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温差大,谈画多带了件羊毛开衫,做完这一切后她在沙发上坐下,在网上搜索“贺为聿”,一条一条浏览着,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司机在楼下等候,时间一到,谈画熄灭屏幕,乘车前往贺家老宅。
*
与此同时,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
刚下手术台的贺为聿脱下手套和手术服,将手洗净后摘下帽子和口罩,又去更衣室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做完这一套流程后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连做了两台手术,都是严重的车祸导致脑出血的患者,注意力高度集中,加上没怎么休息,让他感觉有些疲惫,贺为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慢慢地踱步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路上遇见和他打招呼的医生和护士,贺为聿“嗯”了声,朝对方微微点头。
已经快到下班的点,摸到兜里的手机,贺为聿想起进手术室前接到的那通老宅打来的电话,叫他晚上回去吃饭。
知道他工作性质特殊,若非必要不会有人打扰他,贺为聿问管家晚上都有些什么人,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谈画的名字。
“谈画……”他嘴唇翕动,嗫嚅着这两个字。
昨天他本来想去找她,但医院接收了新的病人,让他赶快过去,贺为聿思量再三,先去了医院。
忙到脚不沾地,直到此刻才得了空闲。
谈画留下来的话他看到了,当时贺为聿身上系着围裙,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珠,将床边的便签条拿起来,空气中有一股甜腻的味道,经久不散。
床单上的褶皱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字迹看似飘逸却有力,她说会对他负责,贺为聿轻笑,脸上是难得的柔和,不管她是不是在哄骗他,他都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是高兴的。
高兴于谈画没有一声不吭地离开,或者是能想象到她写字时古灵精怪的样子,鲜活而富有生气。
可当他想到什么,脸迅速地冷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钥匙,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门口的保安穿着统一的制服鞠躬示意,一路上谈画见到了不少人,园丁在花园里忙碌着,打理花花草草,道路旁是一排铁艺路灯,往里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一栋中西合璧的建筑近在眼前。
贺家公馆极尽奢华,富庶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和谈画先前见过的那些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小小地惊叹了下,谈画收好眼底的讶异,在仆人的带领下目不斜视地来到大厅。
她不缺钱,把关注重点放在男主本身,而忽略了他背后的贺家,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大家族里的小透明角色,非常适合前期的男主,也为她趁虚而入提供了便利。
有关贺家的记忆被触发,谈画雀跃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别墅内部的风格偏中式,绕过祥云图案的屏风,黄梨木沙发上坐着个贵妇,正在悠闲地喝茶,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想来这就是贺家两兄弟的母亲章千凝,谈画依着礼貌叫了一句“阿姨”,见对方不理睬,自顾自地坐下,不欲跟她多谈,免得自讨没趣。
章千凝不待见她,这是毋庸置疑的,因着长辈之间的恩情,就要把她儿子和病秧子凑在一起,若是小儿子就算了,偏偏是她最喜欢的大儿子。
看谈画这么不见外,章千凝心头窝火,不等她发作,老爷子从楼上下来,打断了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对比章千凝,爷爷的态度要和缓许多,贺经赋在外地没有赶回来,因此这顿饭就他们五个人吃。
贺为谦和贺为聿先后到达,贺为谦这张脸谈画总觉得在那里见过,多看了几秒,想起他就是在家楼下见到的那个男人。
他就住在她家楼上,是后面才搬过来的,许多偶然由人为刻意造成,做邻居是他家老爷子的要求,美其名曰为了培养感情。
不然名下那么多房产,以贺为谦喜好奢靡的性格,没道理放着那么多别墅不住。
注意到她的视线,贺为谦眸中有不加掩饰的厌恶,被她怼了一通,他摆不出好脸色。
跟在他身后的贺为聿看见这一幕,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更为冷淡。
谈画不管贺为谦是怎么想的,既已被她划定为渣男,长得再人模狗样都没用,她很快转移目标,见到贺为聿她眼睛一亮,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饭桌上贺英韶坐在主位,左右手边分别是贺为谦和章千凝,章千凝旁边是贺为聿,谈画本想坐在他身侧,可这样的话有些太过明显,不得已她只能在贺为聿对面坐下。
不想看见贺为谦那张脸,他身上的香水味并不浓郁,可谈画就是闻着作呕,坐下时她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另一侧挪了挪,拉开距离。
还是弟弟最好,贺为聿穿着件普通的白色T恤,底下是一条黑色长裤,很休闲的打扮,凸显他干净的气质,身上的味道很清新,有佛手柑的果香,仔细闻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谈画的眼睛放肆地在贺为聿身上打量,越看越满意,抛开任务不谈,贺为聿完美贴合她近乎苛刻的标准。
刻意把谈画叫过来,自然不光是为了吃一顿饭,待吃得差不多了,贺英韶慢条斯理地开口,离不开贺为谦的桃色新闻,把孙子里里外外训斥了一顿,丝毫不给面子。
贺为谦被骂习惯了,横竖他说什么都是错的,老爷子又刚从医院里出来,他任凭发落,反倒是章千凝不乐意,
“爸,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以我们小谦的条件,玩几个女人不是很正常的事?”
