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庭的冷漠一点都没得到缓解,方才他们在屋里,清清楚楚听到潘氏恶毒的言语,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亲女儿是畜牲,是偷东西的贼:“听闻?听谁说的?”
江清梨语塞,她定是不会把自己供出去,也不会让傻子潘氏把自己供出去,于是抢着回答:“母亲算了二妹妹平日里的花销,远远超出她的份例银子,觉得二妹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旁的收益,自然、自然是……拿家里的公银使了。”
她越说心里越虚,江柠歌偷银子这个事本来就是她生气状态下一拍脑子杜撰的,没有证据,连完整的“脉络”都没编,也就同样痛恨江柠歌的潘氏才会轻易相信。
本想着趁人都不在家,纵着潘氏好好教训一顿江柠歌,哪知道人怎么会都在醉苏堤,连江安泰一个本该在景泰院养伤的人都在,早知道就该让潘氏自己来,自己不来瞧这个热闹。
潘氏还真是个脑子缺根筋的,原本还觉得闯祸了,听江清梨解释完,又觉得理都在她们这边,江柠歌的花销非常可疑,教训一下理所应当。
于是又硬气起来,话都能说利索了:“江柠歌,你花销这么大,是不是偷家里银子了,你老实承认,我可以从轻处罚。”
江柠歌悲悯地瞧着潘氏,干脆利落道:“没偷。”
潘氏噎了一下:“怎么证明你没拿?”
江柠歌跟逗狗玩似的:“你先证明我拿了。”
潘氏自然证明不了,气得直哆嗦:“你每日花的银子都快赶上全家人一半的开销了,还说没拿!”
这话还真不是假话,看江柠歌这院子,错落有致的盆栽是新添的,两条金黄的锦鲤是新添的,还新布置了一块观鱼台,台子上更是新摆了一套全新的实木桌椅。
院中添的东西还算少的,屋里的新东西更多,江柠歌身上穿的、戴的也都是上了档次的,江清梨拿出最好的才能堪堪比上江柠歌的日常穿戴,还有每日买食材的花费……粗略算下来,的确超出了全家人一半的开销。
江柠歌一时也沉默了,原来不知不觉中花了这么多钱吗?可明明只花了存款了一小半啊。
见江柠歌沉默,潘氏以为是心虚,更像一只得了济的老母鸡,趾高气昂道:“没话说了吧!”
江清梨也露出得意神色,看江柠歌这反应,别是真的偷拿了家里的银子,乡野长大的穷小孩没见过银锭子,见了银子就走不动,她随意一猜,就歪打正着地猜到了江柠歌的恶行。
江景墨是除了江柠歌和冬雪以外,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如今墨涟居生意极好,分给柠歌的钱能覆盖她的花销,还绰绰有余,见柠歌都没说话,他便也没多嘴。
江延庭和江安泰心里其实是有些许疑问的,他们是私下给了江柠歌不少好东西不假,尤其是江安泰给的名画,要是卖了换钱,江柠歌大半年都花不完。
可问题是她什么都没卖啊,也什么都没当,所有得来的东西都好好存放在箱子里,列好清单贴在箱子上,他俩都瞧见过。
平时吃饭时也会给一些现银,江延庭不常给,江安泰给的多一些,可那也都是小钱,一套实木桌椅都花完了。
见江柠歌沉默着没说话,江安泰走到她与潘氏之间站定,看样子是要主持这个公道了。
他虽上了年纪,江家的家主之位交给了江延庭,可若他想管什么事,江家却没有敢不听的,威望还在那摆着。
“你说柠歌花销太高,因此偷拿了家里的银子?”他先是看向潘氏,问道。
潘氏点点头。
“你说你没拿?”他又转向江柠歌问。
江柠歌“嗯”了声。
“就这点事弄得阖家不得安生,还闹到丫鬟动手打小姐的地步,这当家主母是怎么当的!”江安泰声如洪钟。
这话是在训斥潘氏,潘氏心中一紧,都到这个地步了,老爷子怎么还向着江柠歌?
她忍不住辩解:“老太爷,我纵使有操之过急的地方,那也是因为担心江柠歌误入歧途,这才急着管教,这孩子不打不成器啊。”
江柠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鬼话潘氏竟然说的出口,果然跟江清梨学会两面三刀那一套了。
江安泰略微思考:“那好,今日我就来替你们俩主持这个公道,若柠歌当真偷拿家里的银子,那的确该罚;倘若她没拿,戚芳,你可得受罚。”
“戚芳”是潘氏的名字,她有些犹豫,来找江柠歌的晦气,怎么自己还有被罚的风险?
但看江柠歌一直不说话的反应,明显是做贼心虚了,到时候挨罚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行!我没意见。”她一咬牙道。
江安泰回过头:“柠歌,你呢?”
