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我看着他,道:“故而董裕若将这把柄给了你,你待如何?”
  “若证据确凿,我会将此事告知昱之,邀他同审。”子烨道,“赵王是他那边的朝臣,且一向声名卓著,无论哪边独审,都不能服众。”
  这倒是道理。
  我看着他,心头不由雀跃起来。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董裕果然是在诓我。
  “你何时去见董裕?”我问。
  子烨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外头传来桑隆海的声音。
  “陛下,”他说,“大理寺急报!大理寺突发大火,甚是凶猛,当下已经蔓延到了诏狱!”
第二百八十章 火情(下)
  大理寺的火,从午后烧到入夜。天干物燥,那火势很大,偏偏附近的水井不足,最后是出动了京中戍卫,举众人之力,才将大火扑灭。
  几乎半个大理寺化为灰烬。
  但因为是白天失火,大理寺中的人及时撤走;而关键之时,大理寺卿戴复处置果断,令人将要紧的卷宗文书通通搬走。最终,除了些屋舍、财物的损失,大理寺并未伤及根本。
  但还是有四人在火灾之中丧生。
  除了两个狱吏,还有大理寺少卿郑谟和董裕。
  四人都是死在了诏狱里,人们发现的时候,都烧成了焦炭。里面的火势应该十分猛烈,铁栅栏都烧得变了形,倒塌在地。董裕的尸首在他的牢房里,而郑谟的尸首上鱼符仍在,两名狱吏也有残存的腰牌,据此判定了身份。
  “诏狱乃地牢,便是外头起火,也烧不到里面。”大理寺卿戴复向子烨道,“臣等入诏狱中查看时,地面黏腻,经查验,是烧剩的火油。至于郑少卿,尸骨颈椎折断,当是起火之前已经遇害。”
  子烨面色沉沉,道:“董裕呢?”
  “董裕的尸骨倒是无损伤痕迹,但皮肉已经烧化,不知死因。那牢门打开着,当是凶手杀人时进出所致。”
  “何人所为,当下可有线索?”他问。
  戴复道:“行凶者的手段,大致已经弄清。大理寺中有井水不足,有用水及防火之需。包括诏狱在内,每院皆设大缸,规定每日黄昏前,由仆役从外头拉水进来补足。今日,行凶者冒充仆役,将水桶装满火油,驾牛车进了诏狱。当时,诏狱之中正在交班,人手最少,除了郑少卿和董裕,只有两名狱卒。行凶者必是对此间情形了如指掌才下的手,可谓毒辣。别处的起火点,亦有那纵火的痕迹,行凶者先往各处纵火,乱起之后,方才到诏狱动手。运水仆役的尸首,臣等也已经找到,一共五人,全都在城外运水的途中被截杀,扒去了衣裳。”
  子烨望着四周。
  火把光熊熊,黢黑的墙面却仍旧与夜色融作一体,说不出的诡异。
  他没有说话,脸映着火光,眉宇间尽是杀气。
  我的心中阵阵发寒。
  巨大的恐慌,如同夜色一般笼罩在身上。
  这地方,我不久之前才刚刚来过。
  “入内看一看。”只听子烨道。
  我忙跟上去。
  他却忽而回头,伸手将我止住。
  “你在外头。”他的声音低沉,说罢,转身入内。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进入地牢,未几,身影消失在火把光里。
  夜里的风很大,从甬道外吹来,呜呜响着,格外瘆人。
  那时,郑谟送我出来,向我行礼。他说话的声音和神色,至今记忆尤深。
  而就是在那之后不久,他遇害了。
  若我再晚走一点,恐怕也会变成这几具焦尸之一。
  更让我无法忽略的事,而今夜这事,与上官恭家宅那场大火如出一辙。
  我甚至觉得,这一切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那大火,只烧掉了我和他来往的信件。但更要紧的东西,我在皇后到洛阳之前就已经让人偷偷取走了。
  董裕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那时,我就听出了这话里别有含义。他提早将最重要的东西取走,可见他并不信任那准备动手的人。而既然那箱子里放的是赵王的罪证,那么动手的人也只可能是赵王。
  便如今日。
  ——在这之前,他会先将皇后拉下去,就像当年打倒上官家一样。
  我深吸口气,想平复心绪。可寒冷的夜风里,尽是火烟的味道,更加令我心头激荡。
  正当我思绪纷乱,子烨走了出来。
  他对戴复交代了几句话,戴复行礼应下。而后,子烨走向我。
  那脸上,神色平静,甚至已经看不出先前的阴沉。
  我上前,正要说话,他说:“回宫吧。”
  这话,似是对着我说的,又似是对着我身后的桑隆海说的。
  桑隆海应下,与众人一道,拥着子烨和我离开。
  我和子烨,车马一前一后,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深夜。
  寝殿里,已是备好了宵夜和汤沐。子烨走到镜前,如往常一般张开手臂,正要更衣,我走过去,对内侍道:“我来,你们下去吧。”
  内侍们行礼退下。
  子烨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谁也没说话,我走上前,伸手想拉开他外袍上的衣带,手却顿住。
  事到如今,我知道,大理寺必是会彻查。郑谟曾经支走诏狱里的人,让我单独会见董裕。此事,若郑谟还在,自可搪塞过去。如今他死了,此事同时还牵扯到他的命案,那些被支走的人,定然会觉得这是疑点,上报大理寺,它是瞒不住的。
  于我而言,也已经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麻烦已经找到了我的头上,我不可坐以待毙。
  “子烨,”我踌躇片刻,道,“我有话与你说。”
  “是你去见董裕的事,对么?”
