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高兴?”
“那可不,你不开心吗?现在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你说是不是,贺先生?”
车已经到了路边等,民政局门口,穿着双平底鞋、个子娇小的女人和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对视,休闲服穿在身上有校园里的青春感,让人以为是大学情侣,但手中夺目的红彰显着他们的身份发生转变,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
他们相视一笑,霎那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一个清冷如竹,像清晨林间弥漫的雾气,另一个则是迎着朝阳盛放的花,耀眼灿烂,站在一起异样地和谐。
贺为聿附和她,如神袛落入凡间,沾上了烟火气,温柔地回应:“你说得对,贺太太。”
“只是领证匆忙,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啊。”
因为一些微妙的心思,变得客套起来,他们一同往车的方向走,这边不允许停靠太久,等到坐上车,贺为聿才跟她说明:“订婚宴可以不办,但是有些流程不能省略,比如求婚,又比如婚戒。”
“跟别人分享好消息总不能空手,喜糖也要准备。”
谈画恍然大悟,她一心想要领证,这些事都忘了,倒显得她目的不纯,为了把人骗到手,其他完全不考虑。
“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贺为聿仍然温润,没有半分责怪,而是想着要如何补给她,惹得谈画又是好一阵愧疚。
他们来日方长,她还有很多时间弥补,结婚不是最终目的,让男主感觉到温暖才是,这么一想谈画才好受了些。
结婚第一天,谈画和贺为聿的下一站是超市,她给穆书语放了一天假,自然也没人准备餐食,贺为聿说要给她做。
谈画很少来这种生活气息浓郁的场所,以前每天除了画图就是待在工作间,接触的都是行业里的人,她挽着贺为聿的手臂,跟他一起推了个购物车慢慢逛,看上去是一对刚结婚感情蜜里调油的小夫妻。
去蔬菜水果区和生鲜区逛了一圈,贺为聿挑了一条鱼和几样蔬菜,去找超市员工称重,让谈画在原地等他。
她拿出手机给两张结婚证拍了照片,分别发给身边的人,正要塞回口袋里,有人在她肩上拍了拍,差点把她吓得跳起来。
手贴着胸口,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是一张陌生的脸,“请问你是……”
“嫂子,我是贺哥的朋友,你可能不记得了,刚刚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
余楷没留心她口袋红色的一角,道歉的速度飞快,正好贺为聿回来了,谈画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认识?”
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余楷遭受了一万点暴击,先不论这对叔嫂为什么会在一起,他们穿着相似,不像普通关系,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贺为聿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朋友。”
被称为贺哥,又喊她嫂子,除了那位没有别人,感慨贺为谦无处不在的同时,她记起这个耳熟的称呼,“上次的短信是你给我发的?”
余楷顿了两秒,小幅度点头。
“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是你嫂子,承受不起。”谈画冷笑一声,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对方功不可没。
余楷也知道那天的后续,闹得难以收场,他脱不了干系,想要再次道歉,并解释给贺为谦找女人不是他的主意,谈画已经牵着贺为聿走远。
亲密的肢体动作不会作假,余楷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给贺为谦,听到那头的机械声,才想起来自己被加入了黑名单。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贺为聿去厨房里准备午餐,谈画则很有自觉地去对面收拾东西,她的大部分物品都留在原来的家里,带过来的只有衣物和生活用品。
搬家的纸箱还留着,在这生活不过月余,积攒了四五个大箱子,数量不少,但对谈画来说也不算多。
贺为聿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谈画喘着气跑过来,“我搬不动,你帮帮我。”
“别跑这么快,怎么不等我跟你一起?”帮她擦擦汗,贺为聿脱下围裙将纸箱全搬过来放在客厅的地面,“先吃饭,等会再说。”
“我说得没错吧?我很快就会搬过来的。”
预言成真,谈画本人都没想过进展如此迅速,贺为聿的关注点不止于此,“你只有这么点行李?”
