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她还想让他帮忙,再查一查当年母后的事。
虽说父皇查了多年都没能查出端倪,最后只能以病逝为由将母后下葬,但当时的状况太过蹊跷,再加上先前暴露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这让她没法不怀疑。
秦未柳出自医药名家,自己医术也十分精湛,或许可以发现些许线索。
朱缨心中稍定,却又想起件烦心事,“之前未与你说,我带去锦城的那些药方,并不是在宫中找的,而是皎皎。”
话音落下,谢韫神色一凝,“怡景郡主?”
她轻一点头,脸色同样复杂。
这次锦城能够得救,有一半是陈皎皎的功劳,那些药方实属罕见,就连宫中都没有记载。朱缨感激她,若没有其他事,现在必定已经召她进宫,像从前一样拉着她手,互道姐妹一诉衷情,可偏偏······
偏偏出了横云山庄那件事。
白宗庆指证的人或许并非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心中到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让她无法不在意。
若东北王早有反心,已经将手伸到了魏都,甚至有可能涉及当年宁后的死,那陈皎皎呢,她是不知情的吗?
还是早有准备,带着目的一步步接近她?
锦城这次的瘟疫会不会就是由他们谋划,然后又将药方交给她,好骗取她的信任?
朱缨不敢想,指骨泛了白。
谢韫一叹,将她揽到怀里,安抚道:“既然不放心,这几日就先不要与她见面了。”
他也怕怀疑为真,会有人对她不利。
她将脸低低埋着,没有说话,闷闷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心中难免忧虑,若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皎皎该多委屈?
朱缨烦闷,也不嫌热了,身子又朝锦被里缩了缩。
她没有办法,该有的恩赏一点也不会少,但这几日只能将皎皎拒之门外了。
殿内烛火已熄,陷入一片黑暗。许久,久到谢韫以为她要睡着了,却听她又开了口。
“让渐台去东北查一查吧。”
她掌握的势力大,却不如渐台消息灵通,行动自如,这件事交给他们会更合适。
“我明白。”他轻拍了拍她后背,应了一声:“睡吧。”
这些后顾之忧,会有他帮她。
他手中的势力永远效忠于她。抑或是说,她才是他倚仗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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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宫中一道圣旨下来,众人才知东北王之女怡景郡主在此次锦城治疫中立了大功,无不交口称赞陈氏女光耀门楣,东北王有此女,乃是天大的福气。
陛下于她恩宠不衰,只可惜体弱,不然在官场杏林闯一番功业也不无可能。
丰厚的赏赐由御前女官带着浩浩荡荡离开宫门,经过人潮如织的繁华街坊,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进了陈府。
世子陈霖因病卧床无法露面,好在宫中来人宽容并不计较,只与陈皎皎笑着交谈祝贺了一番。
此次是照雪亲自来陈府宣旨,以示皇恩浩荡。她把圣旨交给陈皎皎,笑着道:“此次锦城瘟疫能解决,多亏有了郡主的药方,陛下特地叮嘱了,这些赏赐郡主安心收下便是。”
能在这些事上帮阿缨姐姐一把,她也十分高兴。陈皎皎顺着搀扶站起,嘴角含笑:“臣女会去向陛下谢恩。”
许久不见阿缨姐姐,她也感到想念了。
这几日她做出一道新的点心,不会太甜腻,姐姐一定会喜欢。
照雪听了神色未变,却是摇头,“郡主就不必奔波了。这几日陛下大病初愈,精神还未恢复好,除了理政,旁的时候不见人。”
陈皎皎一愣,心中微微诧异。
朱缨不在宫中的事她是知情的,前些天她也一直住在宫中,直至前日才回到自己府上。当那日宫人告诉她可以离宫回府时,她便知道是朱缨平安归来了,不由心中喜悦难抑,就想着去承明殿一见,却被宫人拦下,说陛下没有闲暇,请她先行回府安歇。
她以为是陛下刚回来事务繁多走不开,便没有再去添乱,待改日再进宫也是一样。谁知今日再度提起,却还是被拒绝。
她深知朱缨并没有患什么疾,如今避而不见,难不成是有什么别的难事?又或者,难道姐姐在锦城真的意外染上了什么顽疾?
