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不过好奇问问罢了。”我说,“譬如七皇子,他虽是皇子,却从不可随意离开宫中。但凡外出,必要报有司,得了准许才能动身。同春园也是宫禁,也设有司管辖,不知殿下出入可方便?”
  齐王的唇角弯了弯。
  “孤十岁前,自不可随意离开。”他说,“往后,并无许多约束。”
  “十岁?”我想了想,仍旧不解,“为何是十岁?”
  “十岁之后,孤就学会了翻墙。”他说,“清澜殿后面连着苑囿,围墙不高,孤轻而易举就能翻过去。”
  我:“……”
  怪不得宫里管出入的人都言之凿凿说齐王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同春园半步,他翻墙出去,确实有司不会知道。
  这么想着,我又记起了那天夜里在荣春宫里的事。
  他爬上墙头的时候,身手利落,就像一只矫健的狸猫。当时,我只觉得他功夫练得出色,却不曾琢磨这功夫是如何练得出色的……
  正当我胡思乱想,只听齐王道:“你方才提到的七皇子,孤记得他名璘。”
  我回神,答道:“正是。”
  “你与七皇子很熟?”
  我点点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
  我也不避讳,便将我姑母和景璘母亲当年的关系、先帝与我们家的关系,我如何进场入宫与景璘玩在一起说了一遍。
  齐王喝着茶,脸上神色淡漠,不知道是听着还是在走神想别的。
  这些事到底与他无干,聊不起什么。我说了一阵,岔开话题:“殿下的那双护手,是殿下小时候用的?”
  齐王“嗯”一声。
  我又说:“是殿下自己做的?”
  齐王抬眼看了看我,有些讶色。
  “你怎知?”他问。
  “那护手,用料是,一看就是宫中之物,可那针脚歪歪扭扭,宫人断不敢做出这样的东西给殿下用。”我说,“如此想来,那只能是殿下自己做的了。”
  齐王没有否认。
  “殿下为何自己动手?”我追问道。
  “不为何。”齐王道,“孤那时急着用,他们却说这等用物并无现成,须得报上头调拨。孤等了一个月,见无所动静,便自己做了。”
  我心中冷哼。
  宫里的人,踩低捧高见人下菜碟是常有的。先前我觉得齐王自由受冷落,一些事被怠慢些也不足为奇。可一双护手,竟也讨要不到,这便着实是欺负人了。
  我皱眉道:“殿下为何要自己做?这事归谁管就该找谁,拿不出来是他们失职,照着规矩打一顿也是便宜的。殿下是亲王,吃用皆有定例,查一查账,说不定是被哪个贪赃枉法的挪用了也未可知。”
  与我的义愤填膺比起,齐王却一副感触不深的样子。
  “是么,”他说,“孤不曾这么想过。”
  我有些气结。
  “殿下怎会不曾想过?”我说,“若他们真的尽心,怎敢短了殿下的用物,以至于一副护手也拿不出来?”
  齐王道:“也不过是一副护手罢了。孤平日衣食,从不曾短缺。”
  我看着他,未几,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裳。
  “殿下这衣料,当是少府每年按制分到各亲王名下的份例。粮米肉菜也是一样,既是发到了手上,自是不会短了。”我说,“殿下身上这些用物,别的亲王可不会用。他们平日穿戴的,都是自己搜罗的奇巧之物。”
  齐王淡淡道:“孤很少能见到别的亲王,他们穿戴什么,孤不知晓。”
  我张张口,无言以对。
  这是实话。因为在他十五岁之前,甚至没有人记得还有齐王这么个人。
  就在我想着该如何将这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唤醒,却听齐王道:“上官家世代高官,你身为闺秀,锦衣玉食,必是不曾为钱财操心过,又何以知晓这么计较?”
  我觉得好笑。
  “谁说大家闺秀就不知那钱财之事。”我说,“若殿下也要日日面对几个总想着争夺好处的庶母,这钱财的计较,便会早早无师自通。”
  齐王看着我,沉吟片刻。
  “你那些庶母,待你不好么?”他问。
  “她们自是不敢待我不好。”我吃着茶点,道,“只是她们之间是非不断,难免要闹出声响,我父亲和兄长平日忙碌,后宅之中,也只有我能说一说她们。”
  齐王想了想,道:“孤曾听伯俊说,你家中还有三个庶出弟妹?”
  我点点头:“嗯。”
  “你不喜欢他们?”
