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离京多日,许多事务压着。
大朝之后,他便直接到了清徽殿。
虽然许多事还是一团乱麻,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沈希已经好好地在明光殿睡着了。
那种心脏都被掏空的尖锐痛楚总算是下来了。
萧渡玄一边看文书,一边听着几位宰相商谈,没多时就将积压的事处理了个大半。
更紧要的事都在途中看过了,还压着的事都不算什么。
但沈希那个没良心的不会知道,她也不知道萧渡玄一边寻她,一边处理政事要费多少精力。
她只会给他找麻烦,给他添乱。
临近正午时分,内侍紧张地问道:“陛下,您今日要在殿里用膳吗?”
这原本是不用问的事,萧渡玄做储君的时候就是如此,他的精力很足,不仅夜晚睡得少,白日里也很少小憩。
他在膳食上又没什么讲究。
有时甚至会随着宰相们直接用堂馔。
所以最初的时候,侍从都知道正午是在清徽殿摆膳,可在沈希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不仅午膳,如今连晚膳都常摆在明光殿。
而且桌案上无一不是沈希爱吃的。
这种疼宠比之前在东宫的时候还要更深、更重,叫御膳房的厨子都感到惊心,不敢多去窥探。
萧渡玄边用朱笔勾画,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晚些时候再说吧。”
刚回京事务还是多,到下午时事情才处理完毕。
萧渡玄将朱笔搁置在架子上,便回去了明光殿,哪知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侍从过来禀报沈希苏醒的事宜。
那内侍也是这会儿才回过味来。
怨不得陛下会连膳都不用也要处理完事务,原来是算好了姑娘苏醒的时间。
他边暗暗地想着,边安抚那满脸懊丧的侍从:“不妨事,只是刚巧岔开了而已。”
再说姑娘都已经回来了,更没什么好担忧的,有她在陛下定然能被哄得心境平和。
但明光殿并不像这内侍想的那般温馨。
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沈希坐在软榻上,纤细的脚踝从睡袍的流苏中露出,骨节精致,伶仃瘦弱,美得像是由玉石雕琢。
但她的足腕上却系了一根细细的锁链。
虽然很长很精美,甚至不会影响沈希的活动范围,却比紧束在腕间的绸缎更令她感到窒息。
曾经萧渡玄便将给她打脚环。
她不顾一切地拒绝了,现在倒好,他直接给她套上锁链了。
沈希禁不住地想要作呕,她靠坐在软榻上,对着眼前的山珍海味亦是没有分毫兴致。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绝食而死。
但没多时萧渡玄就回到了明光殿,他的眉眼依然是冷的,低声说道:“是吃不下,还是不想吃?”
强烈的压迫感无所控制,全都倾到了沈希的身上。
在往日他们之间的对抗一直都是他强她弱,他强逼着她臣服,她迫于无奈隐忍低头。
但现今沈希是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她理都没有理萧渡玄,眼眸亦是在他的目光落下来的刹那,就冷冷地移开了。
他俯身掐住她的下颌,说道:“说话,沈希。”
哪怕被这样钳制住,沈希依然没有抬起眼眸,她像是浑身带刺,在用尖锐的方式反抗着。
萧渡玄的眸光越来越沉。
他低声说道:“好,那就不吃了。”
萧渡玄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一丝宽宥的意思,被他撩起裙摆,摁在桌案上的时候,沈希才倏然意识过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眉眼昳丽,鸦羽般的长睫低垂,仿佛是拢着光亮。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腰身,轻声说道:“不想用膳,用点水果总成吧?”
第六十章
压抑沉闷的锁链声从下午一直响到了暮色时分。
沈希的眼眶通红, 她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腿根亦被紧紧地束缚住了,即便如此,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低下头。
她的眉眼都透着倔强。
一身傲骨再不肯做半分的弯折。
“我恨你, 我永远都恨你。”沈希沙哑着嗓音说道, “你是昏君,是暴君, 不配做天下的主人, 也不配做我的夫君。”
她的眼里尽是被摧折出来的泪水。
沈希眸光颤抖,哭叫着说道:“我就是嫁给顾长风的牌位, 也不要给你做皇后。”
她用的一直都是最尖锐、最刺耳的言语。
便是再好脾气的人都会忍不住动怒, 更何况萧渡玄的脾气并不算好。
“好啊,”他冷声说道,“那下一次咱们就去顾长风的牌位跟前……,也让他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下贱模样。”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 总是会忍不住说出很难听的话。
但萧渡玄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
沈希的容色已经极尽崩溃,此刻还是有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和顾长风本就该做夫妻的,”她扯着嗓子低声吼道, “你做什么也没有用,纵是……千回百回, 我的心也永远都不属于你。”
萧渡玄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储君。
他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有一天会像个妒夫般言说这样的话语:“他有什么好的?叫你一直这样心心念念?”
但沈希的话太精准地碰到了他的逆鳞。
怒火中烧, 便是萧渡玄也控制不住情绪。
病态的黑暗欲念在发疯般地生长着,他按住沈希的后腰, 带着讽意说道:“而且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沈希?”
