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皇后真是怪人。”她说,“我宫中所见之人,无人不是得了机会就想多吃多占,可皇后却总想着日后,仿佛那锦衣玉食背后总藏着吃人大虫。岂非正应了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话倒是贴切。
  我沉默片刻,道:“你若曾一朝被蛇咬过,也会像我一样怕上十年的井绳。”
  兰音儿大约见我油盐不进,欲言又止,终是叹口气,说肚子饿了,要去庖厨看看有没有吃的。
  她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又跑了回来。
  “皇后,”她神色不定,“宫门听差的陆九今日放假,刚刚回来。他找到我说,皇后四姨母家的合郎,被大理寺抓起来了!”
  我愣住。
  ——
  合郎确实被抓了起来。罪名是栽赃陷害。
  而陷害之人,是宋国夫人祝氏。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震惊得以为自己听错了。
  “求皇后救救合郎!”四姨母来见我时,一下跪倒在我面前,重重磕了个头。在合郎被抓之后,她就急急跑来到国公府里,求白氏带她来见我。白氏却不过人情,终是将她带了进来。
  我也只是从兰音儿那里听得三言两语,不知大概,见到她,我皱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合郎是中了奸人之计!”四姨母一把鼻涕一把泪,语无伦次,“皇后明鉴……他……他这么做都是为了皇后!”
  白氏忙劝道:“夫人且缓一缓,好好说话才是。”
  在四姨母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我终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合郎游手好闲,交了许多的酒肉朋友。不过他毕竟是官宦家的子弟,那些带他玩的人都是从小长大的发小,也是出身官宦,故而自诩在洛阳城里消息灵通。
  我当上太上皇后,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纷纷回头巴结,合郎自觉停止了腰杆,扬眉吐气。于是更是每日与人宴饮,必定喝得大醉酩酊。
  四姨母从前劝我为合郎讨封的时候说,合郎是我母家的人,我要立足,便要多多提拔亲戚。此事,我无所回应。合郎满心期待,却左等右等没有消息,就急躁起来。
  就在子烨和我去望舒宫的前几日,合郎与一个余显饮酒,吐露此事。那余显说,皇后与他多年不见,又是表亲,讨封终究是勉强了些。他若是能做出些功绩来,此事便可水到渠成。
  合郎觉得有理,于是向那人请教,该做些什么功绩才好。
  那人说他正好知道一个秘密,他手上有证据,可证明宋国夫人祝氏勾结北戎谋害太上皇。只要他将证据呈上,必是能将祝氏乃至杜氏一系扳倒。有这般大功,何愁皇后不将他高看一眼,又何愁那封侯入仕之事遥遥无期?
  合郎大喜,当夜与一名叫做余显的余显痛饮,畅谈大计。
  而数日之后,果然出了遇刺之事,余显将证据交给合郎。里面是祝氏和北戎来往的书信,里面关于何事动手、如何动手的细节,与案情颇是一致。合郎大喜,以为自己果真得了宝贝。
  他想献进宫来,可余显说,皇后先前恼了他,必是不愿见他。且这等告状的事,让皇后去做,显得皇后逾越干政,必是要被人诟病,皇后未必肯。还不如他亲自动手,将这证据献到大理寺去。大理寺正在追查刺客,必是重视,不敢隐瞒。一旦破获,皇后得了惊喜,也必定是要对合郎独自办事的能耐刮目相看,乃一箭双雕。
  合郎大喜,当日,就将那证据交给了大理寺。
  然而隔日,大理寺就起了大火。不过,要紧的官署和仓库却不在起火之列,合郎上交的证据也安然无恙。大理寺上上下下焦头烂额,所以过了两日之后,才终于得以腾出手来,继续查那刺客的案子。看到合郎的证据时,大理寺一下震动,有司很快就禀报了大理寺卿戴复。
  戴复很是重视,即刻派出人手仔细查验真伪。
  而结果也很快出来。
  那所谓的作为证据的书信,根本不是出自祝氏之手。故而这状子,是诬告。
  祝氏是宋国夫人,一等诰命,诬告这样的人,乃是重罪。
  大理寺随即派人将合郎拿下。而正当此时,祸不单行。又一封信被那余显同时投到了大理寺。
  这信,无论字迹还是画押,都是合郎手笔。里面清清楚楚地交代,他如何得了皇后授意,如何伪造信件诬陷祝氏,并明明白白地写着,此事是他一人策划,邀余显参与,事成之后,皇后封赏,必然有余显的一半云云。
  “皇后明鉴!”四姨母痛哭流涕,“这全是合郎被人陷害!那日,余显与他饮酒,半酣之计,对合郎说,此事他不敢居功,这功劳也只有都算在合郎的名下,才最是有分量。他让合郎假意写一封信,证明从头到尾都是合郎一人的主意!合郎糊涂,又醉了酒,那余显说什么,他就照着写什么,还在上面画了押!”
