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织隅【完结】
时间:2024-03-21 14:42:59

  “也好。”朱缨颔首。
  等到许瞻出了暖阁,她脸上笑意渐渐放下,随后吐了口气,复回到龙椅坐下。
  看来是她多想了。
  看了看案上被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宣纸,朱缨执笔蘸了丹砂,在上面缓缓勾了个圈。
  ---
  天气回暖,魏都入了春。宫中焕发了些生机,崇贤馆旁的桃杏生了嫩叶,结着的花苞上缀着露珠,只等再暖和些便要开放。
  朱绪下了学,正沿着宫道往回走。
  距他上次见朱缨已经过了一月有余,自那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该有的份例只多不少,再也无人敢欺侮于他,是以他一改往日的怯弱畏缩,腰背挺直,显得大方体面了不少。
  身后嬷嬷殷勤想替他背装书的箱箧,被他回绝。
  “殿下,前些日子贵太妃传来话,命您若无事便前去一叙,也好让她检查课业。”
  嬷嬷不似从前的颐指气使,而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恭敬中又带着谄媚,“老奴瞧着今日不错,想来贵太妃也闲暇。”
  “不了,改日再说吧。”
  听她一口一个“贵太妃”,朱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嘴上应付了一句。
  “以老奴看,贵太妃也是疼爱殿下。”
  嬷嬷的意思被驳回,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脸上堆了笑,“老奴在宫中几十年了,从未见过如贵太妃一般对子女课业如此上心的,必是娘娘对殿下寄予厚望。等到殿下日后建府得了陛下重用,娘娘也就放心了。”
  聒噪。
  朱绪在前面走,瘦削的脸庞上神色冰寒。
  若那样也称得上“疼爱”,世间人人都将是慈母。说得好听点是她对自己寄予厚望,若说实话,便是她只在乎学业,一心偃苗助长,分毫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受陛下重用······
  朱绪嘴角勾出一抹嘲意,他那母妃可不会满足于此。
  身后老妪仍在喋喋不休,他心中更是烦躁,脚步一转朝不远处的松树林走去。
  嬷嬷见状,脸上挤出的笑纹消失不见,急声道:“殿下!午后还有功课,贵太妃说您不可懈怠······”
  朱绪耐心彻底耗尽,眼底掠过杀意,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他转身看向她,脸上甚至带了笑,轻松道:“绪儿只是想透个气,嬷嬷与我一起。”
  “可莫要耽误了功课才是。”嬷嬷听罢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少年后面又嘱咐了一句。
  “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朱绪径自向前走,声音轻轻的飘进耳朵,是几近诡异的柔和,“必不会在母妃面前牵连旁人。”
  “殿下这是什么话。”
  朱绪从来是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嬷嬷不疑有他,但多少记着些为奴的本分,又惦念着献殷勤,于是回:“老奴是殿下的奴婢,哪有看主子受过的道理。”
  “是吗。”漂亮话谁都会说,朱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笑,没有反驳。
  迎面吹来一阵风,他感觉身上的旧伤在隐隐作痛,勾起的嘴角带了讽意。
  他没有失忆,不会忘记过去受的虐打和白眼。若不是他得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姐照拂,现在的日子恐怕还是与淤青和饿肚子为伴。
  自己保下这老妇,只是不想太便宜了她,欲亲手料理罢了。难为她天真地认为自己与她情谊深厚,还真以心腹自居了。
  崇贤馆在东南角,位置本就算得上偏僻,这片树林在不远处,几乎到了皇宫边缘。
  林中无人,繁茂的树冠遮蔽天穹,显得有些昏暗。
  朱绪越走越向深处,入眼俱是苍绿,小路尽头还有一口石垒的水井。
  “殿下,还是早些回吧。”嬷嬷看四下环境,心中有些不安,出声建议道。
  话音刚落,少年抬起手令其噤声,略显欢快地快步走到水井边去看。之后,他眼带兴奋,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招手,激动道:“嬷嬷快来看!”
  嬷嬷心中疑惑,不由听他的话语上前。
  她没意识到不对,手压着衣裙倾身去看,井中平平无奇,只有如深潭般的井水和几根杂草。
  她想出声询问,但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便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推力自背后袭来。老妇人没有防备,一声惊呼都没发出,便直直摔进了井中。
  “殿下!殿下!救······”
  冰冷的井水将老妪淹没,她奋力挣扎,可水实在太深,她很快没了力气,扑腾的动作渐渐小了。
  朱绪瞧着井中之人呼救,眼中闪烁着痛快和兴奋的精光。过了片刻,听里面仍有微弱的水花声,他又觉不耐,于是十分利落地将肩上箱箧取下,直直抛进井中。
  坚硬的木质箱子沉沉落下,发出一声与骨头碰撞的闷响。
  这下子,水井中声音很快消失不见了。
  他勾唇,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口沾上的尘灰,又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圣人,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呢。
  蠢货。
  低低嗤了一声,朱绪转身离开。
  他走出树林,任由春日微暖的日光洒在身上,脸上的阴翳也随着曦色退去,换上平日里的单纯怯怯。
  他返回崇贤馆,脚步略显凌乱。
  馆中年迈的夫子见他去而复返,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诧异问:“殿下回来可是有事?”