江柠歌云淡风轻:“我也没意见,但要先说好,惩罚是什么。”
江安泰想了想:“若柠歌真偷拿家里的银子,无论偷多少,都从日后的份例里扣,直到补齐为止,身为小姐有偷钱行为,更是免不了一顿打,就打二十扁担,关禁闭……关到除夕。”
距离年底还有一个月,那就是关一个月的禁闭。
江柠歌点点头:“行。”
江安泰又道:“倘若柠歌没有偷,那就是戚芳你明着冤枉自己的女儿,不仅要给柠歌道歉,也要承受二十扁担,关禁闭到除夕,你可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敢退群一步都是心虚的表现,潘氏道:“行!”
江安泰回过身,问江延庭:“你觉得这么定可公平?”
江延庭被临时按了个“公证员”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忙道了好几声“公平”。
江安泰道了一声“好”:“柠歌,她说你的日常花销比份例高出许多,你怎么解释?”
潘氏和江清梨犹如两只斗胜的鸡,幸灾乐祸地看着江柠歌,就等着她答不出来,挨打受罚的场景。
江清梨这儿又不后悔来了,等江柠歌被打那二十棍时,她更要凑到最前面看,哦对,等江柠歌关禁闭时,她也要日日来醉苏堤,给她的好妹妹好好讲讲,没有你江柠歌,江家人对自己有多好!
江柠歌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证明。”
江景墨观他柠歌妹妹的神情,不觉有些搞笑,这丫头要开始气人了。
众人竖起耳朵听。
“以前就不算了,就说这个月吧,父亲一共给了我一套玛瑙头面,一对并蒂海棠步摇、一对红珊瑚手钏、一对赤金东珠耳坠、一只天青釉花瓶、一条珠宝璎珞……”
江柠歌细细数着,却把江清梨和潘氏数得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江清梨,原来父亲给了江柠歌这么多好东西,还只给了江柠歌,她连见都没见过,凭什么!
“我记性不好,可能没记全,夫人你是管账的,自然知道这些东西若是拿去当了或卖了,能换多少钱,你觉得这些不能覆盖我的花销吗?”
潘氏脸色苍白,原来江延庭这个死东西,偷摸着给了江柠歌死丫头这么多好东西,都没跟她提过半句!
不数不知道,一数原来有这么多东西吗?江延庭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潘氏和江清梨可笑不出来,两人心都要碎了。
江安泰在一旁“嗯哼”地咳嗽一声,提醒江柠歌除了她的好父亲,好祖父也给了不少东西。
“对对对,差点把祖父给忘了。”江柠歌气人的本领一流,“祖父嘛,给东西没有父亲那么频繁,只有一副名画,还有百两左右的现银。”
江安泰这就不满意了,嚷嚷道:“虽然我没你父亲给的频繁,我那一幅画可是顶他一堆耳坠子手镯子。”
江柠歌噗嗤一声笑道:“那倒也是。”
江景墨也被争强好胜的老太爷逗乐了,这种事都要比,咋不比着给自己钱?
江清梨和潘氏面色黑得赛锅底,好个江柠歌,明里暗里搜刮了这么多好东西。
若是这些东西都拿去当了卖了,那也是能覆盖江柠歌的开销的,潘氏心里打起鼓来,绝对不能输。
她强撑着内心强词夺理:“这些又能说明什么?除非你把卖了当了的收据拿出来给我们看。”
江柠歌笑了声:“夫人脑子还挺好使,知道看收据,不过我告诉你,祖父和父亲给的物件,我一样没卖。”
潘氏一听,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绳:“所以钱还是你偷的!”
江柠歌看了潘氏一眼,那眼神极尽轻蔑。
江景墨和她相处这么久,也算比较了解他这个妹妹了,知道柠歌接下来要放大招了。
只听江柠歌对冬雪道:“去把墨涟居那份进账本拿来,让江夫人好好过目。”
第50章
冬雪应了声,转身进屋去取。
潘氏和江清梨还在纳闷,墨涟居是个什么鬼东西,潘氏不知道,江清梨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细想猛地想起来了,有次和沈卯相约吃饭,地点就是永宁街尽头的墨涟居。
那是个地方不大、位置较差,但生意极好的小酒楼,江清梨以前没去过,只和沈卯去过一次,印象是里面的菜做得极好吃。
不过……这跟江柠歌有什么关系?江柠歌为何说有墨涟居的账本?