  她说着,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我的腿:“皇后!合郎是皇后的表兄啊!皇后万要救他一命!”
第二百八十三章 水云寺(上)
  听得这些话,连白氏都变了色,目瞪口呆。
  “糊涂!糊涂!”她忍不住起身道,“合郎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也不想想,缉凶之事,大理寺手眼通天也仍进展缓慢,他难道竟会强过了大理寺去?他告的可是一品诰命,当慎之又慎,他竟连证物真假也不查验,就敢往大理寺递!”
  四姨母哭道:“他自幼与那余显玩在一处,以为是至交,从来全然信任,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为其所害……”
  我打断道:“那余显,是何来历?”
  四姨母忙擦擦眼泪,目露怒色:“那余显家中也是官宦,祖父早年原是乡绅,在先帝时花了大钱,才在合郎祖父的官署中捐得个七品!这等人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凭歪门邪道去挣荣华富贵!合郎祖父当年待他家不薄,他家竟狼子野心,如今竟来害妾的合郎……”
  说着,她又大哭起来,求我救人。
  我看着她,心如同大石沉在了冰水之下。
  合郎未必会有什么事。
  因为这一切,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我来的。
  我和祝氏的关系,就算面上做得再周全,也不会有人觉得我们是真的一条心。就算我让祝氏当上了宋国夫人,猜测我会向祝氏下手的人也仍旧不在少数。
  故而合郎头上的这起嫁祸,既拙劣又合理。
  ——在这之前,他会先将皇后拉下去,就像当年打倒上官家一样。
  董裕的话似又在耳畔回荡。
  ——别人不说,杜行楷留下的那些人,他们莫非和皇后是一条心么?
  赵王,和祝氏。
  我想,那火灾的事,大理寺或者不敢来问我。但事关刺客,他们兴许就要登门了。
  正当此时,外头的宦官来报,子烨来了。
  我愣了愣。
  这传报,已经三日不曾出现,以致于我竟感到了陌生。
  白氏和四姨母皆是一惊。
  当子烨的身影出现在殿前时,二人忙随着我伏拜行礼。四姨母躲在我的身后,似乎畏惧得很,抽泣声也消失了。
  “平身吧。”
  子烨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而后,他的目光看向白氏。
  “二夫人来了。”他说。
  “多日不曾见上皇,未知上皇无恙否?”白氏忙道,“阿誉兄妹三人总问起上皇,说要给上皇请安。”
  “朕事务繁忙,烦夫人告诉他们,待朕空闲些,就带他们打猎去。”子烨的声音平静。
  白氏忙谢过。
  子烨又看向四姨母,却没有说话,只对桑隆海吩咐道:“送二位夫人回府去。”
  桑隆海应下。
  白氏和四姨母皆不敢多言,行礼退下。
  四姨母低着头,小步快走,仿佛怕触怒子烨,一瞬也不敢多停留。
  没多久,殿中只剩下了我和他。
  “李合之事,朝野之中已经传开。”他说,“二十余名大臣联名上书,要我彻查,不可姑息。”
  我看着他,道:“这些大臣,都是杜先生一系的,对么?”
  子烨没有否认。
  “这事怎么回事,你明白得很。我知道的,未必有你多。”我淡淡道,“你说你不曾让我卷入过争斗,可这本就是不可避免之事。如今,它便来了。”
  他仍看着我,道:“此事,我会查清楚。”
  “你知道是谁在背后要置我于死地。”我说,“你打算如何?”
  “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我会查清楚。”他又重复道。
  我笑了笑。
  “你甚至不愿告诉我,你会惩治那主使之人,还我清白。”我说,“因为他们对你很是重要,对么?”
  他盯着我:“你这般想我?”
  “是你让我信你。”
  他的喉结动了动,下颚又绷了起来。那逼视的目光,大概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但我是例外,与他对视,寸步不让。
  “萧皇后上书,说想到水云寺去礼佛。我已经准了。你会与她同去,明日动身。”他的声音沉着,“待一切平息之后,我会接你回来。”
  我笑了笑。
  他大概终于明白了,我确实不适合待在宫中。一个没有我的宫廷,比有我在这里,会加讨人喜欢。
  殊途同归。
  “知道了。”我平静道,“妾遵旨。”
  说罢,我后退一步,向他深深一礼。
  ——
  去水云寺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穆皇帝的明德皇后,虽然去世得早,但是著名的贤后。
  我和明玉都顶着那皇后的名头,自当以明德皇后为榜样。她捐资修寺,祈黄河平安。如今黄河重修,我们照着来一遍,在世人眼中也是大善之举。
  明玉很快到了承和宫来,见面就问,“那传言是真的?”
