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拉嘎姆又叹了一口气,眼神好似在说:拜托你了。
万遥也不知道她到底能做些什么,还是迎着老人期盼的目光进了房间, 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程青盂的房间也不算大,进去便能闻见熟悉的藏香,藏青色的窗帘拉得死死的,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隐约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缓慢地走到他的床边, 慢慢蹲下凑近, 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他侧曲着身子缩在床上, 半张脸都埋在薄毯里, 一动不动的阖着眼,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睡得非常不踏实。
万遥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倒没有先前那么烫手了。她帮他掖了掖毯子,直接在地上坐下,手臂撑在床沿边上,脑袋搭在小臂上面,默默注视着他的脸。
看了许久,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指尖搭在他紧皱的眉心,来回轻抚着,妄图抚平那道皱褶,也抚平他心底的伤口。
……
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从天明一直持续到天黑。
万遥是被程青盂的细微动静惊醒的。
她刚刚睁开眼,就看见男人靠坐在床边,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万遥手臂被枕得发麻,不由得甩了甩手,一开口嗓子就像被劈裂那般沙哑:“你醒啦?”
程青盂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沉沉地“嗯”了一声。
万遥坐直身子看着他,不透光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挺拔的鼻梁筑起一道几近完美的弧度。
“要不要喝点水?”万遥一边关切的问,一边扶着床沿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点热水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手上忽地多了一道炙热的温度。
程青盂扯着她的手往回一拉。
下一秒,万遥顺势跌坐在他的床边,脸就贴在他起伏的胸口。
木质香伴随着他的心跳传回来,万遥能感觉到她的耳朵在发烫。
粗粝的掌心还紧紧贴着她的手,他既没收手也没收力,她就这样靠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程青盂你……”
她仰起脸来看他,企图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声音沉得厉害:“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万遥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另一只手捏紧了薄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放开我再说。”
程青盂没说话了,指腹在她手背摩挲两下,最后才将她的手慢慢松开。
万遥松了一口气,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室外很湿,室内很热,扰得她整颗心都热热的。
两人离得很近很近,万遥没回答他的问题,故作轻松地对他说:“程青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程青盂倚靠在床头没动,隔着黑暗默默看着她。
“我有个朋友。”说完她自己都轻笑了一声。
“她的父母属于那种半包办式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随时都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所以她的出生几乎也不被任何人期待,反而时常成为引起父母战火的导火索,所以她从小就会看别人的眼色。”
“六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突发疾病,抢救无效最终离世。母亲却没有半点悲痛的意思,反而庆幸地松了好几口气。父亲去世还不到三个月,母亲就交了新男朋友,两人的感情迅速又稳定,没过多久,母亲就告诉她自己要改嫁了。”
“我朋友就成了她通往幸福的绊脚石,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就被送去了大伯家。从上海到拉萨,四千多公里的路程,沿途不论她怎么恳求争取,母亲都铁了心要舍掉她这个拖油瓶,甚至还不断给她洗脑,说去大伯家是过好日子的。”
“到了拉萨,踏进那个金碧辉煌的‘新家’,她大概能明白母亲口中的好日子了。大伯是军官出生,退伍后投资开了好几家公司,短短几年就赚得满盆流金。那里确实要比之前的家好上很多,可她压根不稀罕这种生活,如果可以她更想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回上海的时候,她追到了火车站去,跑得连鞋子都掉了,依旧没换来她的回头。”
“大伯家给她提供的丰裕生活条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和堂姐都被压抑的家庭氛围反复折磨。大伯性情暴躁,稍有忤逆他的意思,轻则罚跪,重则动鞭。差点忘了,还有七匹狼,这可是她对皮带品牌认识的启蒙。”万遥嘲讽地笑了两声。
“大伯母呢,也算半个疯子。因为早些年身子亏损再难生出儿子来,却不敢把脾气发泄给在外面包了几房小老婆的丈夫。那些无处平息的怒火,最后自然落到她跟堂姐身上。剪刘海、穿短裙、跟异性多说两句话、放学晚了两分钟到家……都算是狐狸精行为。”
“大伯母最讨厌狐狸精,索性用收拾小三的方式去收拾她们姐妹俩。把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的头发剪成狗窝,整天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惹人笑话。堂姐高考结束那年,偷偷交了个男朋友,原以为上了大学就会迎来自由,谁知道这段刚刚萌芽的恋情,还没来得及发展就被撞破了。”
“自然免不了一顿打。大伯母把装着热茶的玻璃杯砸向堂姐的时候,她甚至都开始怀疑堂姐真是他们家的亲生女儿么?热茶流得堂姐满脸都是,白皙的小脸被烫得通红,玻璃杯碎得满地都是,她吓得胆战心惊地跪下,即便膝盖被玻璃片刺得鲜血淌淌也不敢吭声。”