陈皎皎满是担忧,照雪明白她所想,压低声道:“郡主宽心,陛下是有别的要事。”
照雪一直在朱缨身边,能看出陈皎皎的一片真心,奈何如今局面扑朔迷离,任谁都不可尽信。她心有恻隐,才出言安抚。
“臣女明白了。”
虽然心中不解,陈皎皎还是应声。
姐姐这样做必是有她的道理,她不能任性胡闹。
第63章 疯囚
将照水送出府邸, 陈皎皎带着侍女小厮亲自清点了送来的赏赐,竟发现里面夹着几本罕见的医书,是她多年都没有寻到的,原来一直被藏在皇家书阁。
她面带喜色, 吩咐人将东西好生安置在她的书架上, 心道阿缨姐姐果然懂得她, 知道她喜欢什么。
还有些珍贵的药材, 应是给兄长的。她让人小心收进库房,去厨房端了刚煎好的汤药和一碟点心,去了陈霖房中。
小厮已被尽数挥退, 房中仅有陈霖一人。宽大的白绸遮住了他的双眼, 只有那双紧抿的唇, 才能看出些许其主人强压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 手上却握着拳, 显出了根根分明的青筋。
毁了, 都毁了······
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轻柔的“兄长”。他手上力道蓦地一松, 垂头吐了口气。
陈皎皎未觉异常, 唇畔噙着笑, 走近将食盒中的东西拿出搁在桌案上, 细声道:“兄长,药来了。今日这药苦了些, 喝完记得吃块点心,好压一压。”
陈霖没有接过药碗,直接问:“是你帮了锦城?”
听兄长语气不善, 她有些怯,犹豫片刻忐忑道:“我曾经收过一些瘟疫药方, 想着可能有用,便给了陛下······”
话没说完,突然哗啦一声巨响,原本稳稳放在桌上的青瓷碗碟被一股力道悉数扫翻,点心的碎渣混着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
她浑身一抖,面带错愕抬眼:“兄长——”
陈霖胸口起伏,显然处于盛怒之下,厉声道:“我早就嘱咐过你,为什么要掺和那些事!”
他分明再三叮嘱过她,如今都白费了!
陈皎皎从未见过兄长如此模样,受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回神后依旧胆怯,还是嗫嚅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锦城安然渡过难关,本是件好事,为何兄长却这样说······”
“父亲在一方为王本就惹眼,我们身为儿女在魏都为质,本该低调度日,你这样做看似立了功,怎保陛下不会猜忌?”
陈霖怒气未消,语气重道:“你这是把我们陈氏一族架在火上烤!”
陈皎皎不觉自己有错,更不知兄长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心中不解又难过,被这番话刺得白了脸。
她想开口,却又听陈霖愠声道:“出去。”
“这些日子你不必出门了,在房中静思己过吧。”
这是变相要禁她足了。
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她不敢忤逆兄长,一瞬间红了眼眶。
长兄如父,陈皎皎自小跟在兄长身后,一向对他马首是瞻,这次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夸奖,可为何······
陈霖别过脸,显然是不愿再多说。她无法,只能黯然离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门被轻轻关上,一切归于平静,原本干净无尘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却无人敢进来打扫。
听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陈霖无声低下头,吃痛般扶住了一侧肩膀。
伤口又裂开了,可他不甚在意,扯下了眼间那白绸,手指缓缓收紧成拳。
柔滑的上好白绸在他手中渐渐抽搐变成一团,被压出道道难以复原的褶痕。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的变数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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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佥事。”
诏狱走廊中光线昏暗,两侧守着的乾仪卫纷纷向来人行礼。
韦顺没有应答,一人径直走向最深处,在一间牢房外站定,抬手示意守在门口的狱卒退下。
狱卒没动,面带为难道:“大人,此人极为重要,乾仪使特意嘱咐过······”