谈画将米饭咽下去,“对啊,我一向都很节省,追求极简主义。”
衣服和配饰不带重样的,换了一套又一套,谎撒得有点过了,谈画没敢把话说得太死,“我还有一些放在其他地方,反正用不上,暂时就没带过来。”
“平时为了必要的交际,该买的还是会买。”
“这样啊。”
谈画不是不想说实话,选择将人设贯彻到底是因为贺为聿生活清简,怕他觉得她奢侈无度,再者也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谈画的日常开销,他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承担不起。
为了维护自尊心,谈画没打听贺为聿的经济状况,从他住的房子和开的车猜想手头不会特别宽裕。
“你平时自己做饭做得多吗?”
她生硬地另起话题,贺为聿答道:“不多。”
“那你平时在哪吃饭?”
“医院有食堂,或者泡面。”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忙的时候好好吃上一顿饭很困难,肯定是随便应付或者直接不吃,“这样不行,反正做一个人的饭是做,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我每次都吃不下,以后我让人给你送,至少能保证健康。”
洗完碗筷贺为聿将衣柜、浴室等空间腾出一半给谈画,下午要回医院,和她约好乖乖在家,等他下班一起回邹宅见家长。
*
万米高空上,返程的航班正在平稳地飞行,就算余楷没有被拉黑,贺为谦也接不到电话,那会刚起飞,手机开的是飞行模式。
再有半小时就要落地,头等舱寥寥几个人,贺为谦坐在最前排闭目养神,有人在他身侧来回走动,他对别人的注视一向敏感,掀起眼皮,是个女生,他眸光不善,将人吓了一跳。
好处便是耳根终于清净,外边天气晴朗、白云绵软,贺为谦神情阴翳,这趟出差事务全部移交他人,他没有半点收获。
离开是为了逃避人和事,得到虚假的表面平静,贺为谦不光没暂时忘记谈画,白天时常想到,每晚还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边的朋友听说他要来,组了酒局,贺为谦也是坐不上三分钟就走,他总会想起她在KTV难受倒地的画面,和120救护车刺耳的声音。
不仅如此,贺为谦右眼皮狂跳,命运面前的无力感纷至沓来,他没有过的愧疚升到顶峰,以至于他受不住折磨,待了没几天就匆匆赶回。
秘书提前收到消息来机场接他,贺为谦一下飞机就吩咐往公馆开,贺英韶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得先求得老爷子的原谅。
到嘴边的话长了刺,秘书尝到了齿间弥漫的腥甜,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说,贺为谦不在时弄得一团糟,现在去一定讨不到好脸色。
在贺为谦彻底接手公司前,凡事都避不过老爷子,迟早要面对,管家来通报时贺英韶在玻璃花房里摆弄花花草草,他拿着喷水壶,捧着手机欣赏小夫妻的结婚证照片,怎么看怎么登对。
“他回来干什么?影响我心情。”
喷水壶往架子上重重一放,贺英韶脸一垮,嗓门这么大贺为谦想不听见都难,他老老实实地进去,低头认错,“爷爷,对不起。”
“你给我跪下。”
花房地面上没有及时清扫,有掉出来的泥土和喷溅的水,贺为谦直接跪地,发出闷响,西装裤腿沾染上污渍,动作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这时候端出诚心求教的态度总是没错,贺为谦乖乖挨训,逃不过一顿打,贺英韶抄起旁边的拐杖就往他背上挥,
“作为男人,在有未婚妻的时候,不洁身自好,四处拈花惹草,没有最基本的责任心和道德感,此为一错。”
“作为公司的领导者,你不堪为表率,能力不够也就算了,连凡事有始有终都做不到,碰见芝麻大点困难就退缩,此为二错。”
“作为一个人,你在谈画因为你生病住院差点命悬一线的时候,不探望不道歉不表态,甚至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扔下一地烂摊子,让别人替你处理,此为三错。”
“由此可见,你愚蠢狂妄至极,简直不配为人,感情和工作拖泥带水,没有一件处理得让人满意,要是再继续下去,我看你也可以从公司里退出,将位置让给更有能力的人。”
“你别忘了,我不止你一个孙子,送你一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劝你好自为之,做人要有最基本的敬畏心,不能忘了本呐。”
贺英韶细数他的过错,每说完一段就在他背上打一下,贺为谦因为这番重话脸色都白了,没感觉到贺英韶的力气不如以前重。
就算他感受到了,也只会以为贺英韶对他失望至极,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事情业已解决,贺英韶没有了最开始的愤怒,他点到为止,剩下的要靠贺为谦自己领会。
“那谈画就没有错吗?全都是我的错?”
