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孤本一类,千金难求。
韩呈醴一屋子的老书,里面珍本几何?
白花花的银子不好藏得住,可破破烂烂的旧书,莫说是摆在书架上了,就是摆在人前,不识货的也瞧不出那是些宝贝。
第45章 045
◎一合一◎
从谢长逸那里出来, 马车却不是原路返回,透过车帘,谢妩瞧见了日新楼的门头幌子, 再往前就是天街,这个时候崔令辰总不至于鲁莽着把自己带去东宫见那位主子。
谢妩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捻两张银票攥在袖中, 以备不时之用。
崔令辰自然瞧不见她这点儿小动作,而是兴致勃勃探头往窗外瞧:“妹妹要不然还是回侯府吧, 谢飞卿不在,一大家子还指着妹妹回去做主心骨呢。”
谢妩笑笑道:“我回去了, 崔二哥哥又要从哪里查韩家的那些藏书?”
“……”崔令辰哑然。
谢妩接着道:“况且……崔二哥哥也不是把我送回忠勇侯府呢……”
“哈?”崔令辰不好意思地笑道, “想着悄悄摸摸把妹妹拐了去呢,就忘了妹妹常出来走动。是有位长辈要见妹妹, 刚好赶上谢飞卿这事儿也在今儿, 我就寻思着一起给办了, 竟忘了知会妹妹一声了。”
能被崔令辰以长辈称呼的人, 也不外乎那么几个大人物, 他们面前, 谢妩可没有说不见的资格,她抿紧了唇, 只盼着待会儿见了人, 莫要因紧张而做出什么失态之举。
果不出所料, 马车在街上饶了大半圈,最后在日新楼后面的巷子里停下, 日新楼前面经营着酒肆客栈, 比邻着却也有几处布置静雅的院子供老主顾们赁了来办宴席。
“妹妹这边走。”崔令辰引路, 过一扇琉璃影壁, 有穿着宫装的嬷嬷上前搜身,只准了崔令辰与谢妩两个人入内,又有太监宫女随行左右。
“殿下,世子爷来了。”门前嬷嬷通禀,屋里叫进去,帘子打开,崔令辰走在前面,谢妩紧随其后。
“二叔,我把人给您领来了。”崔令辰笑着给坐着的男子见礼,他倒不生疏,不等叫起便大喇喇起身,在靠墙的椅子坐下,努嘴指着跪在地上的谢妩,跟那人求情,“二叔就当疼呵疼呵我,可别把人吓着了。”
常君后叫人把手边的鲜果端过去,放他跟前的小几上让他吃,打量了一会儿,才叫谢妩抬头。
“本宫记得,你父亲是太府寺江远道?”
谢妩低头应声:“回殿下的话,是。”
“江远道可是买卖上的能人,只可惜,却掺和进那件事情,反倒断了身家性命。”常君后幽幽瞥一眼身畔,吩咐道,“带世子出去玩儿,本宫有些事情要同江姑娘说。”
“啊?”崔令辰一口橙子还没塞进嘴里,就被秋嬷嬷拽走,他还不忘央求道,“二叔可别为难她啊,这小姑娘胆子小的跟耗子似的,她要是哭鼻子了,侄儿回头不好跟她哥哥交代!”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秋嬷嬷笑着骂他。
等二人走远,才听常君后叫起,又给谢妩赏了座儿。
谢妩谢了恩,却不敢安心,只虚虚沾了椅子边,打十二万分精气神听常君后吩咐。
“我家那傻小子,还当你是那等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呢。”常君后手里把玩着几块玉牌,上头刻着玄阴四象,还未及细细雕磨,只朱雀那张隐约能瞧出大致模样,桌上放着凿刻的器具,大略是等的时候久了,才拿出来解闷儿。
谢妩不知这话该如何作答,只想了一瞬,便跪下磕头,做足了谦卑恭敬。
“你瞧你!”常君后不满道,“本宫才告诉你别拿那些虚伪作态来糊弄,也就谢飞卿那个蠢蛋,才会被你们这些骗子们装腔作势两滴眼泪唬住。”