  “也不能说不喜欢。”我说,“不过是与我不亲厚罢了。”
  这等事说起来无趣且令人厌烦,我不想继续下去,随即转开话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殿下。”
  “何事?”
  “殿下那心上人是谁?”
  齐王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正色。
  “谁说孤有心上人。”他拿起茶壶,斟一杯茶。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心里有鬼。
  “殿下放心好了。”我笑嘻嘻,随即摆出一副忠厚且热心的模样,认真道,“我从不喜欢与人嚼舌根,殿下告诉我,我必不会告诉别人。”
  他不答话,拿着茶杯喝茶,眼睛看着点兵台外面。
  我想了想,决定换个问法:“殿下不说也罢,我只问殿下三个问题,殿下只消说是或不是。”
  说罢,不等他答应与否,我将声音放低:“那女子,我识得么?”
  齐王仍喝着茶,看着外头不理我。
  “那女子,是官宦家闺秀么?”
  他仍像没听到一样。
  我说:“莫非是个男子?”
  “不是。”
  齐王突然道,斩钉截铁。
  大约是看到我那得逞的笑容,他马上反应过来,冷下脸。可那脸颊上,分明泛起了红晕。
  我咬一口糕点,得意洋洋。
  想躲过我的盘问,他还嫩。
第四十九章 旧事(二十一)
  我是真的饿了,将齐王带来的茶点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填饱之后,我恢复了干劲,又习练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累得打道回府。
  回到岸边的时候,我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湿透了。我脱了冰鞋,提在手上,将披风抱在怀里。
  再看向齐王,吕均已经从他手里接过冰鞋,给他递上水囊。
  他仰头喝水的时候,脖颈上的喉结清晰可见。
  他里面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因为我能看到汗水流进了衣领下。
  可惜他今日严实得很,连外面的裘衣也没脱下来。我不由想到那日在梅园里相遇的情形。耳根又是一热,忙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
  我们都很识相,谁也没有提起那一日,仿佛从来没有过。
  大约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齐王转回头来。
  我说:“殿下明日还来教我么?”
  这是真心话。
  我承认他教人确实有一手。今日,我竟是已经学会了随心所欲地停下,以及如何控制方向。要知道,这些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成功过。
  当然,这在齐王眼里,大约只能证明我从前要么不动脑子,要么是真笨。
  “未必。”他说,“若有事,孤便来不了。”
  我当他这话没说,笑盈盈道:“我明日还来等着殿下。”
  说罢,我行个礼,转身而去。
  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大好。
  到了家里,侍婢们见我身上摔得脏兮兮的,很是困惑。说我是不是摔傻了,怎么脸上总挂着傻笑。
  傻笑么?
  我看向镜子,只见自己的脸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脸上的神色是有些傻。
  ——
  大约是这一日着实太累,第二日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痛。
  我曾一度想干脆待在家里睡觉,去他的冰戏会,我哪里也不去。可闭上眼睛,就想起了自己昨日对齐王说的话。我不但问他会不会去,还一时嘴快,说会去等着他。
  说不定他其实真的不去……
  心里一个声音道。
  可我闭着眼睛,睡意却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总能想到一个画面。阳光下,冰面上冷冷清清,齐王孤独地站在那里,不时地张望……
  干躺了好一会,我忍无可忍,还是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马车到了灞池的时候,还未停稳,我就急不可耐地探出头去。
  齐王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正在脚上系着冰鞋。
  许是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
  目光遥遥相触,我看着他,笑了笑。
  心头似乎突然卸下了什么,一阵轻松。
  接连三日,我都跟着齐王,在灞池习练冰技。
  他每次都说自己第二日未必会到,可到了第二日,他总比我先一步出现在这里。
  不过跟他在一起,着实没有许多令人遐想的余地。如第一日一般,他颇为严厉,不肯放过任何细微的错误。他认为是坏毛病的地方,定要我当场改掉才肯罢休。
  对于我这等四体不勤的人而言,这习练又累又枯燥,着实是折磨。
  “当年殿下学滑冰之时,先生也是这么教殿下的么?”我问。
  齐王说:“雕虫小技,孤从不必人教。”
  他这个人有不少好处,但也确实又不讨人喜欢的地方,那就是从来不掩饰傲气,也从来不懂得谦虚。
  见我瞪着他,齐王毫无退让。
  “你我打个赌如何?”他忽然问道。
  “什么赌?”我问。
  齐王指了指点兵台:“今日吕均也备下了茶点,你在这冰面上滑三圈,若能做到不磕绊不跌倒,便可去用膳,如何?”
