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双被两绺垂下来的头发稍作遮挡的眼睛,看人时往往是淡漠的,没有丝毫温度,加上他皮肤白,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冰雕,以一己之力让室内温度下降好几度。
谈画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眼睛下意识地向他看去,粗略地瞟了一眼便飞快地闭上,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
贺为聿眉宇之间透着忧虑,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听到缓缓走进的脚步声,谈画心都提起来了。
先是闻到清新的沐浴露香味,再感觉被子被往上提了提,掖好边边角角。
感叹男主体贴入微的同时,一道灼热的视线长久地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凉意的手指或轻或重的触碰。
说不出的怪异,仿佛要确认她的真假,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鬼神。
伴随着轻微的响动,不知是不是谈画的错觉,呼吸声在耳边逐渐放大,清冽的气息向她悄然靠近。
若她现在睁开眼,就会发现他眼中深藏的复杂情绪,细细密密交织成一张网,企图将她束缚住,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视线。
可惜谈画不敢,不明白他意欲何为,正想着要不摊牌算了,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贺为聿的思绪和动作都被打断,在此前他失神地盯着被他狠狠蹂躏过的唇,若非肿胀未消,甚至有想再度覆上去的冲动。
手机放在另一侧床头柜上,他快步走过去拿起调至静音状态,到客厅里接听,谈画感觉一阵风掠过,随后门被轻轻合上,四周又恢复寂静。
她像是重新回到水里的鱼,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口喘着气,这回她不再坐以待毙,而是四处搜寻自己的衣物。
谈画疼得龇牙咧嘴,认真打量所在的房间,看样子贺为聿也刚醒不久,没来得及好好收拾,仅是把散落的衣服捡起来放到旁边的小沙发上。
用过的安全套躺在垃圾桶里,谈画像触了电般收回视线。
仔细想来贺为聿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明明到了忍耐的边缘,却还是中途离开了一小会,没猜错的话去了这附近的便利店。
原因无他,空荡荡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里边有张购物小票。
这样也好,省得她吃药,还要考虑各种可能的后果,一劳永逸。
谈画实在做不到光溜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身上围着被子,慢吞吞地下了床,走到沙发旁挑出自己的衣服。
没有一件是完好的,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特别是她的贴身衣物,贺为聿虽然很温柔,也仅限于对她这个人。
不自觉联想到某些画面,谈画的脸和煮熟的虾子无异,再次确认都不能穿以后,她除了羞赧和懊恼,更多是无措。
谈画想得太入神,没留心外面的动静,正要走回床边,便和站在门口的贺为聿对视上,她捂着脸尖叫一声,以飞快的速度钻入被子里,贺为聿都没来得及让她慢点。
果不其然,待他走进便看到了她一脸痛苦的表情,手未放在胸口处,贺为聿松了口气。
摸不准她的态度,贺为聿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子仅到她的胸前,肩颈和手臂处的青紫暗红暴露在空气中,不多,却足以让他深深地自责。
谈画的性格并不扭捏,这两日的遭遇太过离奇,无怪乎她一时难以消化,再者她没跟男人有过接触,一上来就“深入”交流,难免吃不消。
她和贺为聿除了那层关系外不很熟悉,才会反应过度。
对上他莫名晦暗的眼神,谈画也发现了身上的痕迹,反正早就坦诚相待了,她不再遮遮掩掩,太做作不说,吃亏的人该是贺为聿,她总不能倒打一耙,干巴巴地问:
“你有什么事吗?”
说完谈画就后悔了,这话像是她把人吃干抹净了就要撇清关系,妥妥的渣女发言,可惜说出口的话不能撤回。
脑子太乱,为避免多说多错,谈画没解释,而是静待他的回答。
贺为聿杵在原地半天,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手里拿着一管药,抿了抿唇,温声道:
“你身上是不是不太舒服?我来给你上药。”
相比于平时板着一张脸、表情不悲不喜、遇到任何事都从容冷静的贺为聿,面前的人称得上温和,谈画不知道她被特殊对待,自然也发现不了差别。
以为冷淡是常态,对此接受度良好。
他方才出去接电话就是为了这个,特地咨询院里资历老的医生,对方以为他一早打电话过来有什么要事,贺为聿默了几秒才说明来意。
好在人家本来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什么事没遇见过,有些许的诧异,倒也没过多地打趣,甚至和他交流几句,仿佛面对的是寻常的病人。
反倒是贺为聿挂断电话后红了耳廓,从家里常备的医药箱里找出消炎软膏。
谈画原先没懂他的意思,眼睁睁看着他到床边坐下,将被子掀开,双腿察觉到凉意,她瑟缩了下,猛地反应过来,截住他伸过来的手,
“上什么药?”
