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她已经被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江家寻找多年,多方打听,终于在十几年后才把她寻了回来,至于潘氏,可能都不知道她身上胎记的位置。
后来的事江柠歌就知道了,她回到了江家,江延庭和潘氏确实欣喜了一阵子,可随即发现,寻回来的女儿和他们想象中大相径庭,根本不是他们期望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样子,再加上江清梨的迫害,短短月余,就让江延庭和潘氏失了耐心。
尤其是潘氏,对她来说,女儿这种东西是用来长脸的,一旦发现江柠歌不仅不能长脸,反而让她丢面子,就变得更加嫌弃和厌恶亲生女儿,渐渐不再指望江柠歌,转头继续培养江清梨,只要能让她在京城一众夫人面前有面子,管她是不是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谁都一样。
江柠歌隔着衣裳摸了摸左肩上的胎记,若不是有这个胎记,江延庭也发现不了孩子被掉了包,说不定江家还找不到自己。
这让她想起一件事,裕王府不是也丢了个女儿吗?不知道那个女娃娃身上有没有胎记,倘若没有,那估计寻回来无望了;倘若有,这件事该好好保密,万一走漏风声,以裕王府的权势和地位,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鱼目混珠,想做裕王的嫡女呢。
这次的对话并没有扰乱江柠歌的生活,照旧吃饭、睡觉、养生,偶尔给江延庭、江安泰和夏氏母子做做饭,赚几个钱儿,日子过得很平静。
江安泰也来了好几趟了,江柠歌最喜欢他来,因为这老太爷是最大方的,给钱最多,比江延庭还大方。
只可惜这几日下雪了,雪天路过,即便道路上的积雪被下人扫干净了,可路还是上冻的,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江安泰日日盼着去醉苏堤吃饭,整日困在景泰院急得嗷嗷叫,只能望“雪”兴叹。
好不容易雪停了,江安泰不顾劝阻,非要去醉苏堤吃午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小老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腿脚,快到醉苏堤时,竟在下游廊的台阶上滑了一跤,一边的腿胯都摔青紫了。
随从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把老太爷扶回景泰院,找了医者前来救治。
好在老爷子福大命大,筋骨并无大碍,只是大腿胯摔出一片淤青,卧床将养着就好。
江延庭、潘氏和江清梨连番来探望,可无论说多少安心暖心的话语,江安泰始终开心不起来,直到江柠歌来……
“您就好好养着,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天您就甭惦记旁的,只安心养病就是。”江柠歌道。
一番劝慰的话并没有让江安泰,反而五官都挤到了一处,对这话明显很不满意。
江柠歌怎么会看不出来,更知道江安泰是怎么想的,无奈笑道:“若是祖父想吃我做的菜只管只说,我那醉苏堤可是提供‘送菜上门’的服务。”
一句话让江安泰眼睛亮起来:“当真?”
