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晚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真相,悲怆、痛苦、愤怒混杂成了嘴里久久不散的苦涩,胸腔里早就停止跳动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好像被人开了一个大洞,痛苦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她颤抖着抬起手,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为手了,完全是尖锐的利爪。
人入魔后是没有转世的。
陈向晚赌上一生和以后的生生世世,只是为了留住她的孩子而已,但现在却有人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骗她的。
心好痛。
可是该痛的人不是她。
所有骗她的,伤害过她的人,全都要比她痛千百倍才对!
凭什么她要过得这样凄惨?!
凭什么她的女儿自出生起就从未健康过,要在那样年轻的年纪死去?!
凭什么?!
这世上所有幸福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所有欢笑的人都该哭的撕心裂肺!
陈向晚再也保持不住平日伪装出的人样,她的身体极速膨大,有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从她的脊背上窜了出来,脑袋开裂成两半,从中伸出无数长条状的眼睛。
她要将带给她不幸的世界变成炼狱!!
陈向晚大掌中不断地凝聚着黑气,她全神贯注着,却突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
“月姨,你在做什么?”
陈向晚宽大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起来,她慢慢吞吞地转过身,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缥缈身影。
不、一定是假的,清璃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又是一个骗她的幻象,毫不犹豫地将手里凝聚出的黑气朝着那地方扔去。
孟玥提剑将其挡下。
还好她做了双重准备。
回魂草是只能作用在未转世投胎的人身上的,宋清璃何时死的,又死了多久,根本没人知道。
孟玥用回魂草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她已经投胎转世的准备,所以同时吃下了剑修草。
要是刚刚没吃剑修草,现在陈向晚一击把宋清璃打散,她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孟玥拿剑的手被震得发麻,她看着不成人样的陈向晚劝解道:“你为什么不听听她说,万一她真是宋清璃呢?!”
陈向晚无数眼睛挤在开裂的头颅中间,密密麻麻的发着亮光,看了就让人头皮发麻,她显然没有相信的意思,手中重又凝聚着黑气,打算再蓄势做第二击。
孟玥不敢喘气,认认真真地挡在宋清璃面前。
相比她的紧张,宋清璃却分外平静,见陈向晚如此恐怖神态也不见害怕,只是很柔和地说道:“月姨,咱们都被那个女人骗了,我爹被炼化为人器,吸纳灵力不是为我供养身体,而是被那个女人用去养镜子了。”
陈向晚的动作停下了,原本长条状,安静不动的眼睛此刻突然像是被海浪卷携的海草,开始摇摆起来,她终于开了口:“你、你是清璃。”
语气肯定,因为这些事除了真正的宋清璃,根本没人知道。
“月姨,你出不了城主府是因为你成了那镜子的祭品,镜子不动,你也走不了。”宋清璃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话说的越久,原本虚无的身影就变得越发透明:“月姨,他们两个不是坏人,真正坏的是那个女人,她对你们说了无数的谎。”
“对对,清璃说得对,我应该去杀了那个贱女人才对,”陈向晚颤抖着看着宋清璃即将要消失的身影,有些卑微地祈求着:“清璃你再说两句话好不好,你让月姨再听听你的声音,你再快多说两句。”
她伸出左爪努力想要朝着那个方向够一够。
都说父母相爱时生下的孩子长得最是好看,宋清璃简直将陈向晚和宋中凝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了一起,整个人温静柔美,朱唇不点妖娆,小小年纪就出落的分外标致。
陈向晚觉得她长得还是更像自己的,所以当宋清璃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便会弯成月牙状。
这是陈向晚第一次见她笑的这般开朗活泼,不同于以前那样虚弱却又憔悴的样子。
在宋清璃的身影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她笑着说:
“娘,你装了这么多年月姨,还是一点不像。”
“月姨她啊,是右撇子的。”
轰隆的一声。
陈向晚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坍塌。
这么多年陈向晚用百里月的脸做恶事,沾血腥,就是为了留住她在宋清璃眼里的慈母形象。
可是,清璃刚刚却叫她什么,叫她娘......
