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她现在受身份限制,不能直说,真想拉着谢晏,问问他是怎么理解的。
心中想法那般,但萧泠音面上却是应着,“倒不是说强人所难,若能为百姓做些事情我自然高兴,只恨这身体无用。”
萧泠音话中的意思那么明显,谢晏怎么可能听不懂。
谢晏虽然奇怪,昨夜沈忘还是打死也不跟他入朝为官,今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说辞。但把沈忘留在他身边看着,也是他的想法,他也就没寻根究底。
刚才沈忘的话已经说到那份上,谢晏不需再铺垫,直接就坡下驴就行。
他道:“沈小哥右手虽不太方便,但朝中不只有文职,不知沈小哥身手怎么样?”谢晏明知沈忘那日随手折一支树枝就能挡开锋利的刀剑,武功一流,却还是特意这样问。
毕竟沈忘没在他眼前用过武功,他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只是当做没看见那日的情形,继续道:“我看沈小哥手上的茧子像是习武所致,若是身手不错,倒也有其他路可走。”
谢晏这样半是猜测半是询问的语气果然没引起萧泠音的怀疑。
萧泠音自己知道,她虽没在谢晏面前舞刀弄枪,但谢晏这等年纪官居首辅,能通过一些细节判断出她曾习武,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也不遮掩,点头道:“年少时我曾习武,只是身手算不算好,我自己也说不准。”
萧泠音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可她右手现在不能用,要是再那么自信,恐怕会让人怀疑。
她要的是进入朝堂,至于官位的高低,她不在乎,一开始太扎眼的话,难免引人注意,现在的她还是低调为上。
沈忘没有把话说满在谢晏意料之中。
谢晏不想把沈忘逼的太紧,让沈忘因此对他生了远离的心思。
他很为沈忘考虑一般,说道:“沈小哥不必忧心,总有适合你做的。只是因为你这右手,我不好贸然向朝廷举荐,需要等待时机。”
谢晏一句一句诱着沈忘,不止是因为沈忘身上的谜团,还因为他对沈忘有种特殊的熟悉感觉。
也是因为这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他对沈忘宽容许多。
否则,这种查不清楚的危险因素,谢晏早已扼杀在萌芽时。
萧泠音:“哦?什么时机?”
她混迹沙场七年,兵法早烂熟于心,怎么会看不出谢晏故意在吊着她,又怎么看不出谢晏是故意让她看出来谢晏在卖关子。
只是谢晏所言,亦是她所求,配合着说下去也无妨。
谢晏道:“秋季,陛下会率百官围猎,既然沈小哥身手不错,到时定能得陛下青眼。”
现在才刚刚入夏,到秋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等着秋猎,纵然有谢晏配合着引荐,对萧泠音而言,时间也很长了。
萧泠音偏头看着谢晏,“那恒安以为,这几个月我该去哪儿呢?”
她不想等那么久,可事实诚然如谢晏所言,现在的她右手已废,突然引荐,必得有非常之才能。
可她还不想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摆出来,若是因为武功路数被人看穿身份,实在得不偿失。
她要是能去谢家,做个门客什么的,在玉京行事也比现在方便的多。
谢晏一眼看透了沈忘的想法,依旧纵然道:“来谢府,先跟着我做事,也可结识些玉京的朋友。”
萧泠音听他说出谢府二字,脸上没有意外。
谢晏这样开诚布公的与她谈,她也没必要装出那副假象去应付谢晏。
她准备和谢晏道个谢,用了些力气却没把右臂抬起来,于是她拿左手去扶自己的右臂。
刚一动作,谢晏的手就搭在她左臂,“沈小哥右臂有伤,该小心保养。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他的手指在自己胳膊上一触即离,挨近她时,她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木香,很冷清,就像谢晏这个人。
因为谢晏的动作,萧泠音没再往起抬自己的右臂,但心中却有些凄然。
曾经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萧家枪法,这辈子应该都再用不出来了。现在抬一下手都费劲,这胳膊还真成了个摆设。
她自嘲地笑笑,“抱歉。”给人道个谢都做不到,以前的她何曾会有如此困境。
自伤的情绪一闪而逝,萧泠音又挂上了笑颜,人也欢快起来,“总之多谢恒安,有你在,不知帮了我多少忙。”
谢晏在看见沈忘眼神变化的那一刻,适时地转身,低头拿起水杯。再回头时,沈忘已经抹去了那刹那的难过。
他知道沈忘压抑着情绪,在别人面前不愿透露半点。
既然沈忘要笑着对他,他不看沈忘的伤疤就好。
谢晏抿了一小口水,将杯子放下后说:“不必挂怀,沈小哥救过我。”他说的是那次折断树枝替他挡刀,那一次,沈忘应该是真心实意要救他的。
而他晕在沈忘门前那次,是他的设计。
萧泠音不知他说的是哪次,但她明白,最近两次,不管有没有她,谢晏都不会遇到真正的危险。
就算谢晏帮她有其他目的,她也应该记着,现在的她如果不依靠谢晏的帮助,想做的事情无法往前迈哪怕一步。
她用左手拍了拍胸口,格外豪爽,“我都记在这儿了。”谢晏不当回事,她却不能无视别人的对她的帮助。
谢晏浅浅笑着,点头,“好。”
“今日尚有些时间,沈小哥可要收拾一下,和我一道回谢府?”时间刚过正午,就算沈忘带的行李很多,在晚上之前也能回到谢家。
能以沈忘的身份加快和玉京世家人接触,萧泠音很愿意。
她应着“好”,从里边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挎在肩上,“我没带多少东西,现在就可以出发。”
其实这个包袱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是一套换洗的夏装。
易容的工具她没带过来,那种东西放在包袱里太过显眼,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好在她现在脸上这张假皮还能撑着用个半个来月,只需要每天重新修补固定一下就好,近期不用担心易容的问题。
到了半个月,萧泠音自会想办法,她个大活人还能因为没有材料易容而没脸没皮吗?
