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特别想和她说一句。”何禾平躺着,她捏着嗓子对着空气学尖酸刻薄的语气,“‘你!以后别让我在济南见到你!’”
余景哈哈笑:“见到她了你就怎样啊?”
“嗯——”何禾闭眼眉头紧锁,她抠着抱枕上的鼻子,“见了她,我翻她两个大白眼!”
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幼稚了,翻了个身自己先开始笑。
“将门虎女,技能是翻白眼是吧。”余景也笑。
“哎呀,不说他俩了,翻篇了。”何禾闭着眼睛,“午睡呢,下午还得忙呢,挂啦!”
手机挂断,这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和空调口吹出冷风的声音。
中午吃了半块馒头,她还是很轻易地就睡着了。
何禾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她睡到一直到阿布趴在窗台边用弯曲的食指关节敲着窗子叫她起床。
她慢慢爬起来,拉开窗帘,摸着打开窗户的锁,睡眼惺忪地把脑袋探出窗边。
阿布仰着头,他的眼睛刚与窗台齐平。
“还认识不?”他笑着看着何禾脸颊上红红的长条凉席印子。
何禾往前趴了一下,手肘撑着窗台。
“认识。”她说,她低头看着阿布在树荫下乌溜溜的眼睛,“你干嘛每天都问一次。”
阿布双手掐腰,他换了个站姿,依然仰着头:“怕你不认识了呗。”
“这么帅的脸。”何禾笑,“你就是个骨头架子我也认识。”
阿布笑着附和:“这么厉害!”
“那可不!”
阿布踢来半块砖头,他踩在上面,他凑在窗边,头抬得几乎要仰过去。
何禾看看四周,没人。
这么帅的脸——
“亲一下。”
她撅着嘴,说话也粗声粗气的。
阿布又开始笑。
他挪开视线轻咳一声,低头装了一秒正经,结果看到何禾时,他还是憋不住笑。
“够不到。”阿布的手扶着窗边垫了垫脚,他踢走没什么用的砖块,还蹦了一下。
他一扬下巴:“你出来。”
轻飘飘的,语气挑衅,像约架似的——
“行。”何禾应了,她脆生生地回:“你等着。”
真的很像约架!
何禾要从前面的门口出来,阿布就绕过小楼去路远山办公室的门口,他找了个阴凉地,站在芭蕉边在树荫下等。
路远山正在门口站着,她拿着一本文件夹,看见了阿布,她顺手把一包刚从小冰箱拿出来的果冻塞给他。
“阿布,下午一块儿回家啊。”
阿布利索地答应:“好嘞。”
他捏着果冻袋子的封条边,洗完菜后立马被35度的高温热起来的手拿着冰凉凉的果冻,还挺舒服。
路远山知道阿布在等何禾,她一直没走,站在门口低头翻了一页文件夹中的文件。
救助中心自2010年到2020又走过了一个十年,救助的象们与追踪的野生亚洲象数量成了总结这十年国家对此付出的努力的证明。
文件上,被整理好的被救助的象们不是救助人员们熬过守过的日日夜夜,而是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规规矩矩的表格,还有扫描进打印纸配在每一头象的介绍下的照片。
十分详细,记录着它们的来路,不管曾经离这里有多远的距离。
路远山合上了文件,她伸手捏了捏阿布的脸颊。
阿布没躲,他等着她放手后捂着脸腼腆地笑。
路远山没使多大的劲儿,十分亲昵,像她真的把阿布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她感觉,她像是看着阿布长大的。
虽然她来救助中心的第一天他已经15岁,和她差不多一般高,但她感觉阿布就还是个小孩儿。
瘦巴巴,黑不溜秋,说话也磕磕绊绊。
她天天拽着他玩儿。
他越来越高了,几乎一夜就窜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她还得仰头看他。
“阿布,后天你和妞妞就过生日了哦。”
阿布点头:“嗯。”
“18啦。”路远山拍拍阿布肩膀,“成大小伙子了!”