甚至手脚并用,一只脚抵在他腰际,阻止他靠近。
脚趾干净圆润,透着淡粉色,羞得蜷了蜷,贺为聿没生气,想起她更为大胆的时刻,腿缠着他的腰,像弯曲而上的藤蔓。
谈画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适逢下半身感觉凉飕飕的,看到他视线下移,猛地收了回去并拢双腿,那双冷凝的眼睛里罕见地浮现出笑意,须臾之间便消失不见。
“我看了有些红肿,涂药会好得更快,免得等会难受。”
面对关心的话语,谈画蹬鼻子上脸,“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抱歉,”他认错的速度让她惊诧,“我不看,你忍一下,我很快就好。”
将药膏的盖子旋开,作势要挤到手指上,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和在床上的声音重合,谈画在心底感慨不愧是医生,说起这些来脸不红心不跳,她自愧不如。
情急之下她直接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夺过药膏,“不用麻烦,我自己来。”
柔软的触感和传来的温度让他怔了一瞬,按下心头的躁动,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你能看见吗?”
表情和语气都颇为正经,贺为聿似是不放心她,谈画不想谈论这种话题,又躲不过,欲哭无泪道:“我不用看……我能找到的,你相信我。”
“那好,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帮你。”
“嗯,”谈画想把人赶紧送走,等了半天没见他有要挪动的迹象,急得开始赶人,也不顾这里是贺为聿的地盘,“那什么,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做那么羞耻的动作。
手一直紧紧捏着被子,贺为聿发现她指甲边缘有干涸的血迹,顾不得先回答她的问题,“疼不疼?”
流露出的关切和心疼让谈画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战况激烈到她指甲都劈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贺为聿的后背应该相当惨烈。
先前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谈画还真的觉得有点刺痛,她本来就娇气,也不藏着掖着。
“疼。”
未尝没有撒娇的嫌疑,贺为聿很快拿了医药箱过来,给她做简要的处理,先用酒精消毒,原想涂完碘酒后缠上纱布,谈画觉得不方便,坚持贴了张创口贴。
“我去厨房做早餐。”
这回贺为聿有了自觉没有多留,他起身,刚扶上把手便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她,“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带着犹疑和不确定,他的眼睫微微垂下,加上有些距离,是以谈画揣测不到他内心的想法。
两家是世交,原主和贺为谦是青梅竹马,按道理和弟弟也会有交集,再怎样不至于到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步,忽略那股怪异,谈画唤他,“贺为聿?”
尾音上扬,却是肯定的语气,猛地想起昨夜他问过类似的问题,那会她压根没心思理会,他的执着程度可见一斑。
贺为聿的手紧了紧,表情维持得很好,应了一声将门带上。
谈画手里还拿着那管药膏,冰凉的铝箔包装时刻彰显着存在感,她别扭地给自己上了药,将目光移到床尾的纸袋上。
这是贺为聿拿过来的,说是给她买的新衣服。
虽然方才和男主友好地会面,但谈画并不打算在这多待,她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对接下来的事做进一步打算。
因此她飞快地穿好衣服,是一套粉白色的运动服,和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很不相符,眼下没条件挑剔,将拉链拉到最上方,适合用来遮掩身上的痕迹。
谈画走出房间想和贺为聿道个别,像个贼一般躲在墙边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奈何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跑回去从抽屉里找出纸笔。
做不到不告而别,谈画一想到他方才问她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有种没来由地不忍,不打招呼便走本就不地道,要是再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下,属实过分。
可她抓耳挠腮都想不到该写什么,最后“郑重”地留下几个大字:
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三章
久未下厨,贺为聿没找到打蛋器,他准备用筷子搅匀蛋液,结果蛋黄被甩飞出去,厨房一片狼藉,手忙脚乱地收拾。
若是医院的同事在这,定要惊讶于贺医生也会有这么冒失的时刻,好奇地深究个中原因。
向来警觉的他没发现身后一闪而过的人影,谈画拿着随身物品,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从房间到门口这一小段距离,她愣是走了好几分钟。
开门和关门的动作像是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尽可能地放缓,等她将门彻底关上,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她也不再磨蹭,快速乘坐电梯下楼。
电梯壁映照出一张过分美丽的脸,原主和谈画长得一模一样,她留着短发娃娃头,本该是甜美俏皮的风格,却拥有一双狐狸眼。