萧泠音乐呵呵地把包袱搭在左肩,等着谢晏出发。
谢晏料到了沈忘没多少行李,却没料到沈忘出门一趟,一包行李就那么扔在柜子里,都没打开。
看见沈忘直接从柜子里拿出包袱,谢晏整个人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沈忘走过来,和他说了那句话,谢晏才道:“我们坐楼下的马车就好。”
萧泠音脚步不停顿,几步就下了楼梯,走到门口时,她想着,她要这么走了,萧家旧部也会担心。
便回头对谢晏道:“恒安,我去结下账。”
说罢就往柜台处去。
谢晏走到柜台不远处,安静等着。
沈忘朝掌柜的说笑着,却很小气巴巴捏出一块碎银等着找钱。
谢晏发现沈忘很爱笑,对谁都笑,做什么都笑,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沈忘去难过,哪怕是为着那受伤的胳膊,沈忘也不曾朝人诉过苦。
第6章 住入谢家
萧泠音和芙蓉楼的人交代好,转身朝谢晏走去。
谢晏看着她,就在原地等着。
“我今日初次去谢府,是否需要拜见府里的长辈?”萧泠音对世族的礼数总是不太放在心上。
她知道应该准备些东西,空着手去很不好,但问题是她不知道准备什么合适啊!她又不会挑。
再说,现在她可穷了,没钱。
萧泠音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谢晏,问完之后,她眨了两下,“买些不那么贵重的礼品可以吗,我就剩这些钱了。”
她把刚刚找回来的铜板拿出来,摊在掌心。
就这些钱,她也舍不得全花了给谢家长辈买东西。
谢晏低头看着那些铜钱,却见一只拳头将它们攥了起来,他疑惑地看向沈忘,只见沈忘满脸不舍。
他轻轻笑起来,心情好似很愉悦。
“不用去拜访谢家长辈。”谢晏给沈忘吃下一枚定心丸。
玉京内谢家的长辈虽说与谢晏也有血亲,可两方人互相看不对付。所以,谢晏带回来的人可以不用去拜访谢家长辈。
谢晏又补充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几日不归家,他回府,不论是出于礼数还是别的原因,都该先告知长辈。
萧泠音喜道:“真的!”她一把将手里的铜钱揣回到袖中,做完这些她才想起她的动作有些不合时宜,又道:“等我攒些钱,再去拜见谢家的叔叔伯伯。”
谢晏看着沈忘一脸诚挚的表情,他眼皮跳了跳,“不忙着去见他们,他们平日里都不大管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把人带回到谢府,谢晏直接给沈忘安排了一间屋子。
是他自己院子里的房间,不用再过问其他人。
谢晏把夏枯留在院子里,让沈忘先收拾东西,他自己则步行去了另一座院子。
到今日为止,他已经三日不曾归家。谢家规矩重,他不让沈忘去见谢家长辈,其中也有怕沈忘因他被迁怒的原因。
大周注重礼法,长幼尊卑四个字压在头上,即使谢晏如今在朝堂上官居首辅,回到家里,依旧是晚辈,要守谢家的规矩。
谢晏先去拜见了谢家家主。
如今的谢家家主是谢晏父亲的嫡长兄,当年谢晏父亲是庶出,祖父去世后,庶出的几支都就被赶出了玉京。
谢家主早就听到了玉京城的风声,知道谢晏今日要回来,是以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谢家主,谢晏回来了。”谢晏对堂中端坐的人说。
自谢晏归京以来,到现在已经七年,谢晏从未称呼过谢家主一次大伯。对于谢府的人,他也只称呼身份。
谢家主知道谢晏这几日为什么不在玉京,甚至也知道是文氏的刺杀让谢晏受了伤,可谢家主只当作不知道。
即便所有人心知肚明谢晏被文氏如此针对,也有谢家的原因。
可在谢家主心底,谢晏和谢家嫡支不是一路人。现在顺路的时候,可能会相互扶持,等之后分道扬镳了,谢晏处事可不会看家族情面。
谢家主道:“坐吧。”
七年的时间,他打压不下谢晏,甚至整个谢家再找不到一个比谢晏更有能力的人。
时间教会了谢家人,纵使他们看不起庶支,也该与谢晏和和气气的交流。
谢晏在谢家主下手的位置坐下,对面坐着的是谢家嫡支的两位公子,大公子谢D,三公子谢晴。
谢家主冷声道:“你离家三日未归,对外却说是在家中修养,这几日来试探的人不知凡几,你知道你给谢府带来多少麻烦吗?”
