去再看一看曾氏,忽而发现兰音儿在外头探头探脑。
  “何事?”我问道。
  兰音儿随即走进来,道:“皇后,我刚刚得了个消息,董裕在大理寺里自尽了!”
  ——
  大理寺有诏狱,董裕就关押在了此处。
  兰音儿早有准备,取来了两身大理寺狱吏的衣裳,与我换上,贴了假须。然后,走出国公府后门。那里,秦叔的仆人已经驾着马车等着,载着我们,一路来到大理寺后街。下车后,我跟着兰音儿一道七拐八绕,确定身后没有眼线,进了一条巷子里。
  这里有一处小门,兰音儿熟门熟路地上前,推了推。那门无声地打开。
  走进去,一个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见到我们,没说话,只把门闩上,而后转身领着我们往里走。
  无论在京城还是在洛阳,诏狱都是一个森严的去处。
  洛阳的诏狱我虽不曾来过,但当那人引着我们走入一处昏暗的甬道时,我望着两侧的高墙,已然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阴森。
  甬道的尽头,是一道门,进去之后,有阶梯直通地下。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无论何时都不会少了守卫。但此时,除了我们三人,谁也没见到。
  这诏狱虽是地牢,但除了阴冷一些,并不肮脏恶臭。我仍戴着羃离,从纱帘后面看向那些铁门。诏狱不比别的监狱,需要皇帝下诏处置的案子,本就很少,故而这里的牢房也并不会有许多。这些铁门后面的牢房,一个个都是空荡荡的。
  这不奇怪,子烨到洛阳来不过两年,为了巩固人心,他薄劳役,轻刑罚。能下到诏狱里来的人,董裕说不定是第一个。
  大理寺少卿郑谟,就站在前方。
  看到我来,他行了个礼:“拜见皇后。”
  我颔首:“郑少卿不必多礼。”
  这郑谟,并非出身杜行楷门下,而是当年子烨平定天下进京之后,耿清向他举荐的。此人颇有才干,子烨颇为赏识,于是迁往洛阳时,将他也带上了。
  不过或许连子烨也没有料到,郑谟当年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虽不算父亲的门客,但大理寺这边有什么事,他都会将消息告知秦叔。
  此事,秦叔在离开洛阳之前才告诉我,说此人可靠,若有吩咐,可向他交代。
  我没有多客套,问道:“董裕如何了?”
  “救回来了。”
  悬起的心落了下来,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犯人以头撞柱,不过力道不足,虽头破血流,昏厥过去,但并未伤及要害。也幸而狱卒发现及时,不曾失血过多而危及性命。他自从进了诏狱,每日发疯一般,见得人来,不是不做声就是破口大骂。臣等提审,他一字不答,只说要见太上皇。不过今日早晨时,臣到狱里送粥,犯人说,若上皇不能来,他见一见皇后也无妨。”
  我愣了愣。
  “他要见我?”
  “正是。”
  “然后他就寻死了?”
  “正是。”郑谟道,“臣未敢隐瞒,即向皇后通报。”
  我颔首,道:“他在何处?”
  “就在里面。”郑谟将身体让开,站到一旁。
  诏狱也分等级,似董裕这般案情牵扯大的,关在最里面的石室里。
  我走进去的时候,只见铁栅栏后面,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头上缠着厚厚的布条。
  他似乎瘦了许多,连那方面大耳也瘪了下去。没有了高冠华服的装饰,没有了众星拱月的排场,他如同打回原形一般,头发苍白凌乱,在角落蜷缩。
  说实话,我见惯了他跋扈,却是头一次见他如此落魄,心中不是不爽快的。
  郑谟送我进来之后,就和兰音儿无声地退了出去。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董裕睁开了眼。
  石室里点着油灯,足够让他看清我的眉目。
  “是你。”他认出了我,咳了一声,低低道,“你果然来了。”
  我没有说话。
  他竟是笑了笑,摸了摸额头上的布条,颇有些感慨得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寻死好使,你们都还舍不得我死,唯有如此才能见面。”
  我不理会他的啰嗦,道:“你若无话,我就走了。”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开,董裕突然从床上起来:“皇后留步!”只见他几步走到铁栅栏前,扑通跪下,伏拜在地:“求皇后救小人一命!”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诏狱(上)
  说实话,董裕为什么见我,我心里是有些预感的。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不惮作恶,但也最是惜身。
  所以,他一定是求饶。
  但他说的不是让我饶了他,而是让我救他。
  这很有意思。
  “救你?”我说,“凭什么?”
  “就凭皇后想复仇!”董裕道,“小人手上有赵王当年勾结北戎,以致全军覆没,先帝被俘的证据!”
  心中被触了一下。
  我看着他,道:“将你打入诏狱的是太上皇,为何却来求我?你将这些证据交给太上皇,将功赎罪,岂非更好?”
  董裕抬起头来。
  额头上的布条缠着有些低,压在了眉毛上,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愈发精明。
  他笑了笑,忽而道:“皇后莫非觉得,太上皇会为臣主持公道?”
  “你何意?”
  “皇后不若想一想,当年先帝被俘,真正得了好处的,是谁?”董裕道,“先帝若好好待在京中,天下不曾大乱,他齐王有什么机会逃离临淄,崛起一方?北戎将先帝和七皇子放回,逼迫他禅位,他从了。一旦先帝回到京城,他就只能回临淄继续做他的齐王。后来又出了何事?先帝在中途驾崩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太上皇,手中仍牢牢掌握实权!皇后好好想一想,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我看着他,不为所动。
  这套说辞,我并不陌生。
  京城那边,为了与太上皇对抗,消解人心,是什么谣言都肯传一传的。朝野之中,但凡景璘的死忠,都深信不疑,认为一切都是太上皇的阴谋。
  “这与赵王何干?”我说。
  “赵王勾结北戎,太上皇早就知道了。”董裕的手抓在铁栅栏上,盯着我,“皇后觉得,他手中果真没有证据么?赵王能够平平安安苟活至今,难道没有太上皇的功劳?皇后看着好了,太上皇还要用赵王来灭掉圣上和太后,在这之前,他是不会动赵王的。不过皇后也切莫想着舒舒服服地等太上皇对赵王动手,赵王可不是那吃素的。他知道皇后不会饶了他,在这之前,他会先将皇后拉下去,就像当年打倒上官家一样。”
  心头似被什么抓了一下。
  “赵王再心如蛇蝎,也不过是京城那边的一介宗室,这里是洛阳,他如何打倒我?”
  “这里虽是洛阳,却并非太上皇一人的洛阳。”董裕道,“太上皇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助他登上皇位,也会为自己的利益前途而勾心斗角。别人不说,杜行楷留下的那些人,他们莫非和皇后是一条心么?”
  我说:“你待如何?”
  他没说话,望了望四周,突然拆了额头上的布条。
  那伤口狰狞,我看着,不由皱眉。
  董裕却不管,将其中一段撕断,递给我。
  我看去,愣了愣。只见上面,已经用血迹写好了字。
  “皇后不是想知道,上官恭那被烧毁的宅子里,究竟藏了什么?”董裕道,“那大火,只烧掉了我和他来往的信件。但更要紧的东西,我在皇后到洛阳之前就已经让人偷偷取走了。这上面写着的,就是那新的埋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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