第六章
“想成为我们贺家的媳妇,要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没结婚就管这么多,要是结了婚那还得了,岂不是要有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哪里有安生日子过。”
边吃饭边看贺为聿、一心二用的谈画听到章千凝这番意有所指的言论,拿热毛巾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道:
“阿姨这话说岔了,先不管我怎么想,贺为谦是贺氏的大少爷,又一直在公司里做事,一举一动代表贺家的颜面,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两家要联姻,贺为谦夜夜跟人私会,生活作风不正,思想品德败坏,到时候这种消息传出去了,打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个人风评会影响公司信誉,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很可能会接手公司,影响股市行情,公司里的其他董事会怎么想?”
被爷爷骂不妨事,贺为谦看不惯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这还要你说?”
谈画尝了口果汁,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还没说完呢,“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
忽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天真:“而且按照您的说法,假设贺叔叔在外边找了小三小四小五,是不是也是很正常的事?阿姨也会这么大度吗?我看未必吧。”
当年贺经赋出轨,章千凝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两个儿子一人一个,她自然是带走了活泼嘴甜的贺为谦,把更内向的贺为聿扔给贺经赋后便不管不顾。
贺经赋也喜欢大儿子,他那会正忙着和小三调情,根本没功夫管孩子,直接把他留在家里,找了个保镖看着他,贺为聿发高烧都烧迷糊了,贺英韶才得到消息将孙子带走,从那以后贺为聿的性格愈发沉闷。
贺英韶动了怒,直接跟儿子说要是他执迷不悟,干脆就别回来了,现在两夫妻仍旧是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貌合神离,私底下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面对丈夫的行为,章千凝的态度摆明了忍不了,现在又凭什么来要求她?
“您要是对我不满意的话不用勉强,我回去就告诉外公,以我们家的条件招个赘不是难事,一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对象,我的要求不高,首要条件就是要大度,不介意我和其他男人的暧昧。”
“小家子气又爱计较的男人是没人会要的。”
“……”
蝴蝶结上的系带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纯真,谈画这张脸演起戏来非常有欺骗性。
她边说边摇了摇头,似在为她感到遗憾,把章千凝气得够呛,
“你说,你尽管去说,你以为我有多稀罕,早点把位置让出来,我好给小谦物色其他家的千金……”
“够了,我教训孩子,你插什么嘴,贺为谦就是这么被你给惯坏的,无法无天!”
贺英韶喝止了章千凝,老爷子余威犹在,面对谈画时却收敛了浑身的气势,十分和蔼可亲,“画画,今天的饭菜还合你胃口吗?”
“很好吃,谢谢爷爷。”
菜色十分丰富,摆在她面前这几道完全就是为她准备的,少油少盐,又保留了食物本来的鲜甜,若说这个家里还有谁会看重她,那自然是老爷子了。
几十年前他曾和邹世邈一道下乡,途中遇到发洪水,若不是邹世邈不顾安危拉了他一把,贺英韶就要葬身于滚滚江水之中,自然也不会有今天的贺家。
可惜之后两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失去了联系,经年后再见时连孩子们都已结婚生子,便互相约定说让孙辈结为亲家。
在原主查出来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时,这个承诺也不曾更改。
每次看到谈画,贺英韶就忍不住羡慕老友早年有听话乖巧的女儿,女儿去了后又留下个可爱的外孙女,他家的臭小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也就小孙子比较董事,让他得到些许宽慰。
“小谦闹出来这事是他对不起你,爷爷代替他向你道歉,这事我一定让他给你个交待,”贺为谦这事确实是过分了,让谈画轻易原谅着实为难她,“画画先考虑考虑,如果到时候你不满意,再和爷爷说好不好?”