江清梨隐隐感觉到不妙,潘氏却还懵懂无知,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江柠歌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江安泰自打从海坨山归来,还未出过江家的门,自然不知道墨涟居是个什么地方。
江延庭却是时常听人说起,朝中那些同僚最近总是把那什么墨涟居作为话题,夸赞那里的菜肴有多美味,好像没去过墨涟居就不配跟他们聊天了似的,他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去那墨涟居尝尝,只是年底了公务实在繁忙,再加上家中有柠歌做饭太过好吃,便一直没得空去。
柠歌说有墨涟居的账本,莫非……
江延庭隐隐有了些令人惊讶的猜想。
至于江景墨,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一会儿,冬雪从屋里捧出一本账目,交到江柠歌手里,那账本上墨迹分明写了五个字:墨涟居账本。
江柠歌随手把账本亮给众人去看:“这是永宁街上墨涟居酒楼的账本,虽是抄录的副本,但和墨涟居的总账本是一模一样的,里面清清楚楚记录了墨涟居每个月的进账,细节流水部分倒是不用看,只看每个月的总收益即可。”
说完,她把账本交到江安泰手上。
江安泰翻开账本细细阅览,江延庭、潘氏和江清梨则凑到后面一同观看,江柠歌也不阻止,想看就都看去吧。
江安泰和潘氏都是会看账本的人,前者时常翻阅农庄上的进益,后者则管着整个江家的开销,自然都看得懂账本上的记录。
“这墨涟居的生意挺好啊,每个月进账这么高。”江安泰啧啧道,“生意这么好的酒楼,我竟没去过,想必是个新开的极大的酒楼吧?”
江柠歌笑了笑:“不大,也不是新开的,开了许多年了,只是近几个月生意才刚好起来。”
江安泰“哦”了声,表示明了,问道:“柠歌,你给我们看这个酒楼的账本做什么?咱们和他又没什么干系。”
“就是,江柠歌,你少东拉西扯拖延时间,现在在说你偷钱的事!”潘氏盛气凌人道。
这两人迷惑不已,江清梨和江延庭心里却已有猜测:酒楼的账本是样多私密的物件,非掌柜和东家不得阅览,江柠歌手里这么会有人家酒楼的关键之物?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出来,绝对不是拖延时间这么愚蠢的行为,除非……
除非她和墨涟居有关系。
江清梨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生怕江柠歌来一句“这酒楼是我开的”,那她可就太嫉妒到想死了,可转念又一想,那墨涟居虽说以前名声不大,却是在永宁街上开了许多年的老酒楼,开张那会儿江柠歌还在乡下刨土呢,这么可能是江柠歌开的。
这么一想,心跳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可江柠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狂跳,不甘之情滥于言表。
“我给墨涟居随手写了几张食方,他们的老板娘答应把每月进账的一半分给我。”江柠歌语气随意,传达出的信息却骇人听闻,“你们方才看了账本,上面一半的钱都是我的,不能覆盖我的花销吗?”
众人约莫太过震惊,一时没人再说话,北风掠过庭院,吹开那本账本,翻动书页,恰好写着十一月的总进账――五百六十三两银子。
光是一个月就这么多银子,哪怕只有一半,也几乎快赶上江家农庄上小半年的进账了。
江安泰最先反应过来,笑容如同一朵绽放的菊花:“够,当然够,你才花几个钱。”
花销和进账相比,的确算“才几个钱”。
江延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用骄傲的眼光看向江柠歌,墨涟居能从原本名不见经传,一跃成为大热的酒楼,肯定是有高人指点,没想到这个高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让他怎么能不骄傲,以后朝中那些人再沾沾自喜,他一定言明,他们所喜爱的菜肴,都是出自自家女儿之手。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连脸都黑了,江清梨和潘氏怎么都没想到,江柠歌竟然能分到那么多钱,尤其是前者,她吃过墨涟居的饭菜,有几样招牌菜的确好吃,难道真是江柠歌写的食方?她才多大,竟能写出连大师傅都比不上的食方?
她不信,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不愿意相信,凭什么江柠歌样样都好,那明明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没受过教化和点拨,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什么好事都能发生在她身上。
“不可能!”江清梨脱口而出,“这绝不可能!”
一向在人前温柔贤淑的江清梨突然变得暴戾,连潘氏都吓了一跳,转头问道:“清梨你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江延庭等人看向江清梨,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失声喊叫,只有江柠歌冷眼旁观,知道这才是江清梨的本来面目。
江清梨在江延庭审视的目光中猛地回过神来,她不能暴露出这副模样,她是温婉善良的江家大小姐,不是拈酸吃醋的乡下野丫头。
于是连忙收敛心神,脑子中电光火石般想对策。
“是清梨失态了,清梨只是十分同情二妹妹。”她装出一副即将要落泪的模样,“二妹妹在农庄上定是缺东少西,没有安全感,以至于到了江家还要辛苦谋生路,以卖食方为生。”
江柠歌冷笑一声,倒是挺佩服江清梨的应变能力,明明嫉妒的怒火都抑制不住了,还能这么快转换出一副好姐姐的样子来,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大小姐真是一副菩萨心肠,我在农庄上的确缺东少西,到了这富贵江家之后还是缺东少西,沦落到卖食方的地步,可见是当家主母办事不力。”江柠歌顺着江清梨的话道,你江清梨慌忙之下想的理由能有多万全?漏洞百出就别怪别人精准反击,不仅挖苦了江清梨,还“连累”潘氏一把。
果然,江延庭看潘氏的眼神都凌厉了,先前潘氏缩减柠歌的月例的事,他一清二楚。
潘氏心中一紧,用责怪的眼神看向江清梨,怪她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