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央珍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些古怪。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帮你办理入住吧?”
万遥当然没意见,“好。”
格桑央珍又绕回到了收银台后面,一边退出循环播放的屏保,一边弯着腰问万遥:“你有在网上预定吗?”
万遥也走了过去,“没有。”
“直接在你店里预定,能打个折吗?”她将胳膊撑在收银柜台上,用手指戳了戳招财猫的脸。
格桑央珍抬起头,“打折?”
“对啊,刷他的脸。”万遥扭过头笑盈盈地看程青盂一眼,“老板娘你不是跟他很熟吗?”
程青盂也没闲着,端起几个大快递箱往里走,又顺手放在一旁的货架边上。
还真是刷他脸刷上瘾了。
“别听她的。”他淡淡地看万遥一眼:“我跟她不熟,你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
万遥咬牙切齿地瞪他。
你不说这句话能死啊?
格桑央珍又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乱收费的。”
“谢谢老板娘。”
万遥慢悠悠地站直身来。
“那你打算定几天?两天?三天?”格桑央珍点了点鼠标。
万遥抱着小臂思考了两秒钟,“先定半个月吧。”
这头刚刚弯下腰准备搂快递盒的程青盂也是一愣。
多少?半个月?
这狗皮膏药还真打算黏上他了?
“好。”格桑央珍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你想定哪一种房型?”
“大床房吧。”万遥说出自己的需求,“最好是带窗户的,密闭房型我会睡不着。”
“好的。”
格桑央珍一边给她录入信息,一边又解释着房费和押金的问题。
程青盂将门口堆积如山的快递盒全部搬到货架下面,接着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只见万遥已经在录身份信息了。
将万遥放在格桑央珍这里,程青盂还是比较放心的,总胜过她独自在街上瞎晃。
“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说。
话音刚落,两个女人都抬起脑袋来看着他。
格桑央珍有些不好意思:“青盂哥,你别着急走啊,茶都还没给你泡呢!”
程青盂的肩颈酸疼不已,眼睛也涨得不行,就连晚饭都不想吃了,只想立马回去蒙头就睡。
“改天吧。”他扬了扬手。
“你每回过来手都没闲过。”格桑央珍知道他开车辛苦,所以也没打算继续挽留,“不喝茶就算了啊,那改明儿我请你吃饭!”
“行。”程青盂应下。
他正打算转身离开之际,又察觉到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眼神,像极了担心被抛弃舍去的狼狈小狗。
“早点休息。”他开口。
这句话是对两个人说的。
“别瞎跑。”
他离开前又最后补了句。
万遥知道这句话单独是留给她的,所以也乖乖地跟他挥手道了别。
等她拿到房卡的时候,程青盂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民宿的小院里。
“房间就在二楼。”格桑央珍提醒道。
万遥将证件和手机塞回包里,接过房卡后说了句“谢谢”。
只是她刚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两步,蓦地又想起了收银台旁被擦得铮亮的玻璃烟柜。
犹豫了一下,她又绕了回去。
格桑央珍正打算收拾货架,转脸又看见半路折返的万遥,忙问:“还有什么事吗?”
万遥扫了眼缺货的货架,“给我拿桶泡面。”
“这个行吗?”格桑央珍指了指。
“可以。”万遥并不在意泡面的口味,视线接着在烟柜里游离,“再帮我拿包这个。”
格桑央珍寻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南京?”
“对。”万遥又翻出手机扫付款码,“再拿个打火机。”
格桑央珍走到烟柜旁边,捡了盒南京放柜台上,那表情精彩得不亚于看到什么奇闻轶事。
原本觉得这姑娘还挺乖纯的。
现在她又在想,这青盂哥究竟捡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
万遥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泡面盒子上,“多少钱?”
格桑央珍随口道:“一百。”
“多少?”万遥以为她没听明白。
“一百。”格桑央珍重复一遍。
一百?
万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格桑央珍背对着她用抹布擦货柜,轻飘飘地解释:“那包烟七十,泡面二十,打火机十块。”
万遥听完她的报价直接哽了一下。
操,她怎么不去抢?
刚刚不是才说过不会乱收费吗?
敢情这程青盂一走,她立马就变脸了啊?
万遥有理由怀疑:这格桑央珍绝对是在针对她!