谢妩心下惊恐,又听上首继续道:“像你这样的,本宫见得多了,远的不提,就我那大侄女儿也是这样,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在外头霸王似的风光,闯了篓子,回来就到本宫这里,一口一个小爹爹叫的亲近,不使你的时候,你连见她一面都不得空。本宫谓之,没良心。”
“云安郡主活泼可爱,殿下硕德天下,郡主亲近殿下,乃……”
“得!止不住了是吧?”常君后骂她,“小丫头片子,你再搁这儿跟本宫打官腔,仔细本宫连谢飞卿也不饶了。”
谢妩默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听谢长逸讲过,中宫这位君后殿下,脾气古怪,心情好的时候,直言不讳,有什么便说什么,心情不好,则笑里藏刀,无论你说什么,都是过错。
这会儿看着像是心情好的时候,谢妩大着胆子,求道:“殿下不想听那些废话,臣女不说便是,只是……臣女少受宫中礼教,又恐冲撞了主子,若是说错了话,还请殿下宽恕则个。”
“谢飞卿为东宫效力,是皇太女的左膀右臂,本宫就那么一个闺女,怎会不盼着她好呢。”
谢妩算是得了口头上的恩典,起身浅浅坐下,常君后又一句道:“本宫听说,云安那丫头现与你在做京都小报上的买卖,你们经营到哪一步了?那丫头手里别的不多,就银子富裕,她给了银子,该不会你把话事权都允了她吧?”
谢妩斟酌一二,才道:“没。云安郡主确实出手阔绰,有郡主资助,才解了我那小报的燃煤之急。现已有了自己的印刷局,雕版师父十余人不等,年后发刊,还得瞧瞧第一份儿的情况如何呢。”
谢妩猜不准常君后知道多少,捡了不要紧的来说。
“呵。”常君后嗤笑,“梧桐街的凤凰楼里最近新得了个花魁,点龙凤烛第一日,便以后背上的‘满园春色’大杀四方,去看过的人都赞叹纷纷,梧桐街的花娘品貌好的多了去,可遍体花绣的,就这一个。”
常君后笑着望向谢妩:“小丫头,你可知那花魁是何方人士?”
“臣女不知。”
梧桐街是京都城闻名的花街,谢妩虽在外面经营着生意买卖,可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小姐,便是吃酒席谈经营,也不能往花街里钻,她两眼茫然,完全闹不懂常君后此言何意?
“蠢货啊蠢货,你有百样狡黠,那点子小聪明就不往眼前多瞧瞧?”常君后讽笑,“遂宁王家丢的那个丫头,改头换面,去了梧桐街给他家光耀门楣去了,你是当事人其一,你竟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常君后幸灾乐祸,他根本不必从谢妩嘴里逼问出什么,这京都城里里外外的事情,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
“臣女……不知。”
谢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她已经不怕常君后再问什么了,她只想知道,那日在中宫外头发生的事情,这位主子,到底知道多少!
“小丫头,你有什么把柄在云安手里,对吧?”
谢妩咬牙跪下,磕了头,却一言不发。
“本宫又不是为难你,本宫这是在救你,谢飞卿就没交代过,我那侄女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你同她做买卖,她把你卖了,你还在帮她数钱呢。而本宫……”
片刻的沉默,将谢妩内心的恐惧拉出高大绵长的影子,常君后才轻轻笑道:“本宫却不屑于欺负你一个小丫头。”
“你外祖左简,官至内阁首辅,本宫最喜他刚正不阿的做派,本宫膝下就那么一个女儿,他做忠臣,日后也一样是皇太女的忠臣。”现实的荒诞不禁叫人苦涩发笑。
当今陛下,糊涂啊,先帝与陈太君为她铺出来的这条康庄大道,她走的太顺了,太顺了!可天子,为万民父母,须得一颗坚毅而强大的内心,才能为百姓,为苍生撑出海清河晏。
而陛下?
