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虹看出谢妩不悦,拿签子扎了一牙甜梨,递了过去:“好姑娘,他好他歹,又与咱们何干?他做他的‘三姓家奴’,咱们过咱们的与世无争。 ”
秋虹朝外头瞥一眼,看见那些苍蝇似的婆子们她就心烦,哪个好人家孝顺亲娘,还放一堆眼睛在院子里盯着?难不成,怕刨了他的树、割了他的草,拆了他的地皮去换银子?
谢妩点头,默默吃一口梨子,忽然惊喜:“这一坛子倒是比之前那个味道好些。”
“是吧。”秋虹笑着道,“这是我从我姥娘那儿拿的,外头买的不中用,我姥娘腌梨须拿自己熬的甘蔗糖,碾碎了瓷实的堆满罐子,下头垫底儿,上头封口,这东西不沾地气儿的才好,姑娘把那一坛子吃完,咳嗽的毛病了,开春还能去踏青呢。”
谢妩也笑:“你姥娘身子可好?我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前几年入了冬,还能教她到府里,给咱们讲些外头的趣事儿,好容易赶上咱们在家,偏今年我又病了。等过些日子我身子好些了,我定备上好酒,请她来吃。”
也是北边的老理儿,身子骨弱的孩子,多找几个硬朗火气足的老人家往跟前凑一凑,一来是老人家见多识广,不惧怕那些个阴风邪气的东西,二来则是沾一沾长寿健康的福气。
秋虹她姥娘今年八十了,一口牙都还在,五十斤的粮食抗起来就能走,从前又在庄子里管过事,也知道规矩,谢妩喜欢听她说话,每每秋忙过后,便叫她到家里坐坐。
自然,谢妩请那老太太吃酒,也不是只有两盏酒与她,每回五十两银子的打赏,她闺女都说眼馋。
“也就吃酒能勾住她的魂儿了。”秋虹道,“去岁我家小侄女进了学堂,我姥娘闲下来没事儿,赶上我回来了,我妈叫我拿银子在街上置了个铺面,我妈跟我姥娘娘俩热热闹闹卖羊汤去了。”
“那老太太还自己做东家了?”谢妩打趣儿。
秋虹笑着解释道:“我才是东家,我妈说我跟着姑娘自有姑娘待我的好,她帮了我哥哥买房置地,如今两个小的也不用她管,这家羊汤馆是我出的本钱,她跟我姥娘都是给我干活的,她们的月钱,也是我拿的。”
“买卖可好?”谢妩追问。
秋虹道:“地段不错,就在钟鼓楼上,我妈才入府的时候,在厨房听差,手艺还算尚可。”
谢妩之前是不知道,这会儿子听了,便拿一百两银子给她入本钱,“你这丫头连我也瞒,你早告诉我,指不定我早就吃上热乎的羊汤了。”
谢妩病歪歪的身子,出去上街是不能够了,秋虹打发了个小丫鬟,去自家羊汤馆外带了回来,也不敢给谢妩多吃,只盛了点儿热汤,叫她尝了味道。
羊汤没品出什么滋味,倒是那个腌梨效果斐然,不过月余,谢妩咳嗽的症状便鲜少了,刘太医又来了两回,改了方子,也许她天儿好的时候出门儿走走。
今儿个腊八,也是京都小报新刊发送各处的日子,辛h凭着家里的权势,走官道驿站,八日之内便能将京都小报发送各个地方要塞。
谢妩却没有在钟鼓楼盯着,而是带着腊八粥,去看了谢长逸。
托崔令辰的福气,谢长逸这大牢住的是越来越舒坦了,刑部反水,提出的证据自然为大理寺与检察院反驳,吵到年底,各说各的道理,陛下开始那会儿还火气冲天,叫那些人叽叽喳喳的在耳朵边聒噪,也没了耐性。
只是,陛下却没说要放谢长逸出来的话。
皇太女这些日子也被训斥了两回,她不好开口,中宫那边更是沉默无声,天玑营统领的差事现在无人代管,怡亲王倒是讨了圣恩,如今坐镇天玑营呢。怡亲王接手也好,省的鄞安郡王那边的人惦记。
“阿妩!你来看我了……”谢长逸接过她递来的食盒,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指,紧紧抓在手柄。
谢妩抽手回避,掩饰尴尬地拢了拢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今儿过节,我也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人送粥,你快些吃,吃完了我便回去。”
谢长逸提着食盒站在那里,他不忙着吃粥,却上下仔细将她打量一遍,蹙眉道:“你瘦了,前一阵子你没来过,你是又头疼了么?”