  “夫子。”
  他面有急色,先揖了一礼,随后求助:“学生的嬷嬷不知去了何处,烦请夫子派人帮忙找找。”
第18章 缱绻
  “陛下,不若还是算了……”
  陈皎皎在马背上坐得直挺挺,身子僵直动也不敢动。
  见自己双腿离地好远,她紧张得脸色都白了,心中生了退缩之意,试探般向地上站着的劲装女子提议。
  “什么算了,君子言出必行。”
  朱缨一手拉着马缰,一手调了调马鞍,好让她坐得舒适,抬眼看见马上女子的窘状,不由得扬唇笑,“你这样子,还真像朕当初学骑马的时候。”
  “陛下英姿,我如何能相比。”皎皎羞窘别开头,道:“莫要取笑皎皎了。”
  “不用怕,这马温顺得很。”
  朱缨看她实在是害怕,心中的调笑之意也收起来,安抚道:“总要出来透透气,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
  那日两人约好了骑马,今日朱缨无事,便命人将皎皎接来了马场。她叫御医看过,知道皎皎身子骨弱,适当骑骑马也好强健身体。
  “东北王的女儿,将门虎女啊。之前明明那么期待,怎么现在怯了呢?”
  朱缨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拍了拍,继续引诱道:“等你学会了,出门就不用坐马车了,牵一匹马,想去哪里都可以自己去。”
  陈皎皎被朱缨说得心动,于是咬了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点头道:“陛下说得对。”
  见她想通,朱缨笑了笑,挥退周围侍奉的宫人,“既如此,朕先带你走走。”
  --
  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刚过清明,气候正是宜人的时候,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并不感到燥热,春风不时拂过,吹乱了女子垂在颊侧的一缕乌发。
  朱缨如在江北时那样长发高束,穿了一身绛紫色骑装,牵着马缰带着陈皎皎在马场上走了一段。她信步缓行,马也走得极慢。
  陈皎皎起初不安,现在适应了些,反倒觉得这样散步有些乏味。可回头望去,她们离马厩已经有些远,若要回去便又要走好长的距离,不免浪费时间。
  她有心让马跑起来,又不想朱缨受累,于是出声道:“陛下不若与皎皎共乘,也好让马儿跑快些。”
  朱缨循声抬头看向她,道:“想快一点?”
  陈皎皎双手扶着马背,含笑点点头。
  “也好。”
  朱缨带着这样一位娇软美人好似乌龟在爬,明明在马场上却不能纵情驰骋,早已忍得难受,听陈皎皎这样说便也不再拘着。
  她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利落,坐在了陈皎皎身后。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陈皎皎呼吸一滞,她有些不自在,身子比初上马时还要僵些。
  朱缨没觉得异样,以为是她还在害怕,将人圈得更紧了些,“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要是难受就告诉我,坐好了。”
  朱缨是女子,知道骑马时的不便。接着,她夹紧马腹,一扬手中缰绳,喝道:“驾!”
  通体黑亮的骏马随即撒开四蹄,带着两人向前方飒沓而去,所到之处俱是卷起烟尘。
  饶是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飞驰还是让陈皎皎一惊,她慌忙闭上眼。
  适应了片刻,她好奇地睁眼,余光看到两侧景物皆快速后退,不由得感到新奇,纵是身下颠簸不停也忘却了惧怕。
  春风不似往常般柔和,而是朝面颊刮来,她却觉得有趣和快意。随即听到身后朱缨为了让她听清而特地提高的声音,夹杂着欢快和放松,“感觉如何?”
  “臣女不怕!”她高声道,听上去好似答非所问。
  陈皎皎侧身看朱缨,她五官精致得过分,丹凤眼顾盼间流露出艳色,此时面上满是肆意张扬的笑意,在暖阳下好似闪着光。
  她望着她,也一起笑了。
  ---
  朱缨在马场上撒欢,又有美人在怀,多少有些乐不思蜀,直到一同用了晚膳才放人离开。
  这厢她是尽兴,却忘记了承明殿里还藏了个生闷气的谢时予。
  可怜陛下有家不能回,分明是自己的寝殿,硬是在隔壁暖阁更衣沐浴,洗去一身尘气后才磨磨蹭蹭回去。
  朱缨没让宫人出声行礼,待到众人全都退下合上殿门,她吐了口气,慢吞吞绕过檀木屏风。
  掀开重重鲛绡纱帐走到内殿最深处,她才看到谢韫的身影。这人向来不畏冷,在寝殿连外袍都没披,只穿了一件薄罗长袍。
  他显然是刚沐浴不久,此时散着乌发,比平时多了些放松和随性,冷峻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几分,手中正执了一卷书,垂眼在书案前观读。
  朱缨暗自得意,白日陪一个美人骑马,到了夜间又有另一个美人等她回家。
  她心中这样想,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只故意弄出些声响,若无其事走过去,笑着问:“可用了晚膳?”
