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端着面条笑,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呼呼吹。
坐在一旁一直看着阿布笑的云姐放下了筷子,她掏出一个小红包,越过双双的肚子把红包往阿布腿上塞。
云姐给了红包,其他人也都掏出了红包。
路远山,大伍,秦叔,双双,小梦,张工,还有北门那边的安安。
今天来救助中心上班的人,全都是看着阿布来,看着他长大的。
救助中心不怕养什么东西,救助中心就是为了救下某个生命而存在的。
不止有象。
受伤的小鸟,后山来的小猴子,闲得没事就顺手一救。
就是没想到,大家一起救了个小孩。还给养大了。
阿布不要红包,坐在他身旁的双双仗着离得近,把红包又死死按回他手里。
“今年不一样嘞。”云姐喜滋滋的,“阿布,18啦,咱马上找个媳妇喽!”
找媳妇——
媳妇在这坐着呢。
何禾心里蹦哒着举了一下手。
可是她也只是心里明目张胆了一下,在这么一堆人面前,她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小木凳上,捧着自己的小碗,脸都不敢抬。
阿布把红包放在面条边,他没说话,也没说要不要,他低头笑着夹了荷包蛋咬了一口。
“还早呢!”王工在一旁摆摆手,“小娃娃一个,找啥子媳妇哎?”
云姐没理,她继续笑着说:“阿布,以后找了媳妇也别忘了你阿爸噶!”
王工满脸还是红彤彤的,不过现在是高兴得红彤彤的了,他乐呵呵地说:“哦哟,找了媳妇就是人家自己一家了噻!”
“你刚刚不还说人家是小娃娃。”大伍吃着一块排骨吭哧吭哧笑,“咋,王工,天天盼着抱大孙呢?”
“没有没有!”王工又摆手。他嘴上连连否认,却笑得越发开心。
他可能真的被大家说的事引发了一些幻想,比如一家子其乐融融过年的模样。他笑得,人都要笑得快要仰过去了。
何禾终于抬了抬头,她看着王工快笑成小红人儿了。
她看着王工的红光满面,视线一转,阿布刚好抬头看向她。
视线相对,何禾脸颊瞬间也红了,阿布低下了头,她赶忙拿起面前的那瓶冰水,扭过头去咕咚咕咚。
“不忘。”阿布说,“我给我阿爸养老送终嘞。”
“今天不说终。”路远山笑着提醒,“你阿爸还没老呢。”
“哎哟,老了老了。”王工放下水杯,他的手一摆而过,好像拍走一只蚊子那样,“娃儿都18喽!”
何禾真的注意到王工那头稀疏的头发,已经大半都是白发。
下午回到景洪,何禾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亓行舟和路远山没多问她晚上要和谁出去玩,亓行舟只是在何禾关上车门的时候叮嘱了一句:“碰上混混别硬来啊。”
何禾走在亓行舟的车窗边:“我知道。”
“你知道有个屁用。”亓行舟哼哼一笑,“我说阿布。”
他说完,就开车扬长而去,留下何禾原地看着空气。
“切~”何禾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拎着自己的包慢吞吞地外走,一直走到和阿布约好的公交站牌边坐下,车来车往,何禾拿出了手机。
8.12——她在盯着日历发呆。
轰隆隆一声,摩托车停在了面前。一条长腿撑在地上映入何禾眼帘。
那双熟悉的运动鞋,何禾抬头,阿布正笑着看她。
他的脸被头盔藏住了一半,只剩笑得弯弯的眼睛。
阿布脱了救助中心的工作服,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
这大概是最普普通通的T恤了,也是最普普通通的宽松牛仔裤。
很便宜的安踏运动鞋,包括摩托车,都是那种看起来很古早的,大概还没有余景弟弟余果那些赛车摩托的一个车轮贵的摩托车。
但是他并不落魄,他还是好看。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
何禾忍不住笑起来。
阿布把头盔递给何禾:“笑啥?”
何禾起身,她走到站台边,把手机塞回包里接过头盔戴上。
“笑我是恋爱脑呗。”她认了。
阿布转回头,他看着前方,等着何禾坐在他的身后。
何禾侧坐着,她一手抱住了他的腰。
“哦——”阿布对着红灯笑。
何禾坐好,她在阿布打火前把手机调出导航:“出发,我们去拿小蛋糕!”
她中午偷偷订了一个小蛋糕呢!