“当真,比平常贵上个二两银子的跑腿费。”
“这没问题。”江安泰满足了,“我晚上还想吃螺蛳粉,你按时送来一份。”
“这个不行,您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江柠歌直接拒绝,而后做主道,“这样吧祖父,您也别挑了,做什么吃食我自己拿主意,您只管等着吃就好。”
江安泰虽然不是十分满意,可只要能吃到江柠歌做的饭,也比没有强,勉强算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江柠歌身兼数职,不仅是大厨,还兼职“外卖员”,做好了饭,亲自打包给送到景泰院。
江安泰一开始还以为送餐的会是冬雪,或者醉苏堤的某个下人,没想到顿顿都是江柠歌亲自来送,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真真是被感动了。
另外让他感动的是,江柠歌虽没按他说的做螺蛳粉等饭菜,送来的饭菜却能让人看出用心,翡翠蹄花汤、珍珠乌鸡汤、黑豆芝麻烙饼、青椒虾仁、柠檬手撕鸡、菠菜蒸蛋羹……不仅美味,更重要的是营养,连医者瞧了都说这食膳比药膳管用得多。
诚然,江安泰的伤也好得很快,养病期间脸色红润,一点不像生病受伤的样子。
没人时,他忍不住跟苏云集念叨:别看江柠歌总气他,这丫头心善着呢。
苏云集总会眨眨眼,心说这么简单的事,江阿爷怎么到现在才懂。
这孩子孝顺,把健康营养的“外卖”全留给江阿爷吃,自己仍旧日日跑到醉苏堤去蹭吃蹭喝,风雪无阻。
有时候江柠歌只顾给江安泰做饭,没空给他做,他便甜甜得哄着冬雪给做,冬雪对这只软糯的小团子没有半分抵抗力。
江清梨原本没发现这件事,不知道江安泰的饭食都是江柠歌在送,自从上次和潘氏两人在景泰院得了一匹好料子之后,再怎么讨好老太爷,江安泰也没再给过她们任何东西,得不到东西,去景泰院的次数自然就少了。
江安泰这回跌伤,江清梨就去看望了两回,没和江柠歌撞上过,记忆还停留在江柠歌被江安泰好一通骂,江安泰在醉苏堤“拍桌”的事她也听说了,能让祖父拍桌动怒,江柠歌还真是一把好手,她听说后自然满是得意。
可今日不巧,两人撞上了。
正午,江柠歌带了一份鲫鱼汤来到景泰院。
江安泰等候多时了,这小老头如今能下床走动,可还不能出景泰院,医者叮嘱下床溜达两步可以,出院子活动那是万万不能的,因此成天无事,就盼着江柠歌送来的一日三餐,吃了早膳盼午膳,吃了午膳盼晚膳,没完没了地盼……
见江柠歌提着食盒来,江安泰露出笑脸,尚未瞧见菜肴,就不由自主地吞咽一口口水:“乖孙女,什么好吃的?”
和江柠歌相处时间长了,他倒瞧出她的良善来,这小妮子嘴上只会论银子,心却善良真诚得很,外人体会不出来,只有日久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
因此熟络起来之后,他倒十分喜欢和江柠歌相处。
江柠歌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豆腐鲫鱼汤,祖父,您还是唤我江柠歌吧,‘乖孙女’这种称呼我实在是不适应。”
江安泰接过食盒,笑呵呵地应了,只要有吃的,什么都答应。
他把盛鲫鱼汤的青花瓷盆搁在桌上,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目光被盆中的食物所吸引,那鱼汤炖的奶白,像极了刚挤出来的羊奶,油煎过的鲫鱼安静躺在盆中,刀口处翻出白里透红的肉质,光是用眼睛瞧就觉得很是鲜美,豆腐被切成丁块,浸没在汤汁中,上面漂浮着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枸杞做点缀,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十分惹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喝一口。
江安泰迫不及待地盛出一碗,顾不上用勺子,直接端起碗饮了一口,顿时,鱼汤的鲜美和浓香触在味蕾上散开,那滋味,别提有多鲜了。