“得找媳妇儿了都!”亓行舟坐在沙发上笑。
“没有——”阿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他舔了舔嘴巴,手从脑袋落下摸了一把脖子上的狼牙。
何禾扎着头发跳下楼梯跑出来,她直接奔着门口去。亓行舟后仰靠在沙发上,他什么也没说,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着何禾推着阿布跑远。
门‘啪’地关上,路远山转过身来,她继续挪着步子看着整理好的文件。
“这不得把赵家那小子气死。”亓行舟过了一儿才说。
路远山合上文件:“他自己跑了,怪谁。”
出来了。
但是‘约架’的两个人见面后熄了火。
中心的人全都聚在厨房门口吃西瓜,喝茶,聊着天。野象谷景区的人趁着午休也过来了几个找人玩的。
云姐坐在摇椅上抱着璐璐,一辆货车停在不远处的路上,‘羊奶专业户’双双忙着把羊奶粉搬进大值班室。
人来人往的,何禾只能偷偷戳了一下阿布的手臂。他攥住她的手指,眼睛眨巴眨巴无辜地看着她。
何禾转头独自在前面走,阿布跟在她的后面。
等下就得去野化训练了,何禾突然想起,她的磨伤还没好。她不能穿雨靴,去不了泥泞的后山。
阿布走了几步,他弯腰在花坛里捡了片掉在地上的芭蕉叶子。
他扇了一下,扇得花坛中的鸢尾叶子摇了几下。
眼前突然一片阴暗,何禾抬头,她看见那油亮的绿色叶子在她眼前轻微晃动。
叶子很大,盖住了一大半蓝天。
像伞。
阿布把芭蕉叶挡在了她脑袋顶上。
她回头看阿布,他握着芭蕉的把儿,又咧着个嘴笑。
今天太热了,下了雨也无济于事只会更加闷热。阳光烘烤着大地。阿布的兔牙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别看我了。”何禾揉了揉脸颊,“我的脸都要笑僵了。”
这是真的,谈个恋爱,颧骨要工伤。
“不行。”阿布不听。
“行!”
“不要!”
太叛逆了。
何禾不看阿布,她用手按着嘴角一路小跑。
离远点离远点!看不见就不想笑了。
何禾跑,阿布也追,他几步就追到,抓着何禾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
“别看啊——”何禾死活不转身。
她不转,阿布就转到她的面前。
她压住嘴角的手被阿布一左一右抓住,他笑着,故意低头把脸凑在她的面前。
在柚子树下,阿布的鼻尖轻轻撞了一下何禾的鼻尖。
“不要,就看。”
何禾没辙了,她的手被阿布紧紧攥着,他肆无忌惮地笑,她只好用力抿着嘴巴。
何禾鼓起腮帮子,她闭上了眼睛。
真的不能再笑了——脸颊都笑疼了。
她的身子拧来拧去,躲着,转着圈圈和陀螺似的。她推搡着阿布的手,把他推在了树干上。
树干被撞得带动了枝叶晃动,‘咚’的一下,何禾缩着脖子捂住了脑袋。
“什么啊——”她吓得蹲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阿布也吓了一跳,他找了找草地,在何禾身边捡起一颗柚子。
“柚子。”他说。
被砸了一下,何禾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她捂着脑袋慢吞吞站起来:“这么小的柚子。”
绿色的,在阿布的手掌中,像一颗青色的苹果。
她抬头看向阿布,她又看见他脖子上那颗‘亚当的苹果’。
人类的躯体真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那些骨骼,肌肉,血管。
还有呼吸时起伏的胸膛。
牛顿在树下被苹果砸了一下发现了万有引力,她在柚子树下,被柚子砸了,只会色眯眯地盯着阿布想一些酱酱酿酿的事情。
阿布不知道她的脑内不能播的小剧场,他把柚子塞进工作服大大的口袋:“等下去给妞妞吃。”
何禾幽怨地问:“那我呢?”
阿布塞柚子的动作暂停,他掏出柚子递给何禾:“你吃吗?”
“我不吃。”何禾拍了一下阿布的肩膀,她指指脑袋,“我疼!”
“哦。”阿布说:“这个酸得很,不好吃。”
他说着,还皱起了眉头呲牙咧嘴的,好像想到了自己被酸到的时候。
。。。。。。
何禾沉默了。
阿布一边塞柚子一边把手捂在何禾的脑袋上:“别疼。”
。。。。。。
“我想跟你打一架。”何禾气得哼哼笑。
阿布把耳朵凑近:“啥?”
何禾握紧拳头,她深深呼吸一口气。
何禾一把把阿布的耳朵捂住推远:“我说你是个大呆瓜!”
阿布的后背再次撞在树上,他压着声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掉柚子了!”他猛地指上何禾头顶。
“啊啊啊!”何禾赶紧躲,她一躲,被阿布拽着胳膊抱进了他的怀里。
“有人。”何禾闷闷地说。
阿布看看别处:“没人。”
“没掉柚子。”何禾掐了一把阿布的腰,“你骗人。”
他腰上一点肉都没有,掐都掐不起来。
“掉了。”
“那你不捡。”
“不捡。”阿布摇头:“它砸你,它坏。”
他哄小孩儿似的,何禾的腮帮子活动量又超标了。
她的额头抵在阿布的肩膀:“亲亲就不疼了。”
“什么?”阿布低头,“没听清。”
这耳朵怎么!平时连蚊子声都能听见,就她的话听不清呢!!!
何禾一推阿布,她掉头就走,她边走边回头大声喊:“我说!你这个大呆瓜!”