她说过,她特别高兴刚好赶上了阿布18岁的生日。
要有蛋糕,要点蜡烛,要许愿。
何禾和阿布在一条路上来回找了一圈,才在一个商场的咖啡屋旁边找了蛋糕店。
她独自进了店,提着小蛋糕出来,她走到阿布面前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蛋糕盒子的蝴蝶结。
一个四寸的小蛋糕,上面有一道棉花糖做的彩虹,还有一匹翻糖的小粉马。
何禾把蛋糕往阿布手里塞。
“我感觉我们现在就得把它吃了。”何禾抬头皱着眉头看着月亮,“今天太热了,这是动物奶油,我怕吃完饭就化了。”
阿布手掌托着蛋糕:“嗯。”
何禾低头翻着纸袋找出勺子,她把勺子拆开递给阿布,继续拆开蜡烛,她捏着那个数字‘8’,转头一看阿布的勺子已经快要挖在蛋糕上。
“等会儿呀!”何禾笑着把阿布的手拽回来,她把蜡烛插在蛋糕上,“还没点蜡烛许愿呢。”
“哦——”阿布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拿着勺子,用指尖挠了挠眉边后继续老老实实托着蛋糕。
“哎,老板忘了给我放火柴。”何禾翻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火柴,她把生日礼帽还有充气小彩带炮放回纸袋里。
何禾提着纸袋:“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和她们要一盒火柴。”
阿布站了一下,他想跟着去,何禾已经跑了,他只好在这里独自“嗯”了一声。
何禾拿着火柴再次推开玻璃门走出店面时,阿布双手捧着小蛋糕。
就像她刚刚还说的,即使阿布没有名牌加身,他往那里一站,就足够瞩目。
他独自靠着摩托车捧着蛋糕瞧的模样,又落寞,又可爱。
大概他一副高冷帅哥,却捧着一个可爱小蛋糕的反差所以引得路人也多看了几眼。
阿布一直在看着蛋糕,他慢慢把它在手掌中转正了,他认真看着那匹快要飞起来的小马。
小马。
他左左右右地把它打量了一圈。
它有点胖,不像他那匹瘦瘦的黑色小马。
它还笑眯眯的,不像他的那匹黑色小马,脾气坏,还总想踹他。
它漂亮,他的那匹黑色小马更漂亮。
虽然它脏,就爱在地上打滚。
马是阿嫫带来的,阿嫫还说呢,它小,头一次走远路就是驮着她出嫁。
从她家里,到阿达家的破屋。
一个又一个的山头。
就她和阿达两个人。
一对新人,一匹马。
下了雪,路上全是泥,路不好走,它不肯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它还挨了一下阿达的鞭子。
它脾气大,一下子给气坏了,被阿达拽着到了家,以后再也不肯驮人了。
他记得——布托有赛马,他六岁就跟着去了,那天赛马场到处是人,阿达把小黑的缰绳往他手里一塞。
「就骑它!」
「它不让骑。」他说,「上去就蹦呢。」
「就骑它。」阿达说。
赛马场都是八九岁的男孩子,就他最小,好多人过来看,也没人劝阿达。
「我儿不用夸!开战自能见分晓。」
阿达哈哈笑,他们也在笑,阿达脱了衣服,他走到小黑身边,准备给他压住马头。
「等会找准时间自己上去,知道不?」
「知道。」
「摔了不能哭!」
「不哭!」
「阿达给你压马头,松了手,马就是你自己管了!」
「知道!」
那天是最热闹的一天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么热闹的时候了。
马嘶鸣,蹄子蹬的到处都是土,围观的人多,还有用胳膊死死压住马头怎么都被甩不开的阿达。
阿达快要把小黑的头按在地上。
他就瞪着眼睛看,跑了好几圈也不敢上去。
小黑踢人可疼了。
「上!」
也不知道谁把他抱着扔上去的,他一上去,就攥紧了缰绳。
小黑发狂了,他还是怕,阿达没有一下子就松手,一直给他按着小黑的马头。按到哨子响了,小黑扭头就冲。
他就使劲抱住小黑的脖子,任它中间停下来怎么蹦怎么甩他都不松手。
「别松手!上来了就是男子汉了!」阿达在旁边喊。
他不松手,手打滑也不松手,上来了,就是男子汉了。
「小黑,跑啊!」
赛马那天可暖和了,害怕被甩下来使的劲让他出了好几身大汗,马跑起来时的风给他吹干。
他骑着小黑,奔着别人的马追。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马蹄踩得大地好像都快震碎了,心脏也快震碎了,鼻子里喷出的气都是烫的。
马高声嘶鸣,风吹得他眯着眼睛,他使劲夹着马肚子,半弓着身子,攥着缰绳,把脑袋紧紧贴在小黑的脖子边。
