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响起了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好久都没停。
“这是迎亲了。”徐队和路远山说。
何禾抱着璐璐回头望,村子在下面,山上飘起的白雾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八点多,换班的车进来,下班的车出去。刚走到村子口,三辆车就被接亲回来的车队堵住了。
“喔唷!村长,你们家结婚噶!”亓行舟扒着窗子挥手兴奋地吆喝。
“嫁女儿嫁女儿!”
昨晚还来山后看看象群情况的村长站在路旁,他不好意思地挥了一下手。
他胸前带着大红花嘿嘿笑着一路小跑跑到车队这边伸手热情地拽着亓行舟:“来来来!下来噶!来吃酒席噶!吃完再回去!”
“哎我们——”亓行舟想拒绝。
村长已经转头往后面叫消防队们:“都来噶!热闹地很!感谢你们,啊!把象堵在外面!”
本来不想去了,挡不住村长的盛情难却,但是消防队得走,他们回队里集合,亓行舟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何禾把璐璐抱在怀里也下了车,她今天谁也不找,就跟着路远山寸步不离。
据说是互相嫁娶,新郎先来迎新娘,新娘再去迎新郎。
又放了一挂炮仗,何禾赶紧用手捂住璐璐的耳朵。
“走,去看看新娘子!”路远山仿佛又回到了领着何禾到处玩的小时候。
新郎和新娘是一个村子的,新郎家到新娘家的路上全都挂着一道道的红色纸灯笼。
早上的凉风一吹,柴火的烟瞬间弥漫了整片村庄看不清路,也看不清面前谁是谁。
炭火香混杂着开席前热锅的油香,还有飘在地面上的炮仗味让人仿佛头一次来到真实的人间。
“哎,给个雨衣!”
何禾的手里突然被塞了一个蓝色的塑料透明雨衣。
“没下雨啊。”
何禾看看天,烟雾混入了天空,被阳光照得像堆叠的白纱。
“要泼水呢吧?”路远山拎着轻飘飘的雨衣,她探头看着前面已经迎头接了一瓢水的亓行舟和大伍哈哈大笑。
“禾禾快穿上!”
路远山喊了一句,然后她穿着雨衣拽过雨衣的帽子就捂着脑袋往前跑了。
何禾一手拎着璐璐的牵引绳,她站在这边手忙脚乱地披上雨衣。
“别泼我啊啊啊啊啊!!!”她边跑边事先求饶。
一个女孩跟在何禾身边大声喊:“泼了是祝福嘞!”
哗啦一瓢水,升起一片雾。
水隔着雨衣从何禾的肩膀泼来,左边,右边,两边都有。
雨衣不防水啊!
何禾甩着已经淌进袖口的水,热乎乎的。
她用手托着璐璐,白色烟雾中她低头跑得看不清路。
“来咯!”
“哎——”
又是一瓢,何禾慌慌张张往旁边躲。
她一头撞上了一面硬邦邦的墙。
哦,不是墙。
但是还不如是墙。
阿布被撞疼了,他闷哼一声转头看,何禾已经绕过他肩膀挤去了路远山的身边。
路两边一停不停的一瓢水从身后来,阿布没躲,他就直愣愣地站在这里接着。
水泼在后背上,泼在刚刚何禾撞在他的地方,像是在推着他去她那边。
躲过了泼水的女子们,到了村长家头顶上就是挂的红色横幅了,一条接一条,全是各种祝福的话。
不过这是何禾猜的,她只认识最前面那条汉字的‘祝百年好合’,后面的,她没见过,有点像象形文字。
红色的丝带和灯笼随风飘,村长家大门口围了更多的人,请来的乐队奏着乐,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何禾看看那些人和泼水的女子们身上穿的衣服,她又看看头顶上的横幅。
“少数民族呀?”她偷偷问路远山。
“彝族。”路远山说,“这边是傣族彝族的县。”
得,傣族。
到那谁老家了。
何禾突然有点不爽。
正好,让某人在这里多逛逛,他不是就想回傣族吗,没准他在这里四处逛逛就和某个傣族的女孩看对眼然后好上了。
反正早就没她什么事了。
何禾越想越气,她气得白了好几眼在大伍身边找了板凳坐下的阿布。
阿布正被一群老妈妈还有嬢嬢们围着,何禾看着阿布拘谨的样子气得又‘哼’了一声。
她往里又走了走。
“你抱了小猫哇!依依,你来看!”
一个女孩子突然在何禾身边绕出来,她见到了何禾怀里的璐璐,兴奋地冲自己的姐妹们招手。
何禾看着面前女孩满身银饰的叮叮当当,她没心情社交,就哼哼了两声:“对——”
她一转头,才看见这个女孩吆喝的姐妹正从阿布身边坐着,这个女孩叫了很久,那个依依才依依不舍地走过来。
她似乎心有不满,走过来老远就叽里咕噜和女孩用方言说了一堆话。
女孩看了看阿布后咯咯笑,和她身上挂着的银子一样清亮。
“好乖哦。”依依这才看到何禾手里的小猫,她和探头探脑的璐璐对视了一会儿才问何禾,“能摸摸吗?”
