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对其他人三缄其口,对您来说或许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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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阮阮最终还是没能从刑佑那套来只言片语,似乎一切疑问都只能等闻商连醒来,才能揭晓。
她怀着满腹心事应邀去闻家做客。
和记忆里的喧嚷不同,闻家这会儿安静得很。
白色的波斯猫窝在沙发里睡觉,大概是照顾她的口味,煮的茶水里还放了刚寄过来的荔枝,闻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她在韩国这些年的经历。
等慕阮阮陪老人家用过晚餐,闻奶奶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时间也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她想了想,转头问慕阮阮,“你要不介意,能不能帮我捎两件衣服回去?如果商连这两天醒得过来,估计是不愿意穿医院里的衣服的。”
这点小事,慕阮阮自然不会介意,她当即点点头,“当然没问题的,奶奶。”
见她答应下来,闻奶奶带她进了一间卧房。樱桃木的家具,拱形床前架着黑色的德国钢琴,窗外梧桐丰茂,和那年深秋别无二致。
闻奶奶没急着取衣服,反倒走到钢琴前,把原本倒扣的照片重新立了起来。
那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有个小一号的闻商连,看得出闻商连从小就有这种臭脸的潜质。顶着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却怎么也不肯施舍出来一个微笑。
可他的形象管理,在这张照片里失败了。
按下快门的瞬间,他身边的女子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一指头戳在他的嘴角。闻商连吃惊的表情,人工制造的笑容,和女子如画的眉眼,永远定格在了画面里。
慕阮阮知道这个人。
新闻报道、相似的五官、闻商连偶尔的只言片语,她有太多线索足够拼凑这个人的身份。却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她。
九十年代风靡港圈的香港小姐,第一部 电影就坐稳了玉女掌门人。出道两年就风光嫁入豪门,当红时期选择隐退,不知道成了多少人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闻商连的母亲,姜愿。
可隐退后的姜愿并没有如人预想的那般,做一辈子豪门少奶奶,安稳无忧。嫁入闻家后的第十年,因为参加圈内好友的婚礼,姜愿也成了那场大名鼎鼎的凯旋号事件的受害者。
尽管在闻家的出力下,警方证明了姜愿并没有在那场婚宴中参与吸/毒。但一代女神蒙尘的戏码,永远比珠玉无暇好看得多。
媒体的捕风捉影、公众的不信任、记者的追问和逼迫,最终让姜愿选择在自己的房间,吞下了过量安眠药。
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长夜星火般璀璨的女子,熄灭的那一年,不过三十五岁。
可惜她的死亡,并没有如她期望的那般,向所有人证明她的清白。
或者说,一个女明星的清白,只有在她活着的时候才有讨论的意义。她死后,丑闻便以惊人的速度平息下来,舆论销声匿迹,媒体偃旗息鼓。报道她死亡消息的那篇文章,用四个字盖棺定论——
红颜薄命。
言语没有重量,盖过一个人的死亡却又太轻而易举。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吧。”闻奶奶指腹在相框上摩挲了一下,她指了指照片里的人问她,
“你应该知道,闻商连和他父亲的关系不太好吧。”
慕阮阮点点头。
她和闻商连第一次见面,就从傅博宇的口中,知道了他们父子关系很差的事。在一起之后,虽然闻商连有意让她避开这些矛盾,但她还是能从各种细节里,体会到闻商连的态度。
刚出道那会儿,闻商连身上最常被拿出来做文章的地方,就是他的身份。
被力捧因为是贵圈皇族,第一部 电影就是重要角色因为是资源咖。但纵横的合约,本身是对闻商连的限制,真正让他成名的那几部电影,都是闻商连自己谈下来的。
有一次他们打电话争执的时候,慕阮阮也在旁边。
“早在十年前,您就已经失去干涉我人生的立场了。”闻商连转身背对过慕阮阮,似乎不想让她看见此刻的表情,但慕阮阮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他说这句话时口吻,像带着嘲讽,又字字冷硬,