入口满满的香浓,葱姜蒜虽不见了踪影,香味却留存在了汤中,胡椒粉微辣去腻,香醋开胃生津,让汤喝起来酸酸辣辣,滋味十足,但所有佐料都掩盖不了鱼肉的鲜,那肉仿佛被小火顿化了一般,鱼肉和鱼骨全都化作胶原融进汤中,明明在喝汤,却比吃肉还要香。
江安泰享受地眯起双眼,连着喝了好几大口才算停下来,又用筷子去夹鱼肉吃,那鲫鱼除了脊椎上一根主刺,并没有散乱的小刺,可以放心大胆地吃肉,不用担心鱼肉卡到喉咙。
柔软的鱼肉触及到唇舌,像碰到柔软的云朵,又像吻到少女柔软的唇,颜色是白里透红的渐变色,无论是色泽还是肉质,都太嫩了。
味道更是一绝,鱼肉极大程度保留了原汁原味,吃起来除了鲜,就是淡淡的鱼香,鱼皮劲道入味,紧挨着鱼皮的肉肥美鲜香,最下层的肉则爽弹紧致,当真是一口鱼吃出了不同的层次。
嫩豆腐也不遑多让,到口中稍微一抿就化了,那嫩滑程度连牛乳糕都比不了,像细腻爽弹的布丁,可惜江安泰没吃过布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吃一口,嘴里嘟囔一句“好吃”。
江安泰大快朵颐,江柠歌闲来无事便在老爷子的厅堂里转悠。
江家虽然是靠江延庭的俸禄起家,但江安泰才是靠钱生钱带领全家致富的那个人,在京郊买了几十亩农田,每年靠庄稼收成都是一笔不小的进益。
因此他这厅堂布置得很是富贵,江柠歌略微扫视一眼,屋里的陈设布置就不下千两银子之数,尤其是正对门墙上挂的那幅画,似乎是某位大师的真迹。
“你对那画感兴趣?”江安泰发现江柠歌一直在瞧那画。
画作这一领域对江柠歌来说较为陌生,没了解过,只是觉得那中国风的山水画十分好看,便点点头。
江安泰竟笑起来:“有眼光,这副画可是整个堂屋最值钱的物件,是早些年我收藏来的李思训大师的真迹。”
原来是大师真迹啊,江柠歌心说江安泰还挺喜欢这些字画,是个风雅的小老头,目光移转,又落在旁边的几幅小幅的山水画上,这几幅画外行看来也挺好看,但论意境和细节却远不如大师那幅,不知道又是哪位画师的作品。
“旁边那几幅小的是我画的,勉强还凑合吧?”江安泰又开口介绍道。
江柠歌吃了一惊:“祖父还会画画?”
江安泰笑骂:“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会画画了?”
江柠歌实话实说:“看着不像。”
身上没有文人雅客那种气质,可把江安泰气得够呛:“你还看着不像个厨娘呢。”
好吧,互相伤害。
“别说,祖父画的还挺像那回事。”江柠歌说,“您不说是你画的,我还当是哪位名人大师的大作。”
这话江安泰爱听,边吃边乐呵呵问:“想学吗?”
江柠歌还真挺感兴趣,以前看到这些中国画时就很像学,只是以前忙着学厨艺,没空学,现在时间充裕,倒是可以当个爱好学。
“想。”她老老实实答。
“等我伤好了我教你。”江安泰径直道。
他这项技能还从未教过旁人,江景书、江景墨和江清梨都知道祖父会作画,都来企图拜师讨教,却谁也得到过一字半句的点拨。
江安泰学画时家里还很穷,没钱买作画的笔具,更没钱请先生,所有的技法都是他自己琢磨的,没有纸笔就捡根树枝在土地上画,没有先生教就跑去卖字画的铺子门前偷瞧大师的画……条件之艰苦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不想把画技轻易传人的原因,倘若有样东西轻而易举能得来,也就能随便送人,可若是自己都千辛万苦才得来,必定视若珍宝,这种心理不好说,却是的的确确存在。
可今日竟然愿意教给江柠歌。
江柠歌的厨艺亦是一绝,放在厨师领域的成就远比江安泰的画技放在绘画领域要高,江柠歌都愿意做菜给他吃,投桃报李,他也愿意回馈给东西,而这些东西无关金钱。
江柠歌不知道这些,开心地应下:“好啊。”
“今日的饭钱是不是还给没?”江安泰问。
江柠歌眨眨眼:“不止今日,已经有好几日没给了。”
江安泰老脸一红,原来这几日吃得都是霸王餐,还当江柠歌是个见着银子才撒鹰的主儿,没想到这赊账的饭也给送啊。
既然是这样,他大手一挥,指着李思训那幅画道:“这幅画抵饭钱了,你拿回去先试着临摹。”
江柠歌差异道:“送我?这么贵的画送我?”