他是男子汉。
他们一起跑,咚咚咚的,超过别人的马。
那天天蓝,云也白,云下就是凉山高高的山。
那条路好长,长到好像一直跑不到头。
他跑顺了,一回头,草场边还有别人的阿达在压马头。
孩子上去,被甩下来,提提裤子,继续往上冲。
有的阿达力气大得,能把马头按到地上。
那天到处都是人,草场边站着的,坡上蹲着的,成排成排。一声一声的吆喝和笑着。
阿达让孩子成了男子汉。
那天可热闹了。
阿嫫死了,马也没了。后来阿达也没了。
阿嫫——
阿嫫——
他都快忘了马和阿嫫埋在哪里了。
他也不知道阿达有没有人埋。
蛋糕上的小马奔着彩虹去,和他的小马高兴得原地蹦哒一样。
阿布闭上眼睛,他不看蛋糕了。
他害怕再想起以前,可是他管不了。
他不自在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他抬头看一眼月亮,月亮如弯钩。
这里的月亮,是不是也是凉山的月亮。
照着阿嫫的小土堆,照着小黑的小土堆。
他再低头,何禾正笑着看他。
作者有话说:
bgm:圣山
摩托车是雅马哈天剑王250。
此时在家等着看重庆天气预报的王工并不知道他年轻那会儿斥巨资买的帅帅的雅马哈天剑王250摩托正被未来的儿媳妇说很便宜很普通。
王工:好好好。
第79章 版纳日记
◎20200812—想送她一朵索玛花◎
在发现何禾站在面前的第一秒,阿布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好像一下子离开了凉山,从马上,从风里,从阿达给他吆喝快跑的赛马场来到了西双版纳。
商场前孩子们奔跑时的喊叫和广场舞喇叭的声音把耳朵震得都轰隆隆响,阿布托着蛋糕,他呆呆地看着何禾。
“干嘛?”何禾走近一步,她转到阿布的身边,与他并排靠着摩托车。
她伸出食指戳戳阿布的脸颊:“对着生日蛋糕感动得都哭啦?”
“没哭。”阿布用手背迅速擦一下左右两眼。
“打哈欠的。”他笑着吸吸鼻子。
“还不如哭了呢。”何禾抱着双臂假装生气,她只装了一秒,在看到阿布那直愣愣看着她的双眼后噗呲一笑。
“点蜡烛点蜡烛!”她拍了一下手掌,赶紧找了出了火柴,她低头翻着火柴盒子絮絮叨叨,“我跟她们说,要不然给我一个打火机,因为火柴有点吓人呢,我怕断掉的木棍会掉进蛋糕里,脏兮兮的就不好看了。可是她们说用火柴会很浪漫,我说怎么浪漫呀?我又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最后也不浪漫呀,最后她们老板才说了实话。”
何禾捏出一根长长的火柴,她看着阿布,没有继续说下去。
“什么实话?”阿布问。
“因为没有打火机了!”何禾说完就笑了起来。
她笑,阿布也跟着傻傻地咧嘴笑。
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就跟着她笑。
何禾笑着皱皱鼻子,她从纸袋中掏出一包蓝色。
“所以她们给了我们心形仙女棒!”
“哇——”阿布非常给面子地张大了嘴巴。
他太给面子了,突如其来的活泼,搞怪又十分可爱。何禾一手拿着火柴,一手拿着仙女棒笑到脑袋向后仰去。
“点火柴点火柴!”何禾闭上嘴巴把笑了憋回去。
“嗯。”阿布把蛋糕凑近了何禾。
他低着头看着火从何禾的指尖划出,她捏着那根长长的火柴,火的光跳动在她的脸上。
阿布想,要是火再大一点就好了。
要好多柴火堆在一起,拿着小板凳围在火边。
如果柴火不够,他就去山上捡。
捡了柴火,再摘朵刚开的索玛花。
阿达就是这样。
火塘上烧着开水,烤一块肉,再烤几块糍粑,屋子里香喷喷的,火光会在漆黑的屋子里,把索玛花与何禾的脸照得漂亮。
阿嫫就是这样。
他怎么管不了了,一个劲儿想着那块火塘。
它好像,越烧越旺。
在他心里,在他眼里。
何禾点着那两个蜡烛,蜡烛点好,她就把火柴吹灭了。
那一大颗火焰没了,只剩蜡烛上两个小小的火苗。
火在阿布的眼睛中跳动着。
他看着蜡烛,眼睛一眨不眨,何禾就隔着蛋糕与蜡烛看着阿布。
“许个愿望再吹蜡烛哈。”何禾的脑袋歪出蛋糕挡住的范围。
景洪太热了,她已经看到奶油变得有些软塌塌。可是阿布一直看着蜡烛,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她的话。
“阿布。”何禾叫他。
“阿布。”
“阿布!”
第三声,阿布才看向何禾。
他还是愣愣的:“啊?”
“许一个愿望再吹蜡烛哦。”何禾挤去阿布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