所以,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陪着自己演戏。
陈向晚突然想起过去无数个夜晚里,清璃承受不住痛苦跟她说想死时,她便总是拿出‘答应过陈向晚治好你’这句话,来压着清璃寻死的念头。
原来,那个时候,清璃眼睛里的挣扎和痛苦,不是对她人生不公的不甘心,而是对她这个执迷不悟的母亲所流露出的可怜。
因为舍不得陈向晚痛苦,所以即便每天都要承受抽刀断骨的疼痛,也日复一日的活下去。
想活的从来都不是宋清璃,要治病的也从来不是宋清璃。
是她。
陈向晚趴扶在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却痛苦的声音,叫声尖锐而刺耳,那是一个人从灵魂深处所发出的哀嚎。
妖魔没有资格流泪,他们天生就不会哭。
所以孟玥只能看到深黑的血液,从那数十双眼睛里喷涌而出,血液在陈向晚巨大的身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仿佛枷锁一样将她团团困住。
下一秒,陈向晚倏然从地上飞起,坚韧的羽翼直接将内室顶贯穿,破出一个硕大无比的洞口。
砖石碎屑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砸的人一阵一阵的疼,烟尘四散,快要迷了人的眼。
但在漫天烟雾里,有璀璨的阳光有如刀剑般贯穿内室,以最无私而磊落的姿态,照亮这充斥着痛苦与悲伤的地方。
孟玥要趁着内室彻底坍塌前出去,所以她一把捞起白起言的腰,径直朝着陈向晚打破的洞飞去。
在他们二人出去的那一秒,一声巨响明示着这曾经藏着无数秘密与血腥的地方彻底消亡。
陈向晚虽然动作快,但是却因为化魔的身躯分外庞大,所以孟玥还是一眼在辽阔的天空中找到了一个黑点。
有了之前的事儿做教训,孟玥刚把白起言放下,就把沈世情的镯子从她手腕上摘下来,套到了白起言手上,然后问着:“怎么样,灵力回来了吗?”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白起言甚至才刚刚意识到被孟玥抱了,就被她立马接着的一个问题给打乱思绪。
他指尖微动,一抹碎冰赫然出现。
孟玥松了口气:“那我们赶紧去追陈向晚。”
“等等。”白起言开口喝住了她。
“怎么了?”陈向晚的身影就快要消失了,孟玥想赶紧追上。
“你不知道你如今是何模样吗?”白起言墨玉般的眸子紧盯着孟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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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的时候好痛苦,生怕写的不好然后修修改改,说到底还是笔力问题,我是废物啊啊啊啊啊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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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玥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白起言与她解释道:“我的化形术并未失效,因为我还是女子装扮,可你,却已经变为男子了。”
男子?
孟玥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白起言在她身上施的化形术不见了,她变成原先假扮男子的模样。
原只是外貌变了,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个男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先去追陈向晚,”孟玥心下有了计较,“她一定是去找上次我们碰见的那个魔物了。”
白起言‘嗯’了一声。
等孟玥他们到的时候,硕大的天幕上有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纠缠不休,速度之快,只剩下残影。
陈向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疯狂又憎恨:“你骗我,你骗我!”
梦雪娇嫩的脸被她的爪子划出一道血痕,她察觉到面上的疼痛后,神情立马变得凶恶:“我让你再看到你女儿活着的模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活着?那算哪门子活着?
就算是幻象,梦雪也不愿给陈向晚做一个健康的宋清璃,只为了供养玄虚镜将他们夫妻二人一个变成人器,一个变成祭品。
陈向晚的身子又膨胀开裂,无数藤蔓一般的触手从她开裂的头颅中伸出,以飞快的速度朝着梦雪所在的方向袭去。
触手数量太多,速度又快,梦雪只能先暂且躲避,将柔软的身子弯曲成近乎不可能的姿势,险险躲过攻击。
没打到梦雪的触手击打到城主府的房屋,屋子不堪一击,瞬间化为齑粉碎裂一地。
梦雪回头看了看那一地废墟,用嘴上尖锐的牙齿咬破自己的手腕,一道深深的伤口立马出现,她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那口子撕的更大。
其中流出的血液也变作了触手,只不过比起陈向晚的更细更少,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丝毫不输,两根纤细的血线仿佛铁链一般将陈向晚的触手收束在一起,将她困得不能再动弹。
梦雪将自己的右手变做一把巨斧,得意地笑着朝陈向晚走过去,打算一举将她的头砍落。
但陈向晚动作更快,她抢先将自己的所有触手都给砍掉,鲜血如注从截口喷涌而出。
深黑的血液带着腐蚀性,落到树木花草上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两人合抱的苍苍树木就那么化为一滩液体。
梦雪脸上沾上两滴毒血,那处的肌肤立马开始腐蚀,在她脸上留下两个血洞来,她彻彻底底被激怒,飞到陈向晚的身前就朝着她的肚子狠狠踹上一脚。
陈向晚当即,从已经不能算嘴的地方呕出两口浓厚的毒血来。
梦雪闪身避了过去,正打算继续攻势,却有一道近乎透明的晶白纸伞凭空出现,横在她与陈向晚之间。
!
这是那晚将她逼退的纸伞!
是谁?!