谢晏站起来,朝谢家主躬身,道:“此次劳烦谢家主为我遮掩,但说到底,我会受伤也是因为文氏将我当作了对付谢家的靶子。”他可以认错,但他不是傻子。
文氏会这么认为,若说谢家嫡支没有推波助澜,鬼都不信。
这种人人心里都清楚的事,谢晏也就点到为止,没有说透,而是顺势递了台阶,“谢晏三日不曾归府而未告知长辈,愿受家法责罚,去祠堂跪三日。”
谢D适时开口,起身道:“父亲,谢D有话要说。”
在谢家主点头应允后,谢D道:“谢晏虽三日不归,但到底是事出有因,再者,今日不少人已经在城内见过谢晏,若明日上朝时,谢晏再告假,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谢晏受伤之事在世家高层间已是心照不宣,今日谢晏已经好端端出现在人前,次日便被家规惩罚不能上朝。
别的不说,文家一定会腾出手来针对谢家。
谢家主示意让谢D坐下,问谢晏:“你怎么看?”
这些年谢晏在他面前虽然一如初入玉京时那般恭敬守礼,可谢家主早不把谢晏当作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晚辈。谢晏之心思、之谋略,他看不透。
所以,更多的时候,谢家主是把谢晏当作自己的同龄人来交流。
“大公子所言有理。”谢晏回答,“但家规不可视为儿戏,上朝之外的时间,我会去祠堂。”
谢家主哑口无言,他知道谢晏不会为自己开脱,也没想着寻谢晏的错处。
他摆手让谢晏坐下,松口道:“这三天每天抽两个时辰就可以。”
“还有一件事,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人。”
谢晏道:“他叫沈忘,现在住在我院子里。”
自七年前谢晏进入玉京之后,他就住入了谢府。谢府当时给他安排在府里西边的院子,院子不大,地方也比较偏。
后来谢晏在朝中有所作为,谢家也提出给他换个大点儿的院子,谢晏却没同意。
在西边住着安静,没人打扰。
以谢晏如今的身份,往自己院子里带个人是不必向谢家请示的。
见谢晏不隐瞒,直接说了那人的姓名,谢家主也不再问,只道:“若你要给他安排住处,自己决定即可。”
谢晏如今的权势地位给谢家带去了好处,谢家主自然会给谢晏在家规之外足够的自由。
谢晏应道:“暂且让他住在我院里就好。”他要看着沈忘,而且,沈忘不像谢家的其它门客,他说过秋日时要举荐沈忘入朝为官的。
小事上面,谢家主不会干涉谢晏,“你自己决定。”
谢家主又对谢晏道:“你在朝中素有贤名,可你再是能臣,再是直臣,文氏要你的命也不会手软。你一个人总有疏漏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他这是在告诫谢晏,让谢晏这段时间避文家锋芒。
虽然谢家主更想看到自己亲子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可谢晏终究是谢家人,谢家主懂得轻重。
谢晏知道谢家主这是好意,因此道:“我明白。”
谢晏一直都知道,谢家对他敌意最大的是嫡出的几位公子。他虽是旁支的,可要说起来,也有继承谢家的权力。
他站起来,“若家主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谢家主点头,“去忙你的吧。”
谢D和谢晴也站起来,他们和谢晏互相行礼。
谢D一张脸上表现出来的始终是冷静,谢晴却对谢晏笑了笑,“六弟,我手里有些好伤药,晚些时间给你送过去。”
按整个谢家一族来数,谢晏在这一辈兄弟中排行第六。
从年龄上说,谢晏算小的,其他兄弟已经在朝中各谋职位时谢晏还未入京。可其他人就算有谢家嫡支的全力扶持,也没有走到谢晏如今的位置。
眼前的谢D和谢晴是谢家嫡支中,与谢晏一辈最优秀的两人。若不是因为谢晏,他们在玉京也该有不小的名声。
谢晏看着谢晴,又还礼道:“那便多谢三公子了。”
在谢家,只有这位活泼的三公子叫谢晏六弟。谢家人都很重规矩,包括谢晴,他看起来和谁都很和气,实际上也只是礼多人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