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妩酒劲儿未散,问到这股怪味儿,嗓子眼儿里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她拿帕子掩住口鼻,人也躲在谢长逸身后,扶着他的胳膊,好避开门内吹出来的风。
“你是能吃酒的人?家里药药不够,养生的汤药热水似的往肚里灌,你还上样着出去找别人吃酒,难受了吧!”谢长逸皱眉呵斥,要不是二房这边有人瞧见她去了韩府,他还不知道她就一个人串出来走亲戚了。
“不是在策哥儿那儿吃的酒。”谢妩被他无端骂了两句,也不高兴,“是青青丫头手头短些,来找我借银子,连同几个旧相识一起,我们在日新楼行令饮酒,她们捣鬼,叫我做了好几回关主,这才多吃了些。是你说我在家里太闷,叫我出来多走动的,我好容易出来一回,你又骂我?”
听到是跟柳青青她们一群姑娘吃的酒,谢长逸脸上才好看几分,又不想被小丫头瞧去了心思,他摸了摸鼻子,赔一句不是,便岔开话题,“别说话,里头正查案呢。”
谢妩目光被他带起,也探着脑袋朝里面望:“是怎么了?什么大事儿,值得当你一身朝服就来了。”
便听谢长逸道:“说出来你也觉得荒唐。”
二老爷得了差事,手里拿了俸禄银子,又没了老太太、大老爷在跟前儿拘着他,可算是敞开了混账,可这劲儿的作祸。
一把年纪,儿子女儿站一屋子也不够,更何况老太太就是因着他在寻欢作乐上头惹祸,才撒手西去的,就是再没个记性,也该知道收敛一些,好赖等老太太三年孝期后,他翻了天都没人再多去说他。
可他倒好,这才几天儿啊,就闹着要休妻另娶,逼着二太太拿休书回娘家去。
开始,谢新兄弟三个也不同意,二老爷怂恿着要娶的那个芸娘,拿了体己银子出来,给兄弟仨一人二百两,谢新、谢燃两个拿银子置外宅,纳妾吃酒,好不自在,现只有谢昱一个还憋着不答应,且劝二老爷收心,好好过日子才是。
昨夜里,这边已经吵了一回,二太太疯疯癫癫,可身边的婆子却是知事的,骂的二老爷带着休书逃跑,才保住了二太太的身份体面,谁知夜里那芸娘一通鼓捣,二老爷越想越气,早起竟提刀回来吓唬人,横鼻子竖眼的不愿意跟二太太过了。
二太太那可就更厉害了,二老爷一刀劈了屋里的枫木圆桌,二太太吓得霎时清醒过来,疯疯癫癫也不装了,抖起精神,抄鞭子竟与二老爷打在一起。
‘好啊,你个泼妇!原是你装疯卖傻!’二老爷又怨恨是二太太作货惹事,才导致老太太被气死的,刀刀都下了死手,势必要将二太太斩杀在地。
最后的结果就是二老爷被砍到了一条腿,二太太伤到了眼睛,好在谢昱到天玑营衙门求了谢长逸来,制止了两边,才叫这府里有片刻安宁。
谁知二太太气性大,前脚回屋,后脚一条白绫把自己挂上了,谢昱去安慰他母亲,发现后将人救下,已是探不见鼻息了。
人命关天,谢长逸也不愿掺和进他们家的事,便叫人报官,由地方衙门来查,至于把谢妩喊来,则是他单纯的不高兴谢妩被韩家那小狼崽子拐去,拿这边做借口,好把人叫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谢妩听后唏嘘:“一个两个,怎么如此糊涂!”可怜谢昱一心读圣贤书,还念着科举入仕,报效朝廷呢,此事即出,若是衙门口定为夫杀妻案,二老爷则要落个绞监候下场。
他日谢昱便是入仕为官,也要受父母一案的影响,多不得好前程。
谢长逸想说贪得无厌,岂能不糊涂,可又一想死者为大,谢妩心思敏感,他说这话,小丫头又要沉沉伤感。
他想了下,才道:“二老爷被衙门口的人带走了,府上的家丁也撒了鹰似的不见人,你与老七关系好,要是担心,咱们就把老七带家去,你同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免得那孩子一个人胡思乱想,再把路给走窄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谢妩沾了沾眼角,让小厮进去喊七爷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二月杏花八月桂,三更灯火五更鸡――彭元瑞
邓通――钱。毕竟咱们阿妩一个姑娘家,叫谢百万的话……我怕谢长逸提戟来战!
