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若给陛下看看。”跟在他身后的小黄门低低提醒,想上前一步替他拿起。
朱绪态度却十分坚决,不许他呈给朱缨,蹲身要自己捡。
下一瞬,小黄门却突然暴起,先是以下犯上推了一把挡在前方的朱绪,而后面露凶光,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迅速飞身朝御座而来,直直刺向朱缨面门!
变故陡生。
谢韫远远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在刺客抽出匕首的那一刻,他眼神一厉——
立于身后的侍卫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听见“嗖”的一声,原本整齐搁在案上的银箸登时化作锋利的箭,带着千钧的力道向行刺之人飞去。
杀意袭来,朱缨没有动身,唯有目光沉下,手上利索一转,杯中斟满的酒倾倒一边被泼了个干净。
刺客更近了几步,她紧紧抿着唇,捏着空酒盏的手指不动声色收紧。
“皇姐小心!”
眼前蓦地闪过一个身影,朱缨一惊。
刚才被推了一把的朱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见她遇刺,竟飞快爬起稳住身形,接着狂奔上前,死死挡在了她身前!
只一晃神的功夫,“嗤”的一声传来,是利刃刺进身体的声响。
朱缨瞳孔一缩,即刻起身护住身前人,另一手使力,将指间酒盏掷出——
手掌大小的酒盏重重击在刺客的胸口处,使之喷出一口鲜血,无法控制地向后退。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侧后方飞来的银箸疾如流矢,直直贯穿了他的双腿。
行刺未果的刺客受了重伤,又被抽出长剑赶来的照水狠狠一击,发出一声痛叫,摇晃着身体滚下高阶。
“护驾——”
殿中文臣家眷居多,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刺客倒下后才如梦初醒,乱作了一团。
禁卫接到圣命鱼贯而入,将黄门衣着的刺客押倒在地。
“绪儿,你怎么样?”
顾不得管其他,朱缨扶住受伤的朱绪,低头去察看他伤口。
刺客那刀刺进一半时被她强行停下,虽然刺得不深,但朱绪不习武,只是个身子弱的半大少年,现在突然受了刀伤,依然十分凶险。
“传御医来!”
朱绪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面容苍白,说话也变得吃力:“皇姐,我——”
照水蹲身,禀道:“陛下,御医已至,先将静王殿下移至偏殿。”
朱缨点头,吩咐人将昏迷的朱绪抬下玉阶,随即抬起目光。冷冷逼视着台下刺客。
禁军统领会意,喝道:“贼子速速招来,你是受何人指使?!”
刺客尚存一口气,被押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沫,竟露出个带着讽意的笑,只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是为我主子效命。”
如今来看,他是朱绪宫里的人。那他口中的主子,究竟是指朱绪,还是另有其人?
朱缨搭在龙座边的手缓缓收紧,眯起了眼。
此事并未李家授意,又怎会与朱绪扯上关系?
李士荣虽与朱缨不和已久,但刺杀天子事大,他是朱绪亲舅父,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当即起身辩道:“陛下!此事绝非绪儿所为!”
朱缨不语。这般于宫宴上行刺未免太过招摇,毫无缜密可言,多半不是李家所做,与朱绪应也无关。
可李家在她这儿实在信任不够,万一是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刻意这样做想让她卸下疑心呢?
她必须彻查过,才能真正安心。
“若胭。”
沉吟良久,她静静唤了一声,下令道:“即刻封锁行宫,你亲自带人搜查静王居所。”
第73章 手足
守在旁边的几个禁军大惊, 忙去掐刺客下巴,可是却晚了一步。
那刺客头一歪,脸上带上了一抹解脱的笑,嘴角流出黑红色的血, 倒地没了呼吸。
方才只是见了血, 如今直接死了人, 殿上人惊慌失措, 顿时混乱成一团。
朱缨没被吓到,眼睛依然死死锁在那刺客尸体身上。
活口人证在她眼前消失,像不像被那藏在暗处的人狠狠甩了一耳光, 还要被看笑话?