韦顺阴了脸色,横过一眼,“本佥事不入内,只在门口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一个周岚月,后面跟着一个苏若胭,两个女子将北司诏狱守得愈发严实。他官至乾仪佥事,身为乾仪卫司的二把手,不该过得如此憋屈,如今处处制肘,连审个囚犯都要看人脸色。
狱卒低头不敢出言,却也不肯退下。他忍下火气,反笑道:“周大人命令如山大,既如此,你便好好在此看着。”
说罢,韦顺不再理会狱卒,目光移向铁栏后的人,“绿瑚姑姑,上前一见吧。”
女子抱膝坐在粗糙的茅草上,发丝散乱如鸡窝一般,又有几缕银白,衣衫上沾了脏污,看上去甚是狼狈。
她抬起头,面颊那道狰狞的伤疤极为显眼,眼神中满是恍惚和茫然,一副疯癫不知事状。
他与绿瑚过去并没有见过,不认识也正常。
韦顺眯起眼,压低了声音,直至不远处守着的狱卒恰好听不见:“康乐四年六月十七,玉竹斋。”
他蓦地眯起眼,敏锐地发现牢中人在听到“玉竹斋”几个字后手几不可察地一抖。
发丝遮住了绿瑚的双眼,在无人可见处,她眼中茫然忽地挤进了几分慌乱,又迅速恢复如常。
她复又抬起头,咯咯笑出声,在癫狂中透着几分异样的纯真,似是没有听懂韦顺话中的意思,甚至根本没有听到。
“哈哈哈——”
韦顺的目光如毒蛇的信子般在她身上逡巡,想要找出第二处破绽。
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时候疯,别说那位生性多疑,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她手里抓着李氏一族、甚至是他们整个阵营的命!
诏狱中阴冷而潮湿,在略显瘆人的笑声中,他又开了口,声音虽低却满是威胁:
“姑姑当初既已做了选择,如今还是莫要倒戈的好。一旦招认将两边都得罪了个尽,届时便无人愿保姑姑族人的性命了。”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姑姑,切记思量清楚。”
深深望了她一眼,韦顺没再停留,走远了几步,扬声对狱卒道:“此人至关重要,即便疯了,也要好生照顾。”
他不能确定,但直觉她是装疯,绝不能轻易放下防备。
想要一劳永逸,再不受其困宥,那就找机会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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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承明殿里混进了细作?”
朱缨神色惊怒,坐在龙椅上狠狠捶了一下手扶处,自语道:“怎会如此?”
宫里被她派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现在周岚月说她寝宫里神不知鬼不觉进了细作,这叫她情何以堪?
那些人的手究竟有多长,竟都伸进了她宫里。
“陛下宽心。”
周岚月将细作易容的事重述了一遍,开口道:“他们手段着实高超,不仔细是看不出的,再者先前从未见过易容这样的法子,我们没能发现实属正常。”
她给了朱缨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说:“好在有惊无险,我们也能多个警醒。这样的意外,以后不会再有。”
承明殿的人又被仔仔细细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异样。
事情已过去许久,他们最终没能查出背后指使之人,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朱缨叹了一声,再说话时不难看出关切:“朕听表兄说你因为此事受了重伤,醒来没修养几日便又下地当差了,想必现在也没好。朕准你个假,许你回去歇着。”
“这都多久过去了,哪里还用歇。”
周岚月满不在意:“陛下方才赏了不少好东西,臣只要看见那些财宝摆在自己家里,就觉得什么病痛都好了。”
说罢,她有些不满:“宁深那家伙说话夸张得很,陛下可别全信。”
朱缨知道她爱财又抠门,是以赏赐时特意投其所好,听她贼兮兮的话语不由笑了一声,展颜道:“他那是替你邀功呢。”
她这个表兄对外像谢韫一样话少,可到周岚月的事上就像变了个人,生怕她立了功却被浅浅揭过去。
一腔八卦心燃起,朱缨压低身子,凑近问道:“好似今年春日开始,你与我表兄的关系近了不少?你可莫说是我的错觉。”
周岚月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没好事,摸了摸鼻子掩盖不自然,嘴上开始大逆不道:“陛下与督帅重归于好,现在周身舒畅,便要乱点鸳鸯谱了?”
朱缨当然心情甚佳,微歪了头辩道:“这是什么话,朕只是关心你与吾兄近来关系如何,何曾提到什么情爱?”
周岚月不服气,正要开口,身后一声轻响,门外宫人进来禀报:“陛下,宁国公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