关主――行酒令里被罚吃酒的那个
第27章 027
◎二合一◎
“你又不是这府上的客, 更不必拘谨,若有不好同你大哥哥讲的话,你自同我讲, 莫要亏待了自己。”谢妩将新送来的纸墨放在书案,今日是春闱最后一日, 也是衙门口结案的日子。
终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 二房与这边虽说是分了家,可现下谢长逸才赴任天玑营统领, 风头正盛,地方官也不敢在此一案上较得太真, 托人来侯府, 讨了口风,最后给定了个口舌羁绊的罪名。
依新明律令, 或因口舌羁绊致人死亡, 该受仗刑, 流放滇西, 许是谢长逸去打了招呼, 改判流放应城, 判书交到二老爷手里,听说人哭的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后头又听衙门的差官说, 谢家二老爷到处打听从哪儿能弄一套度牒来, 他要出家当和尚呢。
堂堂侯府嫡次子,妄借出家来逃刑法受难……
真真是荒唐可笑, 又叫人瞧着可怜。
不过, 可怜是少, 更多的是叫人觉得可恨!家大人的事情闹翻了天, 也不该牵涉至子女,明知道今秋老七好容易该参加乡试,闹出这样的事情,别说是乡试入围送礼部审核了,单是地方衙门那里,名字就递不上。
“我没事的,二姐姐不用安慰我。我早起去还去看了他,他说要出家当和尚,或是找个道观去修道,让我求求大哥哥,给他寻个门路。”谢昱口中的,说的是二老爷。
谢妩道:“那你的意思?”弄个度牒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只是……看在老七的面子上,她跟谢长逸都觉得是二叔做的太过分。
“我?”谢昱失笑,眉目苦涩道,“我站在那儿亲眼瞧着他挨了那五十水火棍,就当是他还了母亲的……”二房两口子皆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他们养儿女,盼的是一时眼前利好,谢昱沉默少言,论嘴皮子不如谢新,论圆滑卖乖又比不得谢燃。
虽说是天底下父母疼孩子,可也得分个轻重偏袒,相较于谢新、谢燃,谢昱是忽略的那一个。
“二姐姐或许都不信,从前母亲偏心,我眼睛在书里,心在半空中飞着,又想好好念书,叫她夸奖我两句,又想像三哥、四哥那般在母亲身边耍无赖。如今她不在了,我反倒盼着就算是回到从前我做个嫉妒虫那会儿也好,听她骂我两句也好,她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谢昱越说声音越小。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松动,不受偏爱的孩子,连哭都习惯了小心翼翼。
谢妩上前安慰,又叫酥皮儿打水来给他洗擦脸,“你大哥哥说了,以后这府里就是你的家,他们闹他们的,你该念书就念书,该休息就休息,至于老三、老四嚎啕鬼似的闹着争那点子家产,你放心,有二姐姐和你大哥哥在,必不能叫他们……”
谢妩话没说完,外头婆子来禀话:“二姑娘,管城蒋家来人了,说是找七爷,请七爷出去见见呢。”
“管城?”谢妩一时没想起来的是哪家的关系。
谢昱擦净眼泪,道:“是我外祖家。”
二太太出身管城提督府,她父亲是豫州提督蒋,曾为长春王苏鄄肯赂苯,后长春王战死南海,陛下安抚其旧部,擢蒋为豫州提督,二太太当初高嫁能进忠勇侯府,也是她父亲托京都故友之情,求到了睢宁王门下,是睢宁王来说情,老太太才点头允了二太太进门。
过往唏嘘。若是蒋家早知道二太太有此一劫,必是不能将姑娘送来京都的。
“二姐姐不必过去,来的应是我舅舅,我同他说一说话,就回来了。”谢昱知晓自家这个娘舅是有些心拙口夯,加之舅舅与母亲关系最好,比大哥哥待二姐姐更甚呢,母亲受难,自戕而逝,舅舅前来必是要清算旧账,看见谢家的人不喊打喊杀,都算是客气了。