  我讶然。
  “你知道?”我说。
  “将董裕之事向你禀报的,是郑谟的心腹仆从。”子烨道,“他遇害之后,戴复随即将他身边随从找来询问郑谟今日行迹,那仆从本就心慌,戴复才开口,他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我明白过来。
  “你何时知道的?”我问。
  “下地牢查看之时。”
  一切说开,我面对着他,反而没有了那心虚之感。
  “董裕要见我,”我说,“且他刚刚醒来,我怕他再出意外,这才不曾告诉你就先去见了他。”
  “是么。”子烨道,“可你是悄悄去的,本就不打算我让我知道。”
  “我并非不想让你知道,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说,“董裕说有要事告知我,且我须得私下去见他,不可惊动任何人。”
  他注视着我:“故而董裕说的要事是什么?你从诏狱回来,什么也不曾告诉我。”
  我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我确实瞒了他。
  想来,连董裕都知道,我不会全然信任子烨。这一步,他算对了。
  “是赵王串通北戎的证据。”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刚刚跟兰音儿要来的帕子,递给他,“这是那藏匿之处。”
  子烨却没有看,仍注视着我。
  “阿黛。”他说,“你瞒着我的,不止这一件。”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诘问(上)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有何事?”我问。
  “你褥子下的瓷瓶,所为何用?”
  我的目光定住。
  他注视着我,双眸幽深。
  万籁皆静,只有我和他相对时,彼此的呼吸。
  “你何时发现的?”
  “在望舒宫时。”他说,“我与你整日厮守,总能察觉些什么。”
  “你发现了,却不曾问我。”
  “你藏着掖着,不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你做了什么?”我沉默片刻,问道。
  “什么也没做。”子烨道,“我想等你亲口对我说。”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滑稽。
  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装来装去,他也装来装去。而我们两个人,竟然还都乐于摆出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
  “那是避孕的药。”我说,“服下之后,可保无孕。”
  他仍看着我,定定的。
  “若我不问,你就打算总这么瞒着我,是么?”
  “我若告诉你,你会愿意么?”我反问。
  子烨没答话,眉宇沉沉,下颌紧绷着。
  我知道,他要么愤怒至极,要么失望至极。
  “这是我们说好的。”我说,“我说过,我终有一日会离开。我要离开,就不想留下牵挂……”
  话没说完,他打断:“儿女是牵挂,我就不是么?“那双眸映着我的影子,逼视着我,“你说过,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从前是都过去了。”我说,“我要做的事,与从前无关。子烨,我若放不下过去,这些日子就不会与你和好如初。我待你是真心的,不愿留在皇宫之中也是真心的,你有你的志向,故而当年,你忍辱负重,抛下一切到齐国去,养精蓄锐,待机而起;我也有我的志向,故而我就算再爱你,也不愿屈就,过那不想要的日子。”
  我深吸口气,却觉得胸口愈发激荡,喉咙有什么卡得难受,声音哽咽:“子烨,我与你不一样。你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则不然。我一向懵懂,不知疾苦,将来做什么,去哪里,都不过由着家中安排罢了。直到遇上你,我才第一次明白,追寻心中所求是何等快乐。四年前,你被逐出京城,却从此走上那问鼎之路;而我,失了父亲家族,从此直到自己何等天真。从那时起,你我就已经注定不是一路人。事到如今,你我可互相给予的,除了那缠绵欢愉,还有什么?我不是那能助你一统天下的贤后,你也不是能让我远离争斗的良人,既然不能成全彼此,又何必强行绑在一处……”
  “你仍不肯信我。”他突然打断。
  他的声音饱含怒气,眼睛明亮,却红红的,覆着一层水光。他的手抓在我手臂上,帖钳一般,箍得生疼。
  “你我成婚以来,我何曾对你有过一点约束?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也不曾让你卷入过争斗。可在你心中,我做什么都不再值得你交心!”