“摸吧。”何禾点点头,她拽开牛仔外套的扣子掏出璐璐。
依依小心翼翼抱着璐璐,她转了一圈,璐璐用爪子勾着她头顶垂下的长长的银铃铛。
“你的衣服湿啦?”一开始和何禾搭话的女孩揪着何禾的袖口瞧,“冷不?”
“不冷。”何禾摇摇头,她边说边把袖子湿的地方挽了几下。
一晚上的蹲守,现在站的累了,何禾在木柱子边拽过一个小木凳坐下。
那两个女孩来回换着抱璐璐稀罕的不得了,何禾就在一旁坐着。
她们黑红相间的长褂子还有长裙,
“你衣服真好看。”何禾忍不住说。
“是噶!”那个女孩又笑了。
她抱着璐璐转了一圈可开心了,“我姐姐结婚我阿母给买的。”
“你姐姐结婚呀!”何禾恍然大悟,她探头看来看去,“新娘子呢?”
“在二楼化妆嘞!”
正说着,二楼有人在走廊围栏边探头:“瑶~瑶~”
“哎!”
瑶瑶高声应着,她赶紧把璐璐还给何禾。
她拉着依依的手,她们提着崭新的裙摆走了两步,裙摆掀起是同样绣花的鞋子。
瑶瑶回头看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她们的何禾,“看新娘子去不?”
何禾想都没想就站了起来。
“去!”
“来嘛!”
二楼的屋子里围了更多的女孩,还有一些年纪大的女人们,她们看着新娘穿上花花绿绿的裙子,戴上哗啦啦的银头饰。
在场的人们都穿着和瑶瑶一样的衣服,只有何禾穿着牛仔全套。
瑶瑶靠着木柱子,她的脑袋歪到何禾面前。
“你叫什么?”
“何禾。”
“哪个he?”
“嗯——”何禾想了想,“你认识汉字不?”
“认得呀。我开学就上大一了!”瑶瑶又笑,笑得她耳朵上的银耳环都跟着晃,“你是汉族噶?”
“对。”
“看着也像。”她的手指勾了一下何禾的下巴,“小圆脸,漂亮。”
何禾有些不好意思了,“何处的何和锄禾的禾。”
“好听。”
瑶瑶点了点头。
她突然看到趴在围栏边往外看的依依,就皱着眉头嚷嚷:“哎,你怎么还再看呀!”
依依没回头,瑶瑶就转过头来无语地抿抿嘴。
“我姐姐结婚,她来看帅哥了。”
帅哥?何禾看了看依依。
可能是阿布。
她刚刚就坐在阿布身边不想过来的。
何禾看着新娘子的背影小声“哦”了一声。
“你们的衣服真好看。”何禾又说了一次,“以前我都没见过。”
瑶瑶笑了,“你是哪里人?”
“山东。”
“哦。孔孟之乡。”
“济南。”
“哦,夏雨荷。”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轮到何禾笑了,“你还认汉字,比那个人好多了。”
瑶瑶问:“那个人是谁?”
“一个——”何禾看了看依然趴在围栏边的依依,她伸手摸了摸瑶瑶脖子上的银子,“一个不重要的人。”
“哈哈。”瑶瑶也没追着问。
何禾转移了话题:“这银子得好多钱吧?”
“头饰加手镯加耳环加项链这些——三万六。”
何禾收了手,她瞪大眼睛:“多少?”
瑶瑶又被何禾逗笑了。
“我们彝族家女孩都有银子。”她说,“你看我姐那套,我姐夫买的,快五万呢。”
“······”
何禾彻底惊呆了。
这么贵!!!
深藏不漏啊——
她还在对着新娘头顶刚刚戴上的那个比脑袋还大一圈的银头饰发呆,瑶瑶快笑得不行了。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何禾:“是不是没想到?”
“嗯——”何禾十分诚实。
可能是她老是看瑶瑶的裙子,瑶瑶就问了:“你想穿不?我还有好几身彝装嘞。”
“不忙吗?”何禾问,她想穿,但是又觉得不好意思,“你姐结婚呢——”
“还早呢,我们就等着吃席嘞!”
然后,何禾就被无所事事看热闹的女孩子们围着进了另外一个屋子。
那些亲眷家的彝族姑娘们十分热情,她们摘下自己的银镯子还有各种银挂饰给何禾戴上。
不过大部分都是瑶瑶的。
柴火烧出的火焰噗噗冒着白色的烟,迎亲时炸开的鞭炮七零八落地泡在泼下的水中。
门口的老人们坐着抽烟,做宴的厨子们忙得热火朝天。
何禾穿着楚雄彝族的长裙,头发侧着挽了一个髻。
她摸着袖口绣的山茶花,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身上银子撞在一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真好看!真好听!