“你这孩子,什么话还不许大人听呢?”谢妩也知道蒋家此时前来,定没有什么好事儿,她怕谢昱受欺负,叫了家院随行,才同谢昱一道往正门去。
不及走近,站在垂花门前头,谢妩就明了为何管家没把蒋家的人请进府里,反倒是要喊谢昱出来了。
“啪!”鞭子抽空的动静跟放鞭炮一样响。
谢家对面是安远侯府,谢妩走到门口,依稀还瞧见安远侯家里的小崽子们勾着脑袋爬墙头上看热闹。
“别跟我提什么世家不世家!我是来找谢昱的,又不是来找麻烦的,听说谢昱在你们府上做客,烦请通禀通禀,把那小子给爷带回来!”叫门的男人身高八尺,脸黢黑,生着络腮胡子,手掌攥成拳头,手心儿里握着的鞭子像条细绳,被他上下舞着,说不出的滑稽。
“果真是我舅舅。”谢昱提醒,小跑着出去给那人作揖。
“好小子!你还知道来送死!”蒋世杰挥鞭便打,谢昱脸上当即见血,不等谢妩与底下人反应,蒋家的人便反手按住谢昱,拖着要把人往马车里塞。
“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谢妩厉声呵斥,手持棍棒的家院第次出门,把蒋家一众围住。
“你就是谢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奶奶吧?怪不得有人上赶着讨小寡妇呢,原是生得这样。”蒋世杰眯了眯眼睛,放肆的在谢妩身上打量,“我曾听我妹子说起过你,她说你是这府里少有的聪明人儿,你既聪明,那就别管这道闲事儿。”
他将谢昱丢进马车,完全不把拦路的家院放在眼里,左右手各提起一人,耍把式一般将人丢在谢妩面前。
酥卷儿气的不行,喊人要把他杖毙,小丫鬟掐腰,丝毫不见惧怕,戳指头就骂:“给你脸了是吧!你算什么个东西,也配跟我家主子说话?你偷袈裟的牲口,当年孙大圣宽宏,饶你一条狗命,斗转星移,反倒叫你觉得自己像个人了!瞧你这猪吃马哈的熊样子,褪了皮,就敢到人前来卖弄,我家主子心善,姑奶奶可不饶你!”
酥皮儿领了管家与四五十个家丁赶来,见她妹子在与人对势,也上前帮腔:“哪里来的下作玩意儿,滚开的热水也烫不净你一身腥气?你是满山找食儿吃,散漫惯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天子脚下,贵人门前,也是你能撒泼的地儿!”
酥皮儿可比她妹子厉害得多,上嘴皮磨下嘴皮,把蒋世杰骂的一愣一愣的,赶着他反应迟钝,家丁们冲上前来,拿绳子捆住其手脚,朝后用力猛的一拉。
“扑通!”蒋世杰人朝前栽到,正趴在酥皮儿脚下。
受制于人,蒋世杰嘴上还不忘叫嚣:“好!忠勇侯府是吧!仗着你们家出了个大官!就枉顾人命!你们害死了我妹子!还不准我就这个舅舅来接外甥!你们没人性!你们还骂人!厉害死你们得了……”
谢妩听着听着不由蹙起眉头,怪不得谢昱要说他这娘舅性子有些蛮,且不说模样打扮,就是这行事作风,就叫人大开眼睛。
这条巷子只有谢家跟安远侯宋家两户,周围也再没其他邻居,可那边墙后头有看热闹的小厮们,谢妩也不愿让姓蒋的在大门口傻吼傻叫,让人看了热闹,便叫管家将其捆了,连带着蒋家一起来的家丁马车,全部带回府里。
“京都人坏!不怪我妹子说,京都城里连条狗都奸猾!”铁憨憨落泪,如泄洪的堰塞湖,湍勇急促,过了那股劲儿,酥皮儿给他递了个帕子,他也伸手接过,胡乱在脸上一通搓,络腮胡子就变成了鸟窝。
酥皮儿几人都捂着嘴笑,就听这夯货开口:“你这个小丫鬟脾气虽像个炸瓜,心肠却不坏,爷瞧你还梳着辫儿,八成是没嫁过人,回头爷跟谢家把你买了,先做个妾,等回头生了大胖小子,爷再给你抬体面。 ”
酥皮儿气地啐他,咬着牙骂:“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去你奶奶个攥儿吧!你妈生你的时候把脑子忘肠子里了?小嘴儿抹了粪似的,也敢把主意打你姑奶奶身上!”