但转念一想,她这几天都没遇上正经的店,上包烟还泡了冷冰冰的江水。
她默默一咬牙。
算了,她忍。
“转过去了。”
万遥没好气地捧上东西,朝着楼梯口那边走去。
-
翌日。
万遥是被马路上徐徐而过的拖拉机吵醒的。
格桑央珍给她开的这个房间,总体上来说还算不错。位置在走廊的最里侧,还算安静,房大床软,落地窗外面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
她本想舒舒服服地睡到中午,再出去觅食寻个午饭吃吃,怎料到还会有拖拉机这么一茬。
万遥望着印花深色窗帘出了会神,睡意全无,只好爬下床去洗漱,换套衣服准备出门去。
走到大厅的时候,她还特地往小超市收银台那边看了眼。
格桑央珍这会儿并不在那里,电脑旁坐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盯着屏幕里的动画片看得入迷,眉眼处与格桑央珍倒有些相似。
万遥也没多想,直接绕出小院去。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清晨的阳光铺满了整个村庄,树枝在微风的吹拂下,在地面投射出婆娑的树影。
好在整个达克措小镇并不大,万遥围着几条主街道逛了逛,最后看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小巷。
她往前走了几步,试探性地往里探身,果然看到了程青盂的丰田。
那旁边这栋矮房子,应该就是他的家了。
不过这个点,他多半还没醒吧?
万遥将两只手轻轻背在身后,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门口,昨晚紧闭的铁门现在已被打开了,她甚至能看清整个小院的模样。
难不成醒了?
她垫着脚尖扒在门口,好奇地往里面看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下一秒,年过半百的藏族阿妈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装满各类药材的巨型簸箕。
万遥吓得将脑袋缩了回去,背靠在门上祈祷着她没看见。
结果她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这老年机的铃声真他妈大!
万遥只好捂着裤兜往大路方向跑去,大概跑了几十米,她才将手机从兜里翻了出来,喘着气瞥了眼来电显示,又一个乱七八糟的骚扰电话。
万遥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问题。
她又想起程青盂曾经说过,他母亲就是本地的藏民。那刚刚院子里的藏族阿妈,多半就是程青盂的母亲了。
还好没被她撞见自己这幅狗模样。
回去的路上,万遥本打算去刚刚路过的早餐店,奈何这交叉的几条路瞧着差别不大,她昏头转向地在附近找了几圈,却再无发现。
她再次拿出手机点开了导航,跟着路线图沿路走去,不曾想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春宗和吉兴。
俩兄弟在这里遇见万遥也很震惊。
“万遥?”吉兴不确定地喊了声。
万遥放下手机,闻声看了过去,看清两人的模样后,挥手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这么巧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春宗问她。
吉兴反应得倒是很快,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还用问吗?肯定是老大带她过来的呀!”
春宗顿时明白了过来,摸了摸后脑勺才说,“难怪他昨天不跟我们一道回来。”
吉兴表面乐呵呵地笑着,用藏语轻声对春宗说:“瞧着吧!你那头白毛尾巴的牦牛是我的了!”
“别着急下定论。”春宗不服输道。
万遥看着他俩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只道:“你们如果有事要忙,就先去吧。”
“没事没事。”
“我们刚刚帮央珍姐姐处理好过期的东西。”
“现在打算去吃早饭呢。”
吉兴说。
春宗一眼就看出万遥似乎在找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落了吗?要不要我们帮你找找?”
万遥摆摆手:“不用,我在找那家早餐店。”
吉兴听她这么说,立马迎了上去,非常自来熟地靠着她,热情地发出共进早餐的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吧!”
“不用了。”万遥眸光闪烁,“你们去吃。”
春宗也走了过来,靠在她的另一边,两人又将她一左一右的为主。藏族汉子的个头本来就高,春宗、吉兴两兄弟更甚,看着比其他人更壮更结实。
万遥被挤在中间,就像一道沟壑。
吉兴:“哪有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没有早饭吃的这个道理。”
春宗附和:“对啊,阿妈说过的,这是不礼貌的。”
吉兴:“你跟我俩回家,请你喝最正宗的酥油茶!吃最香的青稞饼和牦牛肉!”