哈哈哈。
她亲奸佞,远贤臣,前有推延军饷,害长春王一众忠臣战死沙场,长春王苏郏虽与先帝无血脉牵绊,却也是自幼相伴,与寻常兄妹无异,长春王看着她长大,是能为了她抛弃妻儿,豁出身家性命的十舅舅。
她夺了怡亲王府的兵权,不准自己的女儿与岳家往来,她怕啊,她怕昭南余孽从滇西的老鼠洞里钻出来,她更怕她的这些亲朋好友、她的夫君、她的女儿看透了她的无能与胆怯,夺了她的皇位,夺走她权利。
她啊,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英姿飒爽,俊目流眄,捏起他的下颌,威风堂堂的告诉他日后自己会做大秦皇帝的小姑娘了。
“左简啊,那可是先帝留给陛下的能干实事的人。看在你外祖父的面子上,本宫也不舍得委屈了你。”
谢妩泪眼潸潸:“殿下知遇之恩,臣女代外祖叩谢。”
话及至此,谢妩也不敢再多隐瞒,她掠去了自己与明u郡主之间的恩怨细节,只言折辱之耻,又将与云安郡主之间的详细事情一一道出。
“臣女唯盼着母亲留下的产业,不亏没在自己手里,云安郡主此举,实乃救京都小报于危难。臣女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也参不透那些九曲回肠的干系,只感恩云安郡主雪中送炭之情。殿下若是要借臣女之手,做些……”谢妩吞咽口水,大着胆子道,“做出些不利郡主之事,臣女必不能尊。”
“左简的孙辈,有情有义,倒也不辱没你外祖的威名。”常君后安慰她道,“那是我的亲侄儿,问你两句话罢了,本宫还能害她?”
“臣女不敢……”
常君后教她近前说话,一番低语,常君后挑衅笑问:“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浴火重生的胆子了。”
“……”
谢妩立在那里不吱声,只是攥起的拳头却紧紧的发颤,她害怕、恐惧,却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怂恿,‘试一试吧,试一试吧,买卖赌赢了,会赢的……’
常君后笑道:“你若是不敢,今儿个,就当本宫出来散心,尝一尝日新楼的桃花醉,也不枉此行。”
常君后起身撵人。
谢妩被嬷嬷拉着出来,木讷颤栗,行至抄手游廊,她才终于下定决心。
谢妩甩开嬷嬷的手,捉裙跑了回去,她在门口跪下,虔诚磕头:“求殿下,助臣女成事!”
第46章 046
◎一合一◎
崔令辰送谢妩回来的, 韩策亲自迎在门前,恭敬有礼,“……世子爷进屋坐坐?”他将谢妩微红的眼圈看在眼里, 乜着眸子,偷觑崔令辰面上颜色。
“你就是谢飞卿那个便宜侄儿?倒是生了张巧嘴, 比你舅舅会来事儿呢。”崔令辰讥讽一句, 又与谢妩道别,笑吟吟离去。
韩策面上闪过一丝阴狠, 却又压下怒气,笑脸儿上前, 搀起谢妩道:“母亲, 咱们回家吧。”
谢妩心里存着事儿,并没注意到这些, 讷讷点头:“回吧。”
这次谢妩随崔令辰出去一趟, 不知是见了风寒, 还是她鲜少上街, 猛地出门儿一回, 路上什么给冲撞了。先是连着几日的发热, 后面还起了热疹,病歪歪的差点儿没缓过来。
闻得消息, 东宫派了个嬷嬷来探病, 赏了两支百年老参, 并一应珍贵药材,那嬷嬷传主子的话, 叫谢妩好生养着身子, 谢将军那里, 主子也放在放在心上呢。
谢长逸被暂押的消息瞒了大半个月, 终是在前些日子暴了出来,朝堂哗然,天玑营统领被扣,东宫的体面也不体面了,谢长逸为动工左膀右臂,为了一个死了的韩呈醴,陛下竟然连谢长逸也要发落,詹事府的风光日子,还剩几天儿?