  我听了,几乎翻出白眼。
  “这算什么赌?”我不服气道,“不吃便不吃,殿下要赌,也该赌有诚意些的。”
  “譬如?”
  我说:“譬如,我若在这冰面上滑三圈,若能做到不磕绊不跌倒,殿下就要学三声狗叫。”
  齐王看着我,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他没有反对。
  “如此说来,你若有磕绊或跌倒,也要在孤面前学三声狗叫?”
  笑话。
  我上官黛跟人打赌,向来只有我坑别人的份,没有把我自己坑进去的道理。
  “我方才说这些也不过是提议。”我随即道,“殿下不愿就算了。”
  “谁说孤不愿意。”齐王说罢,倏而话锋一转,“你要在冰戏会上献祥瑞,是么?”
  我讶然:“殿下怎知道?”
  “孤为何不知。”他说,“冰戏会乃盛事,议论者本就不少。”
  啧。
  我心想,这么说,定然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会不会闹笑话了。
  “据说献祥瑞之时,手上拿的东西不轻。”齐王道,“你在此处不能平稳滑上三圈,何以觉得到时就能安然过关?”
  这也是道理。
  当然,我知道他是在激将。
  我上官黛虽然要强,但也从来不会白白被激将。
  看着他,我眨眨眼:“那么这狗叫的赌约便挪到初九那日,我若安然过关,殿下就学三声狗叫,如何?”
  齐王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少顷,不再理会,自往点兵台而去。
  这日,我仍是在灞池待到午后。
  分别之时,我让齐王在池边等着,朝马车跑去。
  齐王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我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护手。
  “殿下那护手,我用着甚好,反正殿下也用不着了,便送给我吧。”我说,“这双护手是新的,殿下应该戴着合适,就算是交换之物。”
  齐王看一眼那护手,道:“孤已经不用此物。”
  “现在用不着,可不是以后也用不着。”我说,“殿下就将它带回去备着,万一有那么一日要用到,也不必急匆匆地跟人讨要。”
  这话其实不尽然。几年前,齐王默默无闻地待在同春园里的时候,可能会被不长眼的人怠慢。但现在的齐王已经开了府,有自己的王府属官,还有府库,区区一双护手应当不是难事。
  不过我不管那么许多,径直将护手塞到他手中。
  “明日,殿下还来么?”我照例问道。
  “圣上派孤去皇陵主持祭祀,”他说,“明日便要启程。”
  我愣了愣。
  过年之时,皇陵确实也要有些祭奠之事。只不过这都算杂事,一般都是有司照例执掌。如今特地派一个亲王去,着实少见。
  三十往后,宫里都是节庆,热闹不断。圣上为了不让齐王分去风头,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我想了想,问道,“殿下何时回来?”
  “暂且不知。”齐王道。
  心头倏而有些失落,我微微点头,又瞥了瞥他。
  “如此。”我说,“便先祝殿下新岁大吉。”
  齐王的唇边,似浮起微微的笑影。
  “新岁大吉。”齐王道,声音如同头顶的阳光一般,带着和煦的余温。
第五十章 旧事(二十二)
  过了三十,便是新年。
  如往年一样,我每日都在忙碌中度过。不是跟着父亲去宫里觐见,就是在家里见亲戚宾客。
  对于我而言,入宫是家常便饭,早已没有什么新鲜感。故而逢年过节,我从不觉得有什么乐趣。
  可是今年不一样。
  在宫里,我总会忍不住对宗室们格外关注。每当太监通报来人了,我总会竖起耳朵听一听究竟是谁来了。
  但每每听清楚,我都不由地失望。
  你在期待什么?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圣上将齐王支开,就是不想见他,断无可能突然又出现在这宫里。
  “你近来是怎么了?总是东张西望魂不守舍的。”
  景璘又一次发现了的不对劲,向我问道。
  “没什么。”我回神,答道。
  景璘并不相信,看着我,倏而露出阴险的笑。
  “莫不是你又作了什么祸,怕你父亲发现?”他说,“你告诉我,我绝不往外说,兴许还能帮你的忙。”
  我无奈道:“不是。”
  见他一脸不信,我说:“我哪里有什么工夫作祸,我要在冰戏会上扮那什么仙女,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个,景璘露出了然之色,脸上的笑意却愈发贱兮兮。
  “你在冰上不是个瘸腿鹌鹑么?”他说,“练得如何了?”
  我翻个白眼,心中却已然有了些底气。
  “不如何。”我昂着头,“也就绕场三圈不摔。”
  景璘看着我,一脸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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