  我望着他,眼眶亦是酸涩难忍。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我说:“若你要的交心,便是放弃从前的约定,我确是做不到。你当知晓,我不曾贪图过位高权重,可我走到今日,每一步都不过是别人的意愿罢了!”
  他的喉头动了动,望向上方,深深吸一口气。
  “我从不曾忘记过那约定。”他的话语平静了些,再看向我时,目光却冷得瘆人,“不过你也当记得,没有我的应许,你哪里也去不得。你也当知晓,若你违反约定私自离开,你会后悔。”
  他深深地注视我,说罢,松了手,转身而去。
  夜风吹来,我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起了一层冷汗的身上,阵阵发寒。
  “你还不明白么?”我上前几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我再不能回到过去!”
  他没有答话,头也不回,未几,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自我们成婚以来,这事子烨头一回不在承和宫留宿。
  第二日,也没有。
  第三日,他始终没有再出现。
  而关于大理寺的消息,倒是毫无阻碍,每日都有内侍来呈报。
  董裕奉景璘之命,到洛阳来共商机要,巡视大理寺之时,突遇火情。董裕身先士卒,奋力救火,却不幸与大理寺少卿郑谟一道困在和火场,最终殉职。事发之后,太上皇为之哀恸,下旨厚葬,以尽哀荣。
  至于那块帕子,我让兰音儿交给了吕均。听吕均传来的消息说,子烨让他去看过,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是董裕把我耍了,还是那些刺客杀他时从他身上搜走了那布条。当下,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董裕死无对证,他犯下的那些事,便无法结案,若强行定罪,难免要被有心人说成屈打成招,死在了狱中。董裕虽向来两边不讨好,但毕竟是堂堂左相,若潦草对待,只会在失了朝中人心。权衡之下,此案只得暂且压下,日后再论。
  “皇后,上皇已经三日不曾来过。”兰音儿踌躇道,“可要去甘露殿看一看?据说这些日子,上皇都待在了甘露殿里,那杜女史还总跑过去。皇后如今是六宫之主,何必还留着杜女史?我看,将她也撤了的好。”
  我没说话,手里握着笔,写我那删删改改的著作。
  说来有意思,那日跟子烨争执过之后,我文思泉涌。
  我发现这事其实不必较劲。
  什么样的女子是好女子,端看他想要什么酒知道了。
  鬼扯的心里话。他说我胡诌,其实他才是胡诌。
  我真信了他的邪,对他说出心里话。结果他只会恼怒,只会质问我为何不能照他想的那样乖乖就范。
  可见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那就是要胡诌的。
  兰音儿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
  “皇后何必与上皇较劲?”她说,“上皇又不曾做错什么。这两日来,宫前的守卫不曾增加,无人来找我的麻烦,我出入宫禁也不曾受阻拦。”
  我看她一眼:“你跑出去了?”
  “不曾不曾!”兰音儿忙道,“出了这等事,我哪里还敢乱走!”
  郑谟的仆人向大理寺坦白之后,兰音儿传递消息的事自也败露了。那夜,她被大理寺召去问话,天明才回。不过她告诉我,大理寺的人来来去去,只问了我那日去见董裕的事。而我作为那事主,大理寺并没有来找过我。
  见她有些慌张,我安慰道:“不必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会有事。”
  兰音儿的神色这才缓下些,却又道:“皇后,我看,上皇是在给皇后留台阶。皇后就去他跟前服个软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诘问(下)
  我看着兰音儿,摇头:“此事,你便不必管了。”
  兰音儿皱眉:“皇后难道果真什么也不在乎?我知道皇后还像在京城里那样,想有朝一日离开宫中,逍遥自在。可那时是那时。皇后的兄长在辽东,弟妹家人亦无着落,皇后只身一人,去哪里自然都无所谓。可如今,皇后的家人都回来了,国公府也重建了,皇后离开,就算上皇不计较,国公府怎么办?何人来做他们的依靠?”
  我说:“你说这话,可是想到了你的弟妹?”
  兰音儿撇了撇嘴角。
  “太上皇重立国公府,兴许是为了我。”我说,“可国公府的繁盛,却切不可依靠我,你知道上皇的行事之风。若我的兄弟们毫无本事,那么我就算一直留在宫中也无济于事。退一万步,换个君上。他们无甚才干,却因为宫中有人而身居高位,那么下场只会更坏,倒还不如宫中无人。”
  兰音儿看着我,眉头皱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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