“我以为您至少该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起因就在这件事上。”这种家族的旧闻秘事,闻奶奶却对她毫不避讳,
“这场风波前后闹了大半年,阿愿也因此生了病。可偏偏当时闻家有一笔买卖出了问题,涉事金额不小,受这件事的舆论影响,公司的股价也跌了不少。商连他父亲那段时间脾气大得很,不仅没能陪着阿愿度过这段时间,甚至有几次争执,还指责她给闻家带来这么大的负面影响。”
“他怎么能……”慕阮阮从闻奶奶的口中,第一次拼全了事件的全貌,她一句质问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开口才发觉不妥,她堪堪收声,停顿了一会才垂下眼睛,
“姜伯母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捱过外界冰冷的质疑、非议、谩骂,却想不到,压垮她的那些暗箭利器,最后一把是从身边向她射来的。
来自她的挚爱,她曾经坚定选择的家人。
而闻商连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当时正赶上他爷爷生病,我陪着他在国外疗养,商连他父亲一直将此事瞒着,直到我们回国才听说这些消息。可是已经太晚了。”闻奶奶重重叹了口气,“商连这孩子,那之后就越来越封闭。我们知道他心底有情绪,却不肯跟任何人吐露。”
“有些刺一旦种下,再想拔出来就难了。”闻奶奶深深看她一眼,慢慢道,“你和商连之间的事,我没有过多地了解。但我从小看着他长大,至少能说一句。”
“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是不一样的。”
慕阮阮怔了一下。
有什么话堵在舌根底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们的路,只能你们自己去走。”闻奶奶笑了笑,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似乎是闻奶奶身边的人走进来低声说了几句话,闻奶奶听后转头说了句,
“家里来了位客人,我过去简单招呼几句,阮阮你在这稍等我一会?”
“您去忙。”慕阮阮点点头道,“我不着急的。”
闻奶奶离开后,慕阮阮慢慢走到钢琴架旁。带着某种沉重的心情,她轻轻捧起那张照片。
“姜伯母,如果您在天有灵。”都说逝世的亲人在彼世,也会庇佑曾经的亲人,她对上面眉眼俱笑的女子轻声道,
“请您一定保佑闻商连度过这次难关吧。”
大概是摆放多年的原因。
相框后的卡扣被锈迹侵蚀,还没等慕阮阮把它放回原位,相框后的背板就脱落下来,与地面接轨,发出‘咔哒’一声细微的响动。
连同那张合照一起。
它在空中轻飘飘地打了几个圈,背面朝上落在地上,露出两行藏匿的小字,行草机锋透骨,看得出握笔人的心情并不平静。
慕阮阮蹲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您是对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或许只有失去才是最合适的结局。”
房门被人推开。
慕阮阮还没从那段话里回过神,就听见去而复返的闻奶奶有些激动的声音。
“医院刚才打来电话。”离得近了,慕阮阮还看得到闻奶奶微红的眼眶,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说是商连刚才醒了。”
第39章 心结
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 最让人欣喜的消息。
很显然警方的消息更快一步,慕阮阮和闻奶奶赶到医院,她先一步去开病房门的时候, 听见门内传来刑佑的声音。
“早就说了让你别太深入。”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恼火, “他们这一次敢撞车来威胁你,下一次呢?你有几条命?”
闻商连躺了这么久, 气人的功夫倒是一点也没退步,“我有分寸。”
刑佑冷笑了一声, “你别忘了,那辆车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闻商连似乎沉默了一瞬,才又道, “知道我那天行程的人不多,这其中必然有……”
眼见闻奶奶已经走到跟前, 慕阮阮忙重重咳了一声。
房门内安静了下来, 慕阮阮推开门。
闻商连的视线掠过来,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眉目明显一松。刑佑站在他的病床前,眉头还蹙着, 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闻奶奶并不清楚刑佑的身份,还是慕阮阮先开口道。
“现在是不是……不大方便?”