东宫丢了脸,鄞安郡王那边反倒是出尽了风头,琼林宴上,一个叫刘达的考生做了一篇《望仙楼》的文章,高歌先皇威名,又赞今朝盛世,马屁拍的流响,得了天子赏赐的一把金瓜子儿,来年吏部放差,少不得有他的好前程。
那刘达乃卫国公门生,他赚了风头,也是他主子家的风光。
相较之下,鄞安郡王又胜东宫一筹。
而赶着谢妩这会儿病了,皇太女此举,也有安抚宽慰之意,东宫有情有义,今日照拂了谢长逸的家眷,明日也定不会负了他们。
谢长逸是东宫的人,皇太女关切一二,亦在情理之中,后面崔家也来了人,柳青青来过两回,京都小报这些日子仍在旧处经营,并未停刊,她拿了初稿来问谢妩的意思,第二次则带了那个满绣花魁的消息。
“果然是她!该!老天爷开眼,也叫她受一受这些搓摩!”柳青青不知谢妩与辛h那日的事情,更不知常君后参与其中,她恨死了明u郡主,恨不能吮血吃肉,亲手拿刀宰了那个给她带来无尽噩梦与恐惧的女人。
“发出去!我把这些消息写成稿子,给发出去,咱们把她给登刊了,叫京都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睢宁王府的丑事儿!叫她颜面扫地,再没脸出来见人!”柳青青激动地走来走去,“我……我这就回去写个初稿,最迟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能拿来给你瞧!我……我亲自去写。”
一把刺向明u郡主的刀,一定是要她亲自动手,才能解了这么多年的仇怨。
柳青青扭头就要出去,却被谢妩叫住:“回来!你先别激动。”
“能不激动么!这也算是大仇得报了,要是教我知道是哪位神仙绑了那贱人去那下作行当,我巴不得在家里给k供奉一尊长生牌位,每日三叩首都使得。”柳青青道。
“咳咳……”
谢妩一阵咳嗽,她病歪歪的唇色发白,倒是把柳青青给吓到,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了,“你……你要吃茶么?”屋里没留丫鬟,柳青青倒了一杯茶,放在床边的香几上,试探谢妩额头的温度,并未发热,才将心放在肚子里。
“要我说,你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你那继子虽孝顺,可这府里比起你们忠勇侯府,也简陋了些,虽有陋室明志的前例,可你一个病人,哪里还有心思去论那些。”
柳青青是猜到了谢妩从谢家搬出来的缘由,无外乎又是同谢长逸闹了气,或是一句两句不对付的话,再或是嫌隙生事,谢妩心高气傲,总有叫谢长逸吃瘪的手段。
只,今时不同往日。
忠勇侯府到底也是谢妩的家,谢长逸犯了事儿,那府里没个主人家去约束着,底下的奴才,免不了要作祸生事的。
柳青青想了想,道:“要不然,你随我回我家也成,我那院子挖了一眼汤池,天儿凉了,蒸个热腾腾的澡,又不受寒气,反倒有益你这症状呢。”养病也得有养病的条件,韩家这宅子比起寒门穷苦人家,算是阔绰气派了,可比起这京都城里正儿八经的世家门第而言,小雅而不精,拘谨了些,也小家子气了些。
谢妩又一阵咳嗽,吃了口水压了压,才算好些,她摇头道:“我先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只是我来这府里,又不是做客,策哥儿是我的儿子,我是他母亲,便是这府里正经主子,我不在自己家里养病,何故再去麻烦你们?”
柳青青还要与她分辨,觑见谢妩偷偷指向窗外的手,到舌尖的话给吞了回去,她悻悻道:“成吧,好歹你有个孝顺儿子,不像我,只得了聒噪老爹,除了日日被唠叨的耳朵都要生出茧子,再没别的……”
“嘭!”柳青青猛地推窗,正把趴在窗外偷听的小贼抓了个正着。
“哎呦!你是谁?怎么……在这儿听墙角呢!”柳青青咋咋呼呼,先发制人。
那小厮被窗框子磕到了鼻梁,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又遭指摘,龇牙咧嘴,满肚子委屈又不好发作,临时想了个借口,道:“小的……小的是今儿门口当差的,有衙门口的大爷来找咱们家大爷,小的跑了一圈儿也没找见人,想着来太太这儿问问……大爷……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