她很困了,但是她又觉得很开心。
阿布坐在人来人往的天井中,他听到叽叽喳喳的动静转了头,何禾戴着银镯子的手扶着木门框,长长的裙摆擦着她跨出的门槛。
那些姑娘们挤着她,挽着她,给她整理头上的辫子和银子。
银簪子垂下的银花一晃一晃,像星星一样亮。
“漂亮嘞!来拍张照嘛!”她们拉着何禾的胳膊咯咯笑。
“开美颜咯!”
“横过来照噶!”
“1~2~3!”
阿布看着何禾脸上重新挂上的笑容。
像她领口边绣的那些花一样。
她揪着裙摆低头看着长褂子垂着的穗子转来转去,转得裙摆卷起风,转得银子哗啦哗啦响。
她跑起来,把手掌挡在头上躲着别人从地上捡起又撒下的一把玫瑰花。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他最后看到的那颗,凉山的月亮。
阿布一直这样扭头看着何禾,不管脖子累不累。
有别的男的和何禾搭话,他迅速站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就回来重新坐下。
他不敢走过去,她好像不想和他说话了。他只好转头偷偷看她。
外面响起炮仗吓得阿布一激灵,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转回头。
外面敲锣打鼓更热闹了,新郎来迎亲了。
何禾被一群女孩子拉着进了屋,阿布站在屋外,他分不清黑黢黢的屋内哪一个转起的裙摆才是她。
他突然想起卖银子的老板说的话。
四周的楚雄彝语,虽然和凉山那边说的不大一样。
他一个恍惚,还以为自己回了家。
地上的炮仗炸出了烟雾,阿布隔着烟雾看在门口探头,头上晃着银花簪子的——
阿惹妞妞。
作者有话说:
阿布得开始攒钱了。
bgm:相许(何禾转裙子时
第48章 追象日记
◎2020.0728—“冲别人笑去!◎
“禾禾呢?”路远山抓着一把瓜子问阿布。
阿布收回视线。
“屋里头。”他嘟囔着指了指已经挤满女子的屋子。
阿布时不时往屋子望一眼像是在找谁的样子,他转回头来时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路远山却感觉阿布现在垂头丧气的,像她家那只总是委屈巴巴蹲在门口想出门遛遛的黑色小豆柴。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阿布又望了一眼屋内,路远山站在阿布面前,她磕着瓜子等着阿布回头,喜气洋洋的氛围中,阿布依然是那副不高兴的表情。
“咋了?”路远山看出点东西,她牙间咬着瓜子咯咯笑,“禾禾不跟你玩了?”
“嗯。”阿布立马点了点头,他在阳光下微皱着眉头,眼睛再次从屋子那头转回来看到路远山那副眼睛眯起来的笑后,他又低下头看着别处。
“不知道。”他抓了一把后脑勺给乱跑的小孩让开路。
路远山笑了笑,她把瓜子装进外套口袋里开始找着亓行舟。
院子外新郎进来时村长和亓行舟还有几个男子聊得欢,都没顾得上女婿进门。
村长媳妇一巴掌拍在还在往外给人递烟的村长身上,路远山赶紧把亓行舟和大伍往这边拽。
新郎在屋子门口下的石头台阶上被伴娘拦住了第一关,路远山也趁机给了亓行舟后背一巴掌:“啥时候了你还和人家聊天!”
她的巴掌顺着亓行舟的后背变成了扫着土灰的‘鸡毛掸子’。
“他问这问那的。”亓行舟也委屈,“问象怎么来的,往哪里走,明天去哪儿——”
“他看上阿布了!”大伍抽着烟嘿嘿笑着抬头拍阿布肩膀,“阿布,要不把你留这儿当村长女婿噶!”
阿布推开大伍的手:“不当。”
大伍继续逗他:“那是村长嘞!你看看这大屋!门口还有宝马车,阔气噶!市里还有大房子嘞!”
“不当。”阿布往亓行舟背后躲,“我回去找我阿爸。”
“找个媳妇儿你阿爸才高兴嘎!”
“哎哟!”
路远山挡在阿布面前,“都看着我们阿布好,我们阿布才17呢!”
“未成年怎么当女婿!”她抬着下巴打发大伍,“去去去,你想当村长女婿你去当,我们阿布还是小孩儿呢。”
屋外院子两边,围着拍着手唱歌的嬢嬢们还有伴娘把新郎和伴郎们好一顿拦,又是让跳舞又是让捏着鼻子转圈圈的,新郎捧着花顶着一脑袋彩带彩纸终于带着伴郎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