“好呀。”
先前伶牙俐齿的谈画这时却突然变得分外好说话,在坐的这几位都能看出原主对贺为谦有意,她的反应被认为是一种让步,就连全程一言不发的贺为聿也不例外。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感觉对面的人踢了踢他,抬头撞入一双笑眼之中,谈画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如黑珍珠一般的瞳在他看来却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一迈步,便万劫不复。
谈画回得这么爽快自然不是为了贺为谦,她不会找外公告状,但她不想让和贺为谦的婚约继续下去也是认真的。
她私下里和贺为谦撇清关系,放到两家的层面却不能这么直接,要是单纯只退婚还好,可她现在看上了贺为谦的弟弟,若是贸然提出,先不论贺为聿的态度不明朗,也容易给他带来麻烦,到时候适得其反,把人越推越远,那就太不划算了。
这事得从长计议,横竖贺为谦对她没意思,她有的是时间将联姻对象换成贺为聿。
桌子下她的腿很不老实,用光滑的皮鞋鞋面轻轻蹭着贺为聿的裤腿,她喜欢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期待他破功的时候,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在她看来非常诱人。
前几晚才见过,她已然有些想念。
贺为聿不理她,继续埋头吃饭,谈画也不气馁,上完洗手间出来后在走廊那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刚打完电话,将手机放回兜里,转身便看到一步开外站着的人。
“贺为聿。”
精致到了头发丝,两条腿纤细匀称,再是不盈一握的腰,继续往上……她看着瘦,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含糊,这点贺为聿比谁都清楚。
他错开眼,谈画的表情由惊喜变得迟疑,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眸光透着不安,
“你是不是在生气呀?我昨天不是特意要跑的,我就是、就是太害羞了,你会怪我吗?”
贺为聿本以为她对那一晚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她会主动提起,在他意料之外。
才过了一天,谈画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原先她的眼神中带着戒备,现在则是没来由的兴奋,以及一丝丝的……欣赏?
联想到她方才在饭桌上没有否认爷爷说的话,甚至满口答应,贺为聿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寂灭,关心的话在齿间转了一圈,想问她还痛不痛,家里有没有药,身上的印子消下去没有……他声音艰涩,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我不大度。”
“?”
谈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贺为聿显然没有为她解惑的心情,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见他转身就要走,谈画飞快地拉住他的衣角,
“等会我们一起回去吧。”
男人留给她略显凌厉的侧脸和锋利的下颚线,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中的情绪,谈画又补充道:“我的司机下班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等得到肯定的回答谈画才松了手,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换了条路线边走边逛,撞上得了老爷子的指令出来找她的贺为谦,想走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躲什么?”
贺为谦大步流星地走来,眉头皱得死紧,谈画伸长了脖子,“谁躲了,我看你晦气不行?”
电话里那句“我也看不上你”还在耳边回荡,谈画今天的小动作全落入他眼中,她和他撇清关系,最后却还是松了口,贺为谦将她的行为理解为气疯了。
饭桌上的争执、她的出言不逊通通有了理由,不然没法解释她一个不喜口舌之快的名门千金行为异常的原因,照片的事情是他的错,贺为谦自知理亏。
他想解释,这事又没什么好解释的,谈画等得不耐烦,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贺为谦索性攥着她的手将人带到别的地方。
“贺为谦你有病啊?快放开我!”
路上没遇见别人,就算有也会以为他们在打情骂俏,贺为谦走到花房才停下,谈画的手都要被他拧断了,手腕处红了一圈。
“我有话跟你说。”
“说就说啊,你没事动什么手?疼死我了。”
贺为谦垂在身侧的手张开又合拢,他自认为没用什么力气,指腹捻了捻,似在回味那细腻的触感,难得没计较她说的话。
“抱歉。”
这两个字很少从他嘴里说出来,具体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这是贺为谦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低头。
谈画不屑且不忿,贺为谦一看就知道她憋了一肚子要骂他的话,咳嗽了两声,自以为放软语调,
“你有什么脾气朝我发,不过别太任性了,爷爷有高血压受不得刺激,又刚住完院,你也不想他这么快又进去吧?”
玻璃花房内有娇艳欲滴的玫瑰,也有亭亭玉立的郁金香,月季开得正盛,蔷薇吐露暗香,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不乏名贵的品种,五颜六色却错落有致,俨然一片花海,站立在里面的一对男女远远看去仿若一对璧人。
贺为聿静静地看着,脚下是青石板路,许久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落拓的背影。
第七章
谈画在心里默念“不生气”,为这种人气坏身体不值得,被他不要脸的言论震惊到了,她眯了眯眼睛,无语至极,“你还挺会颠倒黑白。”
“贺为谦,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是你,被人拍了床照且大肆宣扬的人也是你,如果爷爷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一定跟你这个逆子脱不开干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对我指指点点?真是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