眼珠黑白分明,鼻梁小巧挺翘,齐刘海遮不住她秾丽的五官,配上她寡淡的眼神,比起橱窗里精致昂贵的洋娃娃,更像是科幻电影里的仿生人。
热意让她的脸颊有了血色,多了鲜活的气息,电梯门一开急切地走出楼梯间,谈画忍不住回头望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向前跑去,害怕被贺为聿提早发现追上来。
他会不会这么做要打个问号,谈画心里有鬼,要斩断一丝一毫再遇的可能。
在小区里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绕了几圈,没有找到出口,系统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论谈画怎么在脑海里呼唤它都没有半点动静。
要不是她和贺为聿睡了一晚,从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眼下又在小区里迷了路,她定会觉得系统是她精神错乱造成的假象。
心里七上八下的,加上剧烈运动,没多久谈画便感觉胸闷,像千斤重的石块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忽地想起系统的嘱咐中有这么一条,原主有先天性心脏病。
谈画对这具身体适应度良好,听系统介绍时多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到这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已不是原来的她。
不说别的,至少她身体健康,娇气是从小被惯出来的,原主虽然也身娇肉贵,相较于她多了一层原因,她有病,身边的人自然对她精心呵护。
和贺为聿在一起时谈画没有感觉特别不适,想来病情没到十分严重的地步,许是她刚才太不管不顾了,站在原地缓了半天,等呼吸慢慢变得顺畅,她才重新开始寻找出口。
遇见一位过路的小区居民,老太太牵着孙儿热心地为她指路,再结合路牌,兜兜转转终于来到门口。
谈画面对车流如织的大马路发怔,行人脚步匆匆,目标明确地前往目的地,唯独她像丢了魂,好半天才从兜里掏出手机。
她能辨别出这时她的手机是有原因的,手机壳是黑色与荧光粉的撞色菱格图案,颜色饱和度高的蝴蝶印花具有复古感,配了一个五颜六色的串珠链条,是她喜欢的花里胡哨的风格。
手机可以用人像识别解锁,锁屏和桌面壁纸依旧是高饱和度的玫红色,谈画打开外卖软件,从“地址管理”中找到她家的住址,详细到门牌号,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
趁探路的功夫谈画将小区逛了大半,绿化设施齐全,空气清新,住在这里应当很舒服,谈画胡思乱想着,风景迅速地从两侧掠过,很快就被抛在后边。
初夏的清晨风裹挟着凉意,谈画拢紧身上的外套,手指轻轻一按,车玻璃完全升上去,将冷风阻挡在外。
街道上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对她来说无一不陌生,耳边没了叨扰的声音,谈画反而觉得分外轻松。
就是这病让人忧心,谈画蹙了蹙眉,原主现在年轻,可先天性心脏病不是小感冒,她想找机会好好问问系统,别到时候她完成任务,却又没了多少活头,那她穿书的意义何在?这不是在耍她吗?
手机扫码付完车费,谈画心事重重地往家的方向走,这里相比贺为聿的家而言稍显偏僻,交通没有那么方便,好在景色秀丽,占地面积更广,可惜她没心思欣赏。
平时出行有车接送,谈画走得腿脚酸痛,她身上本就不大舒服,不知该联系谁,一路强撑着,被帽子和头发遮去大半的小脸愈发显得苍白。
终于找到了对应的楼栋,远远地瞧见楼前空地上停着两台跑车,大剌剌地横在路中间,男男女女或坐在车上,或站在路边抽烟,穿着时尚,想来应当是哪家的富二代。
也是,能住得起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谈画注意到驾驶位上的男人长得有些眼熟,似是漫不经心又隐约透着凌厉,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她没有多想,扫了一眼后缓慢地向前挪动。
眼见人消失在眼前,却没有跟平时一样凑上来,直接把他们当作空气,卓鸿羽眼底满是兴味,上前拍了拍贺为谦的肩,
“你惹嫂子生气了?”
贺为谦脖子往后仰靠在车座上,望着青灰色的天缓缓吐了个烟圈,头发向后梳,露出一张俊美的脸,他和贺为聿是异卵双胞胎,长相有几分相似,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多情的桃花眼让他更添风流恣肆,一只胳膊搭在副驾上,看上去像是把坐在他旁边的女人搂在怀里,烟灰扑簌簌地落下,他喝了一晚上的酒,眼底仍然清明。
后视镜里已然看不到那个小女人,自打她今天出现他就注意到了她,谈画哪天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么朴素倒是头一回。
哪怕素面朝天,没有华丽的服饰做点缀,也掩不住她身上的娇纵和傲然,谈画的确有目空一切的资本,每天臭着张脸像是别人都欠她钱,唯独对贺为谦是例外。
可他不承她的情,对这门长辈约定的婚事毫无兴趣,甚至有些抵触,他没耐心和这种养在深闺的娇娇女打交道。
对谈画的态度,他讶异,但到底不会放在心上。
“你说谁是嫂子?”
听出话里的警告和不悦,卓鸿羽笑着和他赔罪,没多少歉意,“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就是,卓少要是再这么说,我可要吃醋了啊。”
女伴边说边往贺为谦那边靠了靠,胸前的汹涌紧贴着他,声音娇滴滴的,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媚,她不奢望和贺为谦发展成长久的关系,只要能过一晚,他指缝里漏出点什么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