天子威严受到挑衅, 她唇紧抿, 心中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使力在桌案上重重一拍。
这一拍惊醒了殿中惊惶的人影, 哪怕再害怕, 也不能在圣上面前失态,冲撞了御驾。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黑压压跪了一片, 不敢出言以对。
片刻后, 朱缨情绪恢复平静, 复道:“起来吧。”
地上跪着的人这才战战兢兢起来。望着众人惶恐不安的模样,她心中轻一叹气, 暗道不该。
指使者还未找出,她何必……等等。
那刺客自尽前,说了什么话?
夜风拂过, 朱缨突然觉得有些凉,在无人看到处默默将手指缩进了衣袖。
她不太确定, 被冠上垂珠掩住的眼中带了分茫然,循着记忆,望向刺客最后看去的方向。
她与一人目光相接。
是她的皇姐,长公主朱绣。
陛下险些遇刺,静王生死未卜,如今又牵扯进来一个长公主。
可若仔细想一想,那刺客作黄门打扮,是静王宫里的人,若其刺杀得手,天子驾崩,膝下又无皇嗣,静王因罪下狱,最后的获益者会是谁?
先帝的三位皇子皇女中,两位殒命,若要举出下一任君王御极,那就只剩下……
殿中人重新落座,表面礼数得体,心中却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朱绣目睹了全程,她面无慌乱,坦然与朱缨对视。
“陛下,此事绝与我无关。”
不轨之人临了前的一句胡言乱语,阿缨,你便对我疑心了吗?
都说帝王家无情,为了那个位置,手足阋墙之事并不少见。
状况如此,众大臣皆不敢多言,无不躬身俯首,屏住呼吸等候天子定夺。
自古帝王多疑,纵是关系要好的亲姊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哪怕是误会,此后又怎能毫无芥蒂地相处呢?
“够了。”
朱缨率先别开了目光,神色冰寒扫视过殿中:“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听到任何流言蜚语。”
这便是要压下来,在暗中调查处理了。
众人心中一跳,纷纷叩首称是。
至此,宫宴自然无法如常进行下去,只得草草结束。
待到圣驾先行离开,众臣及家眷如潮水般散去,偌大的延泽殿逐渐变得空荡冷清,只剩下噤声洒扫的黄门侍女。
令宫人诧异的是,大都督竟去而复还。
无声示意众人止了行礼,谢韫行至大殿正中,俯身捡起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东西——
那支从朱绪袖中掉落,最终未能拾起的簪子。
他盯着手中熟悉的小物件,眸色深沉。
这支簪子的主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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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刚才我问的话,你得给我个准信儿。”
延泽殿出了这样大的事,溜出来的两人却浑然不知,还在湖边吹风呢。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周岚月。
当初她在江南大营时的风流名声可响得很,回到魏都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虽然行事不羁,但到底收敛了不少。
如今将主意打到了宁深身上,是她鬼迷心窍,才敢不顾母亲警告,义无反顾地铤而走险。
没办法,她现在被这家伙下了蛊,若不能得手,恐怕她难有一日安寝。
周岚月自问已经不剩几分冷静,但也肯定母亲的忧虑不会成真。
悲观一点儿,就算将来他们二人到了缘分尽处,甚至不欢而散、企饿裙叭八伞零七起五三六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老死不相往来,难不成他就会因公徇私,代表宁家刻意与周家过不去?
她知道不会,这是对他品节的侮辱。
宁深不知她在想什么,他心头狂跳,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忍着情绪自揭伤疤,试探地问出了那件令他耿耿于怀的事:
“可我腿疾的名声在外,也许永远都不能和你一起骑马射箭,做你喜欢的事,即使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周岚月险些笑了。
他在清泉寺能拉着她健步如飞跑出石塔,还能在她重伤晕倒时直接拦腰抱起,这是什么腿疾,瘸了还是跛了?
这本就不是什么事,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在意。
她虽不知他为何要在外人面前装成走路微慢的模样,弄出这样一个不佳的名声,但他有他的理由,而她只在乎事实。
既然他敢将自己的秘密袒露给她,她就愿意回以同等的真心。
“你看我像是在意名声的人吗?”周岚月急了,“喂,我都问了两遍了!”
我想和你试试,你应是不应?
“应!”