“她那天就跟堂姐在玻璃片上跪了一夜,碎渣甚至都嵌入皮肉里了,医生处理了两个小时才将伤口缝合好。那是她头一次鼓起勇气,给早已断联的母亲拨了通电话过去。电话是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接听的,她隐约还能听见小孩的吵闹,还有母亲的欢笑。”
“原来母亲会笑啊,她默默在心里想,最后只能将电话挂断。”
漠然的语气依旧掩不住万遥的沉重,她垂着眼睛,手却紧紧捏成了拳头。
下一秒,她的拳头被人紧紧握住,就像被棉花糖给团团围住了。
程青盂察觉到她情绪的紧绷,安抚似的抚摸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掐入掌心的指尖拨开。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他阻止她。
万遥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你说两个疯子能养出什么人来?”她笑了两声,直直看着他:“我告诉你啊,能养出两个小疯子来。”
“堂姐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找工作,都逃不掉他们的掌控,甚至于今后该嫁给谁,也是由他们全权决定。”万遥的话逐渐混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我常常撞见她酗酒后倒在卫生间,胃疼得死去活来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快要变异的怪物。我还能撞见她用美工刀划伤自己,鲜血淌得被单上、地上全都是。”
“我真的很害怕,程青盂……”
“我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她。”
“再后来啊,堂姐在精神疲衰的情况下所作的画,一时爆红成了不少人追捧的艺术品。她又遇到了改变人生的‘贵人’,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剂镇定药,他很懂她,他深爱她。她一度认为自己得到了救赎,直到……媒体冷不丁报出她知三当三的花边新闻。这下就激怒了大伯和大伯母,网友们的厉声讨伐,家人的逼问和折磨,最后还是把她逼到了绝境。”
万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出事的前一晚,难得清醒的跟我聊了会天。彼时我受困于志愿填报的难题,大伯的建议和我的选择背道而驰。”
“她跟我讲了很多,从小到大的事,清醒的、古怪的都有,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说笑着。我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突然魔怔地问了句‘流血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却笑着跟我说‘很爽,很自由,但你不要轻易尝试。’”
“那天晚上,我也划破了手腕,鲜血淌到地面的时候,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慌,并没有她说的解脱。我当即就捏紧了伤口,匆匆打车去了医院。”
程青盂嗓子一紧,握着她的手说了句,“好姑娘。”还好你没做这种无法挽回的傻事。
万遥在黑暗中掉着眼泪:“可当我回来的时候,家里面静默一片。……万晚她死了,死在了那个晚上。”
“她服了很多安眠药泡进浴缸里,还划破了两腕的动脉,毫无意识地浸在热水里,压根……压根就没办法救。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才做得这些……我明明都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可我还是没能阻止她……我没能救她,程青盂……我没能救下她。”
“我没能救下她……”
“我还是没能救下她……”
万遥崩溃地重复着这一句。
程青盂心乱如麻,当即将人搂进了怀中,小姑娘埋在他的怀里哭得险些岔气,他只能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哭声就像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程青盂始终将她搂在怀里,直到她哭得累了乏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万遥搂着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
“程青盂。”她叫他。
“我在。”他回应她。
“我跟你说这些,并非要你同情。”她又接着说,一字一句,诚意满满,“我只是想掀开伤疤给你瞧瞧。”
程青盂的呼吸一滞。
“程青盂,本质上我们是同类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你,就像我也劝服不了自己一样,毕竟那些伤疤它是永恒存在的。”
“既然不能抚平和遗忘,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袒露出来。我们坦诚相对,至少在彼此的面前,不会再有人来捅一刀。”
万遥闷声解释道。
程青盂的心始终揪着,就像隔着一层拒人千里的钢丝网,却没想到会在这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第一次有人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展露在他的面前,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与他交心,只为安慰他。也只有她,才会选择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出她最纯粹的情感来。
程青盂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小姑娘,嗓子又干又痒,他没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
万遥急得退出他的怀抱,在房间里巡视一周,只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那碗凉透了的白粥。
她将粥碗捧着递过去:“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程青盂没拒绝她的好意,扶着碗喝了两口表面的米汤。
“怎么样?”万遥又急着问。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炙热,“还行,很甜。”
“冷透了,你别喝了!”万遥又抢过粥碗来,就着碗沿也尝了口,“你烧糊涂了吗?哪里有什么甜味?”