“方便。”闻商连朝刑佑抬了下眉梢,他久病初愈,脸色还不大好,可他一开口, 就顺理成章地站上主导的位置,
“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对吧, 刑警官。”
闻商连这么说, 显然是不想在闻奶奶面前,暴露自己和警方的关系。刑佑倒也配合, 他朝两个人点点头,临走前含糊其辞道,
“闻先生有任何想补充的地方,”他咬着几个字的重音,“请务必先联系我。”
闻商连在装作不熟这方面驾轻就熟,他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
“那就提前谢过刑警官了。”
等刑佑带上了房门,闻奶奶才走到病床前,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才刚好,也不知道先好好休息。”她先是问了几句检查的情况,而后才道,
“不过总算是醒了,醒了就好。”
“让您担心了。”闻商连低声解释道,“例行笔录而已。越早抓到嫌疑人,对我们也越有利不是吗?”
“我倒也想看看,是谁敢冒着得罪整个闻家的代价,做出这种事。”闻奶奶闻言冷哼了一声,
“这圈子到底是不安稳了些,等你们这次出院,我亲自挑几个身手好的给你们送过去。”
“这太麻烦了奶奶。”慕阮阮忙道,“这次应该只是意外,我的名气没有那么大,实在用不着这种阵仗。”
“瞎说。我还特意下了微博关注了你,《如故》我都追平了,我那些老朋友都说,在网上有这个热度就是红了。”闻奶奶偏头瞥了闻商连一眼,“说不定再过两年,你的名气就赶超他了。”
慕阮阮一时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得默默捂了把脸。倒是旁边的闻商连低头一晒,闻奶奶立刻把注意力落在他身上。
“笑什么。”她眉毛一竖,“你有意见?”
“怎么会。我只是想到,”闻商连懒洋洋地朝后靠了靠,“自己如今在事业上,只剩下退步的空间,确实也该反思一下了。”
“你就是真的想反思,”慕阮阮一撇嘴角,“难道不应该先从性格这方面入手吗?”
仅剩的担心和忧虑,也在这三五句话里烟消云散。见闻商连醒来后精神不错,闻奶奶也终于放下心来,几个人聊了一会后她忽然起身道。
“一时高兴都给忘了,”她说着看了慕阮阮一眼,“我去取今天的药包,阮阮你代我照看着他点。”
慕阮阮忙跟着站起身,“跑腿的事还是我去吧,奶奶。”
“你也没好两天,况且你又不知道在哪取。”闻奶奶一伸手把她按回座位上,“正好我也要去看看,宫迟他们跟医生沟通的情况。你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眨眼间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慕阮阮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是闻奶奶刻意给她和闻商连留独处的空间。
不过她原本也有找闻商连好好谈一次的打算,择日不如撞日,慕阮阮想了想,主动开口道,
“你身体感觉……”
“你还有不舒服……”他们几乎是同时开了口,两条音轨交叠,闻商连抬了下眼睛,“你先。”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
慕阮阮声音一顿,她看着闻商连左手还未拆的石膏,和他身上大出两个号来的病号服,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不会在生死这件事上动容,言语无论怎样说出口都让人觉得轻率。
她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干脆起身在病床前的果篮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出来问他,
“要吃吗?”
闻商连抬眼看她,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手疼。”
难得见他说一句示弱的话,慕阮阮叹了口气,起身去取桌子上的餐刀。
果皮顺着刀刃的方向一圈圈掉落下来,她的情绪仿佛也找到了某种支点。慕阮阮想了想,重新开口道。
“幸好你这张脸安然无恙。”她看了闻商连一眼,用打趣的语气道,“不然真被你粉丝扒出来,我和你一起在车上,多半得是死罪了。”
闻商连对她这句话并不赞同,“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带累你。”
“你说的带累。是指如果不是你提出要送我,就不会有这场车祸。”这正是慕阮阮想要的话题,她立刻顺着闻商连的话头问了下去,
“还是指,这场车祸从头到位都是冲着你来的?因为你在调查你母亲当年的事?”
闻商连怔了一下,但他很快从慕阮阮的反应中猜出一二,
“你知道了多少?”
“这取决于,”慕阮阮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想告诉我多少。”
“没有要瞒你的意思。”闻商连在她的目光下笑了一声,“你问就是了。”
“其实早前的新闻已经给了足够多的信息,”慕阮阮低头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推到闻商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