  “回得挺早。”
  谢韫早就听见动静,只是佯装不曾察觉。见大尾巴狼凑近想要蒙混过关,企饿裙扒.八三凌.起七无叁6.每日更新他连头都没抬,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没头没尾地淡淡道了一句,好像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朱缨暗道不好,不禁心虚地咳了一声,忙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讨好道:“是我错了。”
  她性子张扬,对要好之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憋着。但谢韫性子沉,纵是心中不快也大多不会宣之于口。
  好在朱缨足够了解他,能觉察出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大多时候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现在看他这副样子,明显是嫌自己在外撒欢一整日忽略了他,心里正憋闷着呢。
  “我教皎皎骑马,一时兴起便忘了时间,下次不会了。”
  早晨她离开时说好了回来与他一起用晚膳,玩得玩得就忘了。朱缨自知理亏,老老实实认错,接着靠在圈椅旁揪住他衣袖,小声嘟囔:“皇帝当久了身子虚,没骑多久就累了,腰也酸……”
  “少来。”他知道她在装,所以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是已经登基,朱缨也没有荒废武功,更何况她的身体强健,与敌鏖战两日不休尚且精神十足,现在又有御医们兢兢战战养着,哪里就娇气得连马都不能骑了?
  朱缨从两个字中精准地捕捉到他情绪的松动,于是哼笑一声,两步走到谢韫身后,双臂圈住他脖颈,弯腰将唇贴在他耳畔,小声控诉道:“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几个男人去跑马了呢。”
  书是看不下去了。谢韫手一松,把书卷撂在案上,接着捉住她手,将人往自己面前拉。
  单薄的春衣勾勒出朱缨纤细却有力的腰身,她露出得逞的笑意,继而绕过圈椅,顺势坐在他腿上。
  女帝从军多少年,从身到心俱是坚硬,可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她便允许存在些例外。
  “想法倒挺多。”谢韫低头凝视她,眼中沉沉若幽潭。
  人在怀里抱着,他便是有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我就是这样一说,没想着做。”
  朱缨周身尽是沐浴过后的清香,面上未施粉黛,清亮的眼中透出自然的媚意。
  她吃吃地笑,赶紧自证忠心,随后在谢韫衣领间蹭了蹭,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呢,用晚膳了吗?
  一个吃饭被她问了两遍,还非要听到答案。
  谢韫听出关切之意,翘起嘴角,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而随后又叹了口气,装作随口补充道:“不过一人用膳,难免孤寂。”
  又来了!
  朱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连忙给他顺毛:“好了好了,我下次一定准时回来陪你。”
  这家伙不依不饶的,是还记恨着自己把他忘了这件事呢!
  她觉得谢韫现在虽然还是闷,但至少能把心中所想拐弯抹角说出来,倒是比以前可爱多了。
  得了保证,谢韫这才罢休。他眼中郁色消去,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朱缨的发顶,感叹道:“当初学骑术的时候你才九岁,如今我们阿缨也能当师父了。”
  “这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想起过去,朱缨心中也涌起温情,嬉笑着回道。
  她刚去军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是谢韫亲手教的她骑马。那时他们二人都不大,而他控着马,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伤。
  听她又胡诌,谢韫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才提醒道:“怡景郡主毕竟是质子,切莫忘记分寸。”
  他知道以朱缨的性格,在宫中必会常常感到孤单,因此也乐得看她有几个好友解闷。可她身为皇帝,注定对任何人都不可不设防,陈皎皎是东北王的女儿,就更不能轻易交心。
  朱缨明白他的意思,认同地应声,她喜爱陈皎皎,却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韫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
  殿中一时安静。
  朱缨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茶盏才发觉口中干涩,于是眉眼一弯,晃了晃悬空的小腿:“渴了。”
  谢韫听她拿着调不好好说话,但也乐得惯着。他略倾了身,将手背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见仍是温热,便掀了杯盖,一手拿起茶盏送到她嘴边。
  朱缨凑上前,就着他的手浅啜了几口,随后退开,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人。
  谢韫把茶盏放回桌案,低头见朱缨目光锁着他不放,其中好似盛了星辰;视线拂过她面庞,发现怀中人双唇因受茶水浸润而变得晶亮。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