春宗也点点脑袋。
话毕,不等万遥出言拒绝,吉兴又扯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走吧走吧。”他说。
万遥被迫跟着两人一道走,她其实很抗拒这种热情和亲昵,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心理负担。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她欲哭无泪。
“我去早餐店解决一顿就好。”
“不可以。”吉兴笑着说。
春宗也催促着,“咱们得走快点,让阿妈多打两碗酥油茶。”
“……”
万遥就这样被将他们二人越拐越远,最后来到了主街最旁边的位置,一座装修精致气派的房屋映入眼帘,金闪闪的墙砖给人一种金碧辉煌之感。
万遥定在大门口咽了咽口水。
春宗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吉兴去推门,“进来吧,客人。”
万遥无奈地叹了口气。
春宗垂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有些不好意思,遂开口安慰道:“你别害羞,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况且,老大也还在我们家呢。”
第31章 害羞什么(修)
吉兴将三米高的白色栅栏门推开些, 又乐呵呵地冲着门外的两人招了招手。
万遥犹豫片刻。
还是因为春宗的那句话踏了进去。
春宗、吉兴家的这栋小楼配置堪比奢版别墅,保留了藏区碉房的特点,又融入了不少现代的元素。小楼前面保留着原始泥土草坪, 院坝里同样晒着不少藏药补品。
顶层露台上扬着经幡。
一条巨型藏獒被狗链拴在了墙角,浑身毛发乌黑透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吐出半截长舌头,审视着进院的陌生客人。
“吉兴,你家好气派啊!”
万遥由衷地感叹道。
吉兴臭屁地炫耀着, “你真有眼光。”
那条藏獒犬也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嗷嗷两声扑腾着应和着小主人。
万遥条件反射般往后躲了躲。
春宗赶紧走上前去呵斥道:“旺达!坐!”
藏獒乌溜溜的眼神闪烁一下,委屈巴巴地嗷呜一声像是控诉,原地转了两圈又缩着身子蹲回了墙角。
“你家狗也很威风。”万遥干笑两声缓解尴尬, 举起大拇指又夸了两句。
吉兴走过去半蹲在地面搂过狗,安抚似的在它脑袋上揉了揉。
“诶嘿嘿,旺达, 你这样可不对啊!对待漂亮小姐姐怎么能这么凶?你会吓到她的。”
旺达似懂非懂的,又看了万遥一眼,扭头靠在了吉兴的怀里。
万遥被它这略显娇憨的小动作逗笑了, 小媳妇的眼神简直颠覆了她对藏獒的认知。
“它的名字叫旺达吗?”万遥问。
“对,阿妈取的。”吉兴挠了挠旺达毛茸茸的下巴, “在藏语里面是勇敢的意思。”
刚刚那两声犬吠确实很勇。
万遥靠近两步, 大着胆子跟它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 旺达。”
吉兴笑着地掰起它的左前腿挥了挥, “叫!旺达。”
旺达别过脑袋看着万遥,又精神抖擞地汪了一声。
“它也跟你打招呼呢。”吉兴将旺达放下, 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狗毛。
吉兴又兴致勃勃地跟万遥介绍着他们家的院子,刚刚才聊到虫草和藏红花的市场价格,屋里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藏语。
吉兴小跑到楼梯口,同样用藏语回答着,两人就这样扯着嗓子隔空喊话。
春宗笑着给她解释:“是我阿妈。”
随着屋里面的声音落下,吉兴又冲万遥招招手,“走吧,咱们先进去,万遥小姐姐。”
万遥点点头,也跟了过去。
踏过门槛的时候,万遥小声说了句,“你叫我万遥就好了。”
“叫全名不好。”吉兴领着她往客厅走,“显得我们很不熟,很生分,你们不都这样称呼年轻姑娘的吗?”
万遥用余光扫了圈这略显豪华气派的客厅。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反正你就叫我万遥就好,你弟弟不就是这么叫的?”
吉兴可不这么认为:“那是他不懂风情,他哪有我了解女孩子啊?”
万遥、春宗:“……”
春宗早已习惯他哥的疯言疯语,招呼着万遥去墙边的沙发落座。
春宗又给她倒了半杯热茶,“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要去帮阿妈准备早饭。”
万遥茫然地点了点脑袋,寻了个位置正准备坐下,忽然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我跟你们一块去帮忙吧?顺便去好跟阿加打个招呼。”
“不用不用。”吉兴抢答。
“客人在这里休息就好。”
万遥磨不过这兄弟两人,又觉得贸然闯进别人家的厨房也不太好,不如就先留在客厅等他们回来,到时候再跟春宗、吉兴的母亲问好也不迟。
待两人离开客厅后,万遥捧着热茶喝了两口,微微扬着下巴四处观察。
墙面都是极具地域色彩的藏画,均是先用木材雕刻好,再请专门的画师描画绘彩。这满墙的壁画可不算便宜,价格在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