  我正在写我的书,蘸了点墨,头也不抬:“什么传言?”
  “你使人诬告宋国夫人,触怒了太上皇。”她说,“他有意疏远你,故而让你与我去水云寺,名为礼佛,实为思过。”
  这洛阳的朝野果然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会的工夫,已是传得有鼻子有眼,连明玉都知道了。
  “你信么?”我说。
  “那诬告之事我自是不信,你若真想做点什么,不会设计得这般愚蠢。不过这无关紧要。”明玉盯着我,“太上皇怎么说?他难道信了?”
  我说:“他信不信更无关紧要,换作是你,可会因此而疏远哪一边?”
  明玉的目光不定,少顷,讽刺地一笑:“这宫里,果然进去的都不会干净,连他也不可免俗。”
  说罢,她又道:“你不委屈?”
  “为何委屈?”我说,“去年此时,我若知道我的兄长和家人都能好好地团聚一处,还恢复了国公封号,我做梦也会笑醒。”
  明玉眉间展开,道:“你是个通透的。说来,太上皇与你定婚之后,上官家一下抬了上来,眼红的人是不少的。朝廷里那些过往之事你也都是知道的,所谓的登高必跌重,那一下平步青云的人,其实最是前途难测。睿智的君上,必是懂得因势利导,权衡各方,必要时压一压跟前红人的风头,消解别处敌意。此事,虽看似委屈,但其实也是为了你好。那李合行事粗蠢,得些教训乃理所应当。只要你和你兄长及家人不曾牵扯其中,便是最好的。”
  说罢,她仍看着我:“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么?”
  我也看着她,淡笑:“正是。”
第二百八十四章 水云寺(下)
  在我出发的前一晚,子烨终于在承和宫露面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给那盆栀子花松土。自我在子烨那里看到它,就将它带了回来。冬天寒冷,我的寝殿里正好也烧地龙,温暖如春,可以养它。子烨那时也无异议,因为他几乎住在了我这里,可以与我一道照看。
  但不知是不是它果真更喜欢子烨,这些日子,子烨没有来,它就看着蔫了些。我每日松土浇水,也不见好。
  “栀子入冬之后便是休眠之态,你伺候太细,反倒扰了它,焉能长得好。”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铲子。
  我看着他将花盆里的土压好,道:“你前些日子也这般松土浇水。”
  “入冬之后,我也只松那么一回土,开春之前都不打算再动。”子烨道,“你见我动过第二回 么?”
  确实没有。我不答话。
  他将那花摆好,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未几,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箱笼上。
  那里面装着的,都是我去水云寺的行李。
  他看了看衣箱,道:“那边天冷,你就带这么些冬衣?”
  旁边的宫人神色讪讪,只拿眼睛瞥向我。
  “水云寺是佛寺,自当以简朴为上。”我说,“是我让她们少收些,各拣两三件够了。”
  子烨让众人退下,而后,看向我。
  “你还在恼我。”他说。
  “你也在恼我。”我说。
  烛光落在那眉间,光影分明,似沉静,又似落寞。
  他上前两步,在我跟前停住,少顷,缓缓开口:“我总想着那日你说的话。你说,我们再不可回到过去。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么想的么?”
  我也看着他。
  “你说的一开始,是何时?”我问。
  “你我再见面之时。”他说,“当年我刚刚登基,你回到京城来见我之时。就算是那时,我答应你马上诛杀董裕,救回伯俊,澄清一切,你也仍旧不会留在我身边,是么?”
  我心中苦笑。
  他有时真的让人难以理喻。从前,我笑他不解风情,他说我不切实际,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现在,我学会了万事只求实际,可他反而执着起了当年,着实让人错愕。
  “子烨。”我沉默片刻,道,“这些日子,我何尝不曾试过回到从前,如当年一般相处,享受欢愉。可你是皇帝。与从前相较,你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也背负了更多。当年你会有不得已,如今,你便会有更多的不得已。我并不想留在你身边,而是不想留在一个皇帝身边。”
  “故而在你眼中,我与先帝或太子或昱之,并无两样,是么?”他说。
  我想了想,觉得这话多少是偏颇的。
  但它很是合理。
  “正是。”我说。
  “便是皇帝,也有明君昏君之别。”他说,“我不是他们。”
  这任性、自以为是的榆木脑子。
  我口干舌燥,不想理会他。
  可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抱着我。
  我没有反抗。那胸膛厚实而温暖,在这样的冬天里,很是让人忍不住想多依偎一会。
  没多久,他低头下来,似从前一般吻我,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我们都积蓄了许多情绪,从一开始,我们就格外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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