“朕一点也不在意你的心属于谁,”萧渡玄掐住沈希的下颌, “但你记得,你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你的身躯就只属于朕,就只能被关在明光殿里。”
他的声音很冷淡,仿佛真的是全然不在意。
但沈希快被层累叠加的痛楚给逼疯了,她一点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脑中全是混沌,乱得寻不到边界。
额侧的穴位突突地作痛,连眼前亦是阵阵地发黑。
沈希倔强地说道:“我不属于你,我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但她没能坚持更久,终于是在被萧渡玄按住后腰的时候昏死了过去。
锁链将沈希的脚踝磨出了血痕,她腕间的红痕亦是早就肿了起来,从前萧渡玄总会很怜惜地为她上药。
眼下沈希是昏过去了,但萧渡玄的愠怒没有分毫的减少。
如果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他并不会就这样轻松放过沈希的。
可都快要走出明光殿的时候,萧渡玄还是折了回来,他抚了抚沈希的额头,低声向侍女交代道:“仔细看着她,若是发热了立刻告诉朕。”
沈希曾经被噩梦吓到都会发热。
但今日经历了这样的摧折,她仍是坚强地挺了过来。
沈希再次苏醒的时候夜色已深,萧渡玄在前殿还没有回来,沈希又梦见顾长风了,她目光失神地望向头顶的承尘,腹中空荡荡的,胸腔里亦是空荡荡的。
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侍女见她醒了,紧忙走了过来:“姑娘,您好些了吗?”
沈希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
她只在萧渡玄面前提得起来情绪,还全是激烈的恨意,如今在旁人跟前是一丁点情绪也没有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日,但只要一想起顾长风,沈希就觉得有尖锐的刺痛在胸腔里搅着。
强烈的恨意支配着她,让她艰难地维持生命。
再看向踝骨上的锁链时,沈希更是想要一头撞死算了。
银色的细长锁链精巧,像是被匠人仔细雕琢而成,连纹路都是华美的龙纹,摇晃的声响清脆,更像是助兴的乐声,令沈希疯狂地想要作呕。
但她已经试过无数次,这锁链是怎么都破不开的。
可跟萧渡玄这样一直耗着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不可能向她低头的,他索要的从来都是绝对的掌控与占有。
眼见沈希失神地凝视着足腕,侍女们也有些无措,小心地问道:“姑娘,您是觉得疼吗?”
“您要不先用些膳吧?陛下马上就回来了。”侍女很轻声地说道,“或者要不我们再给您上一回药?”
上多少回药都没有用的。
旧的痕印还没有消失,新的痕印便落下了。
沈希的眼眸里没有一缕光,她靠坐在床榻上,什么也没有说,最终是又阖上了眼眸。
侍女们极是担心,可却不敢再问更多。
*
所以直到萧渡玄回来的时候,沈希还是一口饭都没有吃。
他之前听人说过,有些小孩子任性,若是出去逛街市瞧上了什么东西父母亲不给买,便会百般地哭闹,连膳食也不肯用了。
萧渡玄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沈希也会如此。
闻讯的时候,心里的暗怒便生出来了。
可瞧见她低着头拥着软枕一言不发的时候,最先生出的却是怜意。
沈希的乌发披散着,身上只披了一件萧渡玄的外袍,玄色的深衣宽大,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苍白,如同张纸似的。
少女的体态单薄又瘦削,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之前养了许久才养出的一点软肉,这才没几天又全都清减下来了。
垂在床边的小腿更是纤细,轻轻地晃着。
诱人生怜,惑人低吻。
萧渡玄缓步走了过来,他将沈希抱在了腿上。
她没有言语,只是用足尖踢了踢萧渡玄的腿,示意他将锁链解开。
这样的动作不似是在对待一位帝王,更像是对待一个面首,带着点自己都未能觉察的暧/昧和引诱。
萧渡玄应该感到些许被忤逆的愠怒的。
但他的心中生出的却尽是难以说清道明的怜意和疼惜。
沈希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没再强烈地抗拒他、憎恨他,萧渡玄的心便已经软了下来。
他跟她闹什么脾气呢?
她毕竟小他许多,还只是个孩子。
再说沈希又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若是将她再吓得生病了,还是要由他来照看她。
于是萧渡玄俯身,他轻轻地扣住沈希的足腕,将那锁链给打开了。
她立刻就将腿收了回去,像是一刻也不能忍受他的触碰。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还是比之前要好了许多,可能是骤然转换环境,让沈希的心弦绷得太紧了,先前她才会那样的。
萧渡玄很轻柔地将沈希抱在怀里,他柔声说道:“吃点东西吧?我来喂你,成不成?”
他仔细地哄着沈希,手掌也隔着外衣,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许是因为母亲离开得太早了,沈希受到的亲密爱/抚很少,她虽然从来都不说,但萧渡玄知道,她很喜欢这种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拥抱与爱/抚。
他一边拥着沈希,一边用目光示意侍从将晚膳呈上来。
早就过了饭点,她又整整一天没用膳。
萧渡玄不敢给沈希吃太刺激的,仅令人上了几碟小菜和一盅蛋羹,然后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她吃了下去。
小孩子还在犟着,吃完了以后也不肯跟他说话。
不过沈希不再跟他闹脾气,这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晚间的事务麻烦,下面的人又处理得不妥当,萧渡玄本来有些微怒,但在沈希好好地将饭吃下去后,心里就只剩下柔软的情绪了。
他抱着沈希好好地沐浴了一番,然后帮她仔细地上了一回药。
虽然只是上药,但她这些天太累了,还没有上完药就要昏昏地睡过去。
萧渡玄吻了吻沈希的额头,他蛊惑般地说道:“不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小希?”
她的脸庞凉丝丝的,眼睫也垂了下来,身上都是他惯用的熏香气息,这种时候萧渡玄的心总是十分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