他会反驳是贺英韶没想过的,还能自我安慰他有在听他说话,“那你倒是说说,她做错什么了?错在不该一心爱慕你,把真心给你随意践踏?”
“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她现在还和从前一样?”
贺为谦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被他发现谈画跟陌生男人过夜,他也不会跑去买醉,自然不会有后面那档子事,在病房门外,他亲耳听到谈画将他贬低到了泥土里,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抛下脸面去求得她的原谅。
第三十四章
“变了又如何?你做的那些事够人家变心十次, 她都原谅你多少回了,终于看清你是个什么货色,现在她幡然醒悟, 你又知道后悔了?”
什么“幡然醒悟”贺为谦不完全明白, 又听爷爷道:“马后炮。”
贺英韶吐槽起来一点不留情, 他知道贺为谦一年到头听不到几句真话,也到了该清醒的时候,“都说我们这种家庭不在乎真心, 相反这才是最可贵的东西, 在外面尔虞我诈久了,要是回家还带着面具, 累不累啊?”
“就算谈不上感情,也要做到相敬如宾,而不是反目成仇,看看你爸妈就知道了,我以为这些你比我明白, 没想到你还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弟弟。”
又关贺为聿什么事,不过在爷爷眼里他向来不如他, 从小到大夸奖弟弟的话贺为谦听得多了, 倒背如流, 这不奇怪。
“要不是你奶奶走得早,还有你们这些小年轻什么事?”
没猜错的话爷爷接下来又要开始回忆往昔,这是老年人的通病,贺为谦冷静下来,明白话虽难听, 但不无道理,他回来就是想求得谈画的原谅。
“我准备去跟她道个歉, 那件事是我不对。”
不管他眼下对谈画的态度如何,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谈画比他想的要重要得多,他如果不去做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都说人越老越像小孩,贺为谦这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正主在这,贺英韶得好好发泄一番,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要替小辈的事操心,别提有多烦闷。
“您知不知道谈画现在住在哪?”
贺为谦诚心发问,贺英韶咳了咳,手摩挲着拐杖顶端精心雕刻而成的龙头,拿着手机的手往身后藏,就在二十分钟前,贺为聿发消息说谈画已经搬到了他家。
“你现在这点能耐都没有了?我怎么会知道。”贺英韶绷着脸,望向别处,只要有心,任何问题都能解决,他曾经不是没给过贺为谦机会,反倒惹了一身骚,现在他不打算再插手。
至于贺为谦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已然仁至义尽。
贺为谦让秘书查过电话里出现的陌生男人,结果显示谈画身边除了熟悉的亲友外,再没有其他可疑人员,谈画的个人信息被刻意保护,加上他那阵焦头烂额,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爷爷,今天周几?”
“周四,怎么了?”
他灵光一现,一拍脑袋,谈画事业心强,不会抛下工作,估计现在已经回到“映然”安安稳稳地待着,他不用多此一举,突然就无比庆幸当初没有干预,不然连人都找不到。
“爷爷,您……说完了吗?”
地面很硬,泥土中混合着石子颗粒,硌得皮肉疼,贺为谦缓缓地呼吸,膝盖传来钻心的痛楚,一手撑着地面,自顾自地站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
贺英韶背过身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继续浇花,贺为谦异常情绪化,看到老人家的一头白发,诚恳地说:“我先走了,您别气坏了身体,过几天我再回来陪您吃饭。”
章千凝和贵妇朋友一起打完牌回来,瞧见“失踪”好几天的大儿子,往他身后看,紧张地在他周围绕了一圈,确保全须全尾,“老爷子没为难你吧?”
“不留下来吃饭,急着上哪里去?”
“我去找谈画。”
“你去找她干什么?!”章千凝嗓音忽地拔高,尖利到刺耳,贺为谦简要地说了下,她欲言又止,只说让他别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