宁深来不及思考,连忙接话,好像生怕她反悔,嘴快后又觉得失态,不由微窘,低低找补了一句,显出几分少有的少年青涩:“我回答晚了,你别生气。”
悬着的心终于踏实落地,周岚月没忍住扑哧一声。
其实她与宁深认识久了,清楚他的行事作风,凡事总要深思熟虑过后再作决定。
印象中他少年老成,一路稳重懂事到了现在,如今竟也能被逼到这副模样,不过草率几句话,就着急忙慌被她勾到手了。
还是她有本事。
“算你识相。”周岚月偏要嘴硬,不过不难看出心里美得很。
她早就说过,情场之上,她从无败绩。
她知道,纵然宁氏嫡系人丁凋零,他还有个“腿疾”的名声在外,但就算只冲着才学地位,他也照样是魏都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更别说后院清净无人,还有着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
既然他应下了,一会儿她就和他一同回宴,今日她就要让众人都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断了日后他可能生出的桃花。
周岚月起了坏心,也不顾身旁人还没缓过神,勾起唇角凑到他耳畔,不怀好意道:“若是在话本里,今日宫宴,你猜可能发生什么事?”
“什么?”
“宫宴嘛,最适合出‘意外’喽。”
说到自己擅长的话题,周岚月张口便来,仗着四下无人更是口无遮拦:“也许你会受人陷害误食掺药的点心,然后被送到一个少有人靠近的宫室里去,浑身无力被误入的我绑在榻……唔唔!”
宁深知道她肯定没好话,可没想到竟如此语出惊人。
他的脸肉眼可见迅速染上绯色,此时也顾不上礼节,直接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胡言乱语!”
周岚月话没说完不甘心,贼心不死地唔唔着想要摆脱他手。回廊处忽地传出一阵嘈杂脚步声,仔细听还有行动时盔甲相撞的声音。
“什么人!”
一声厉喝,原是一队巡逻的禁卫,听见湖旁有动静才出声前来查看。
“是我。”周岚月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偷情被撞破的荒谬想法。
她忙甩掉乱飞的思绪,收起笑闹姿态和宁深分开,整理好衣裳后不忘挑衅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从蒹葭丛中走出。
见是周岚月,身后竟还缓缓走出个宁深,禁卫大为意外,忙俯首谢道:“不知二位大人在此,还望大人恕罪!”
“无妨。”
她镇定开口,正欲和宁深一起离开,却听远方正殿方向竟也嘈杂无序,不禁心中有些不安,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大人竟不知?”
禁军面带急色,答道:“有刺客潜入延泽殿妄图行刺陛下,好在有惊无险。如今禁卫正巡宫搜查余孽,乾仪卫苏使已得圣令出动,想必正寻大人呢。”
刺客?!
话音落下,漆黑的夜幕中爆出一朵金色的烟花,紧接着是一声尖利的鹰啸,正是乾仪卫的通信讯号。
“我先回去看看!”
周岚月一震,眼神变得凌厉,那点风花雪月的心思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顾不得旁的,回身与宁深匆匆对视一眼,随即放开脚步,飞身朝正殿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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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一众御医侍女齐齐行礼。
朱缨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望了一眼屏风后榻上的人影,问道:“静王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那一刀伤在静王殿下心口,不过好在刺得不深,并未伤及心脉。”
御医答道:“臣等已为殿下上了药,如今只要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想必便能大好。”
朱缨放下心,轻一颔首:“朕进去瞧瞧。”
她抬步向屏风后走,却见众人一同看向殿门口,曲膝行礼。
她侧身望去,看清来人是谁后不由诧异,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臣随陛下一起。”
谢韫走至她面前,低声道:“虽是姐弟,可毕竟男女有别。若静王伤势异样,有我在也能照料一二。”
这一番话说得好听,却更让她怀疑了。
因着李氏的缘故,从前他对朱绪一向是敬而远之,还时常提醒她莫要放下防备,如今竟要和她一同去探望。
殿中又不是没有御医,何须他“照料”。难不成是因为朱绪为自己挡了刺客,让他生了感激之心?
事出常态必有妖,朱缨没有揭穿,默默瞅了他一眼。
第74章 府邸
两人绕过屏风走近床榻, 发现朱绪已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