江安泰肯定地“嗯”了声:“你的了。”
江柠歌可不玩虚的,谢过祖父,当即旁人把画摘下来了,卷好准备待会儿带走。
这画的价钱,可比江清梨那古槽琴高多了。
就在这时江清梨进来了,由于那画的位置太显眼,还没等她嗲声嗲气地开口,一眼就先看到正墙上消失的画,诧异地嘴巴都张开了。
那幅画价值昂贵,她是知道的,正想问江安泰画去哪了,转头就瞧见江柠歌怀里抱着画,画尾巴还没完全卷起来,露出的落款和印章,正是□□的。
第47章
“你怎么把祖父的画摘下来了!”江清梨几乎要跳脚,这幅画她早就想要,正是知道祖父对这幅画有多看重,所以想要的念头连提都没敢提过,不用想就知道祖父会拒绝,毕竟江安泰不是个溺爱起孩子来没底线的人。
为什么会跑江柠歌手里?
她故意表现得很震惊,好让江柠歌看起来犯了天大的过错,竟敢擅自拿取老太爷心爱的藏画。
“擅自拿取”四个字江清梨很没底气,因为老太爷人就在这,没有他的允许,江柠歌怎么可能会自己拿画,只是她不愿意面对事实,不愿意承认罢了。
江柠歌实在讨厌这种质问的语气,明明不是她的事,非要管个没完,真不知道江清梨为何会这么爱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哭,因此连答都不答,懒得理。
还是江安泰出来打圆场,语气很是平稳:“是我让柠歌取下来的。”
江清梨心头一颤,硬挤出一丝笑容,腆着脸凑到江安泰勉强,声音娇弱道:“祖父,是不是二妹妹又气您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清梨这就命人把画挂上去。”
声音能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江柠歌听得不禁生出一身恶寒。
以前江安泰还挺吃这一套,自从听到江清梨背地里叫他“老东西”,这撒娇的声音他就再也喜欢不起来,总有种予取予求的感觉,因此并不想吃这一套,直言道:“这画我已经给柠歌了,你想挂上去,那可得经过她的同意。”
江清梨几乎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幅画不是价值千两么?为什么会给江柠歌了?
她是真的不信啊,再次确认道:“给、给二妹妹了?这么贵的画?”
江柠歌已经把画卷好系好了,稳稳当当收到怀中,仿佛在用行动回应江清梨的疑问。
江安泰也道:“是啊,我受伤这段时间,柠歌日日来景泰院送饭,实在辛劳,我便把这画给她做谢礼了。”
江清梨嘴角狠狠扯了扯,送几顿饭就能轻松获得千两银子的物件,天下什么便宜都让江柠歌占去了!老太爷受伤这段时间她是来的少了,竟然被江柠歌趁虚而入,那个贱丫头实在太可恶了!
好大一会儿,她才稍稍平复了心里的怒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这样啊,那也是应该的,二妹妹来江家久了,也学会曲意逢迎这一套了。”
这是在暗戳戳地告诉江安泰,江柠歌这是故意巴结,若不是为着好处,江柠歌会巴巴跑来送饭?原以为江柠歌是个直性子,没想到现在也学会这些弯弯绕绕的计谋了,真让人小看不得啊。
江柠歌丝毫没客气,直接回怼:“大小姐这话的意思,是说江家尽是曲意逢迎的人么?来江家之前我不会,来江家之后耳濡目染地学会了?”
江安泰皱起眉,质问地眼光看向江清梨。
江清梨不料江柠歌这么快速地抓住话里的漏洞进行反击,忙否认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那是夸二妹妹懂得人情世故了,这是在夸你。”
她的反应太慢,远不如江柠歌,两人的智商高下立见。
江柠歌冷淡道:“大小姐自诩饱读诗书,下次开口前还是好好斟酌用词吧。”
说完,她朝江安泰福了一福:“祖父,我回去了,晚上再送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