梦雪的眸子四处逡巡,寻找着纸伞的主人。
一个纤弱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将伞接过,然后朝她抬起手。
梦雪再一次感受到彻骨的寒凉不断地传来,她的四肢变得越来越僵硬,动作越来越缓慢,呼吸似乎都变成了难事,灵力被冻结在了经脉处,不能任她自由调动。
情势转眼逆转,她成了那个无法逃脱死局的瓮中之鳖。
白起言觑重伤的陈向晚一眼,冷傲的仙姿于日光下更显不可接近,“还能动吗?”
回答他的是陈向晚冲向梦雪的又一次迅猛攻击。
有了白起言的加入,原本处于劣势的陈向晚一下子居于高地,专心朝着梦雪疏忽的破绽处下死手。
天空中,三道身影汇聚又分开,炸裂声尖叫声不住地从云层间传来。
孟玥没有将视线放在他们三个身上,而是看着地面上铺满的尸体,尸体层层叠叠堆成了好几座山,却都长着一个人的脸。
是何香凤。
这么多尸体肯定不可能都是她的,应该是幻象做出的假象。
梦雪杀她这么多次是为了什么?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可能值得她这么恨,那她杀这么多次是为了什么?
孟玥把视线从尸山上收回来,环顾着四周,试图找到一些线索,最终,她看到了那被钉在墙上的女子,她提步走了过去。
聂秋紧闭着双眼,从她身上流出的血液被编制成了纷繁复杂的花纹,刻在她泛青的身体上,更刻在固定着她的墙壁上。
孟玥仔细地分辨着墙上的纹路,发现与之前在地牢看见的大同小异。
那些暗沉的血纹在她接近的那一刻猛然亮出阵阵红光,聂秋身上的血液流速快的仿佛疯了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而插在她脖子处的玄虚镜则是瞬间褪去陈旧的模样。
皲裂生锈的镜框一块块脱落,仿佛雏鸟啄开蛋壳一般,露出下面银瑞洁白的新样貌来。
拿住它!拿住它!快拿住它!
心里有股声音不住地催促着孟玥,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脑子里只剩下这道充满诱惑的声音。
孟玥失魂落魄地抬起手,正准备握住镜子,耳边一道凶锐的掌风却将她的心神给唤回。
“不许碰我的东西!”梦雪不顾身上被白起言贯穿的大洞,恶气汹汹的威胁着。
在陈向晚和白起言两人的协同进攻下,她早没了之前娇嫩美艳的光彩,浑身上下充满伤口,毒血将她白嫩的身躯烫出一片片烂肉,但最让人心惊的还是她右胸出,充满冰雪晶片的那一处大洞。
若是躲得再慢几分,被贯穿的恐怕就是心脏了。
梦雪喘着粗气,痴迷地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镜子。
她终于,终于将聂秋炼化了,玄虚镜又恢复曾经的模样了!梦魔族一定能再现往日荣光!
梦雪激动地朝着镜子伸出手,但她还未握住镜把,却被镜子上震出来的红光击退。
腹部被狠狠一打,她被痛击溃,像蠕虫一样在地上躬着身子,蹬着腿,嘴里的话充满了恨和疯狂:“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做你的主人?!明明我才是最有资格的!!”
她是梦魔族的圣女,本就该拥有梦魔族的至宝才对!
梦雪像是讨不到糖果的稚童,在地上发着疯,用手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扣划着,指甲破了,手被蹭出血也毫不在意,只像疯了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凭什么?!凭什么?!”
白起言收起伞,慢慢落于孟玥身边,与她一同看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梦雪。
陈向晚抓住机会,就打算给梦雪最后一击,但她刚飞到梦雪身边,甚至还没来得及动手,一道颀长的身影划破虚空,从暗处显露身形。
骨节分明却又苍白十分的手,以优雅而矜贵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抓上陈向晚粗壮的脖颈。
下一秒,陈向晚瞬间碎裂开,血液四溅。
白起言连忙撑伞护住他和孟玥。
穿着斗篷的身影,面前似乎有一道人眼无法看清的屏障将血液全都阻挡了去。
入魔的陈向晚,甚至连他的一捏都承受不住,就这么被掌控生死,硕大无比的身躯被无数看不清的利刃,从头到脚地切分,尸块血液四处飞溅。
临死了,她似乎变得格外平静,居然反抗都不曾有。
孟玥在这紧张到忘记呼吸的时刻,听到她默默地说着什么,那声音褪去了疯狂与魔怔,只剩下最后的温柔与悔恨。
“对、对不起......”
对不起?
她在和谁道歉?
是说给挚爱的女儿宋清璃?还是与她同被蒙骗的夫君宋中凝?亦或者,是她手下屠戮过的无数沧浪城百姓?
可这些人全都不在了,又有谁能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