酥皮儿溜嘴的话一串接着一串,骂的难听,大略是动了真火气。
谢昱在对面坐着,不敢吭声,二姐姐屋里的这几个丫鬟姐姐,一个赛一个能说会道,他自知嘴巴笨,说不过别人,也从不上赶着找没趣儿。
蒋世杰又挨一顿骂,终于知道老实了,人五人六的给谢妩作揖,一躬到地,态度尚且端正:“我妹子说,谢家大房兄妹俩,尚且还算心里有公道的人,是我妹子夸你,我才高看你一眼的。”
“谁稀罕你了不是?”酥皮儿起架势,像是还要骂他。
蒋世杰缩了缩脑袋,马上态度更好:“你们谢家借了我家的钱,我妹子还在的时候,许过我的,以后等我几个侄子出息了,借的银子十倍还回来,如今我妹子被你们打死了,我爹叫我来接我妹子回去,我娘……”
蒋世杰看一眼酥皮儿没再咬牙切齿,才敢继续道:“我娘叫我找你谢家讨钱!”说着,他还委屈上了, “谢燃、谢新两个都是王八蛋!常言道,娘亲舅大,他们连亲娘舅都敢骗,说好的拿银子给我,却……却叫我给他们添银子还窑子里的债!”
“忘八羔子,打根儿里坏!我妹子都没了……我妹子都没,他们还往那些地方钻,我妹子说……”蒋世杰一口一口‘我妹子’,眼泪止不住的掉。
谢昱上前安慰:“舅舅别哭了,舅舅别哭。”
谢妩感他们兄妹情深,也不由落泪,管他吃一顿饭,又给安排了客栈,叫了个掌事,跟着蒋世杰与谢昱两个找寻谢新谢燃兄弟俩。
谢长逸回来,谢妩将此事同他讲了,谢长逸笑着道:“二婶子这个兄长,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说起来也怪有缘分,同大太太和云妍姨母一样,二婶子跟他也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弟兄。先是白家嫡出的姑娘嫁进了蒋家,谁知却在产子后没了,白家老太太怕外孙子受委屈,便将庶出的姑娘给了蒋家姑爷做续弦,便是二婶子的亲娘了。”
“他们家倒也和睦,二婶子的娘没出阁那会儿跟自己嫡姐关系最好,是以待这个儿子比亲的更胜,上学念书,虽不求他考功名走仕途,也是找最好的夫子来教他识礼,又怕他受欺负,专门儿请了提督衙门里最好的教头来教拳脚。二婶子也亲她这个兄长,我往平江府办事,两次路过管城,二婶子亲手做的鞋袜衣裳,托我给她兄长捎去。”
“他虽混沌,却也知道谁待他真心,待他最好。”谢妩喟叹,若不是蒋世杰疼自己妹妹,哪能背着家中父母将大把的银子往二房贴?二太太说糊涂,也不全糊涂。糊涂在发了昏从娘家诓来银子供二老爷挥霍,不糊涂的是每一笔都墨吃纸落了字据。
蒋世杰怀里揣着的借条,张张都有二老爷的签子,按了手印儿,这账,想不认都不成。
姊妹兄弟间的情谊,贵就贵在相互扶携,蒋家兄妹,便是如此。
再想到自己的阿娘,谢妩不禁姗姗泪下,阿娘视大太太做骨肉至亲,从她记事起,阿娘就没说过一句大太太的不是,外祖母慈蔼,更是每每拿体己贴补大太太这边,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大太太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能……
谢妩沾泪,谢长逸猜到她观人渡己,抿紧唇,默声一会儿,才道:“我也不是护着她,她做了错事,害死了云妍姨母,你就算不开口,我也不能饶她,只是……事关鄞安郡王,当年的事情要查清楚,她是人证,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