程青盂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他也不知道甜味从何而来。
万遥将粥碗放回了原位,凑到他面前,沉默片刻,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说:
“程青盂,让我做你的禁卫军吧。”
让我守卫你的雷池,让我舔舐你的伤疤。
她虔诚地自我举荐着,循着男人温热的呼吸,靠过去,捧起他的脸,准确扑捉到他的唇。
两片干涩的唇骤然紧贴在一处。
停了好几秒钟。
就在她打算退出之时,程青盂忽地扣住她的脑袋,回应了这个吻。
真是烧糊涂了吗?
她现在该怎么办?
推开他,还是继续?
脑袋里轰地炸成了一片,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她后知后觉的张开嘴,再次含住他冰冷的唇。
熟悉的木质香抵进她的鼻腔,他稳稳扶着她的脑袋,嘴上的动作又重又急,仿佛着急宣告他的答案。
两人的唇被津液湿润,他辗转吮吸着她的唇瓣,转而去探她的舌尖,湿热扫过的那瞬间,万遥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一切都恍惚得像做了个美梦,梦里程青盂与她心意相同,肆无忌惮地向对方表达爱意。
“呼吸啊。”
他咬了她一下,提醒着。
原来不是梦啊,那张平时最爱放狠话的嘴此刻软得不行。
她喘了口气,搂着他的脖颈热情迎合。
两人像极了黑夜中孤单的困兽,忘情的纠缠着,发疯似的拥吻。
第61章 吻得窒息
雨后的室内又闷又燥, 闷窒的热浪不断翻卷,人的思绪也慢慢变得模糊,争抢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
“疼……”
万遥突然出声, 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就这样被程青盂死死扣在怀里,两具燥热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
男人不轻不重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那些细碎的胡茬刮挠得人浑身发麻,她连背脊都忍不住轻颤了两下。
“哪儿疼?”
他还贴着她,鼻息灼热滚烫,声音也沙沙的。
万遥虚虚搂着他的脖子, 空出些距离来, 委屈巴巴地控诉:“……嘴疼,脸也疼,浑身上下都疼。”
昨晚遭受的那些伤后知后觉发力了, 唇角原本就破皮还流了血,又被他缠着吮咬了一通,现在又麻又疼肿得厉害。
还有手臂、后腰的那些伤,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也能猜到多半发青发紫了,刚刚被他大力揉在怀中, 莫名生起一阵阵酸疼。
“忍着。”
程青盂语气淡淡的,还带着些恶劣笑意, 偏头又去寻她的唇。
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锁骨上, 万遥半边身子都酥了。
程青盂托着她的左脸, 拇指在她下巴轻轻摩挲, 唇间的掠夺丝毫未停, 力道不重但是吻得极深。舌头穿过禁闭的齿关大肆横扫,暧昧不明的吮吞声在房里越发明显。
万遥也想闭着眼享受这个吻, 奈何浑身上下疼得无法坚持,气息交缠,她手滑到他胸口抵着,软绵绵地推了程青盂几下。
程青盂反而咬了下她的舌尖。
“唔……程青……”她急得拍拍他的胸口。
真是烧糊涂了吗?此刻的程青盂热情到她难以招架的程度。
他的气息又沉又重,就像黑夜中点燃了火芯的烟花,一触即发,失控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激烈且漫长,一度到缺氧的程度。
直到宽厚的大掌探到她的腰侧,那里恰好被踹了一脚,万遥疼得拧着眉抖了两下。
唇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程青盂擦擦她唇边的湿润,忙问:“怎么了?”
万遥气得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拧了几下。这还是前面那个不为所动、把自己忍成神龟的的程青盂吗?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果然男人不能放纵,一旦放纵起来,这谁还招架得住啊?
“程青盂你混蛋。”万遥又拧了他一下,“都说了疼!”
程青盂那手还微微搭在她的腰边,倾身往前探,拍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暧昧的气息还未散去,淡淡的撒落在两人的肩头,掩去了眉眼间的绯红。
万遥气呼呼地推开他,直接撩起毛衣边,侧着身把伤口对准他。
程青盂顺着她的动作看下去,小姑娘露出小半截莹白的纤腰,那寸皮肤明显有些擦破皮,微微鼓起,又青又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