“听见了听见了。”阿布赶紧追过去,他笑嘻嘻地拉住何禾的手,“亲亲。”
他跟着何禾大步走,他的手和何禾的手也一起随着大步而大力甩着:“禾禾,你怎么这么能跑嘛。”
卡车经过,何禾听到了云姐的声音,她条件反射地甩开阿布的手:“不亲,有人。”
为什么她从来没感觉救助中心的人有这么多呀!
何禾走了一大圈,哪哪儿都有人,还有象。
她的脚走得和竞走似的,在木屋碰上人,装作无事发生往别处走,在小亭子碰到人,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往新的方向走。
何禾在储藏室探头。
她神秘兮兮地冲阿布勾勾手指:“小哥哥,你来。”
阿布踩着台阶进了门。
阿布一进门,何禾就被他推去了墙边,他的手顺便关上了木门,这里谁都没有,只有堆得满满的,不会说话的胡萝卜和甘蔗。
何禾搂着阿布的脖子,她的手掌下是他低头亲她时,凸起的脊骨。
硬邦邦的。
他哪儿哪儿都是这样。
何禾的手不老实,阿布愣了一下,他涨红了脑袋抓着何禾的手挪开。
“小气鬼……”何禾哼唧。
“嗯。”
阿布把何禾的话堵了回去。
他一直抓着何禾罪恶的手,他把她挪到腰后,何禾攥起他背后的T恤攥得他心里毛毛的。他又把她抓回了手中。
阿布向前一步,鞋尖顶在了墙壁与地面的边缘。他只能站在这里,不能再向前了。
他抬头,喘着气对上何禾乌黑的眼睛。
他的视线划向了她鼻尖的痣。
像一盘菜被点了一颗小芝麻,点了芝麻,就是一道最好看的菜了。
他也不知道把何禾的手往哪里放了,最后,就把她按在他的心脏上。
阿布低头,又亲了一下。
他在何禾的唇边轻声笑着问:“还疼吗?”
何禾抽走她发誓会‘弃恶从善’的手,拽过阿布的领口:“疼——”
她想亲,阿布故意往后躲,她‘怒气冲冲’,手‘啪’‘啪’两下捧住阿布的脑袋。
她的嘴巴还没凑过去,阿布单手抱起她。
“别抱——”何禾推开阿布,“好热。”
接吻会上瘾的。
是真的。
亲一下,双唇间没有一丝缝隙。
离开,听着对方的呼吸。
看着眼睛,凑近,再亲一下。
静悄悄的,只有呼吸声与嘴唇吮吸的声音。还有偶尔挪动脚步时,鞋子踩着沙子的沙沙声。
这里只有她与阿布。
阿布也有些热了,他站直,双臂撑在何禾的头顶两边。
他看着何禾,忍不住伸手擦去她额边一滴汗水。
“走吧?”他无声问,“你热。”
何禾摇头,她凑前垫脚猛啄了一下阿布的嘴巴。
‘啵’的一声在此实在突兀,他们没忍住一起笑起来。
“又笑。”何禾戳着近在眼前的阿布笑起来的眼睛,她明明也笑眯了眼睛。
原来心花怒放是这个意思。
只想笑,憋都憋不住。
“嗯。”阿布低头,他不服输地亲了回来。
他的左手扶着何禾的脑袋,右手戳了戳何禾笑起来的苹果肌。
低头,再亲一下。
“晚上给你买芭乐。”阿布的虎口抵住何禾的下巴,他终于上手轻捏何禾的脸颊。
她的脸颊被他捏得一鼓一鼓,可爱,好软。
他低头想亲,何禾已经凑了上来。
阿布闭着眼睛笑,他抱着何禾转了个身子,他倚靠着墙壁,脑袋只跟着何禾离开他嘴巴呼吸时的方向跟着去。
何禾搂着阿布的肩膀,她情不自禁总是想向后仰去,她一点都不担心她会摔在地上,因为阿布的手牢牢捞住她。
她之前还笑话阿布下盘不稳呢——
稳得很!
门外一声细微的钥匙串碰撞的清脆声钻进何禾的耳朵,她迅速睁眼,一把推开了阿布。
小梦打开门,他以为没人呢,他刚迈进一条腿,还被在屋里的何禾吓了一跳。
小梦在门口呆了两秒,他提着筐子走进来:“干啥呢?”
他一转头,看到一旁呆立往窗的阿布吓得一激灵:“吓死我!我还以为就禾禾呢!”
何禾蹲在胡萝卜边,她背对着小梦,潜心研究一根胡萝卜的模样,她来回颠倒着这根胡萝卜,指甲抠下一坨它身上的泥巴。
“这胡萝卜长得真胡萝卜!”何禾大声问,“多少钱一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