谢妩怔了一下,才知道他的上心,现下病好了,就更不愿叫他担忧:“没病,是崔家哥哥托我帮着办了个小事儿,我忙的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来看你。”
谢长逸不信她这些搪塞之言,伸手在她腰侧抓一把,果然富余不少布料,这身儿衣裳是她从云中回来的时候才做的,这才几天儿,竟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你骗我!是哪个找你不快了?是动了火气才招了病么?还是……”谢长逸抓住她问。
谢妩拗他不过,才道:“是冲了风,咳嗽了几日,秋虹给我找了一坛腌梨,甜腻腻的,吃了几日就好了。”谢妩摊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你瞧,我这不好好的么……哪个骗你?”
第49章 049
◎一合一◎
“你……还气么?”谢长逸小心开口, 轻轻替她拢起那一缕碎发。
“气什么?”谢妩反问。
谢长逸俯身耳语,得了她一记白眼:“那就不是作践了?你是我的谁?”他本来就可恨可恶,又说这话, 更是可憎可……可挨打。
谢长逸捉住那只锤人的小拳,厚颜道:“眼下挂着兄长的名义, 你若是肯, 明儿个也能是夫君。”
“呸。”谢妩啐他,挣开他的手, 站至桌子另侧,“你在这儿说大话, 也不怕咬着舌头。”她冲门口一目, “便是我答应,眼下你可走出这牢笼半步?”自谢长逸起, 陛下待詹事府的人, 打也打得, 骂也骂得, 昨儿起连皇太女都称病不去早朝了。
谢长逸将食盒打开, 取出碗筷热粥, 往嘴里塞一大口,点头称赞了滋味, 扬眉方道:“今儿个腊八, 三九头里冻死猫狗, 过不了几天儿,得小胡总管亲自去东宫请人, 你说, 这方牢笼, 还能关我多久?”
“腊八又如何, 到了腊八,还能叫陛下……”
谢妩一句话没说完,便觉地动山摇,天地都在震颤,外面不知是谁嚎叫一嗓子:“地裂啦!降天罚啦!是天罚啊!”接着便是嘈杂的动静,外面牢头也在叫嚷。
那个收了崔令辰不少银子的胖主薄小跑着进来,扶着牢门喘大气儿:“外头地裂了,谢将军快带着小姐到外头空地儿上避一避。”
兵荒马乱之下,街上更是热闹,地裂在钟鼓楼前正当街上震出了个巨大的洞,抬头就是二圣御笔‘百世昌盛乐太平,海清河晏共盛世’的太平匾,太平之下天地异象,又何谈‘太平’二字?
辛h才在书局里发了一通脾气,谢妩可恶,自己叫人送来的几篇文章,刊版上还是原木原样的送来,可印刷时却做了变动,省却那些激烈言语。
都是没用的废物!没了那几句话,那些文章又有什么用?都是没用的废物!
她正要拿人撒法子,却叫突如其来的地裂给惊到。
嬷嬷们簇拥着辛荣往街上跑,刚出书局大门,又听街上哭叫一片,不远处正当街上豁然出现了一个三丈左右的地洞,漆黑黑地望不见底儿。地方官匆匆赶来,探头瞧一眼,听说辛h也在,又提着袍子穿过废石堆来这边请安。
“郡主娘娘受惊了,您这边没什么磕碰吧?小的领了大夫来……”县官冲外头招手示意,“去把赵大夫喊来。”
“无碍。”辛h冷声,又问他地洞的情况。
“这……”县官不敢妄论,“下官已经派人圈住了那处,以免围观百姓掉进洞里,至于……至于其他的,钟鼓楼一带乃是天玑营的管辖……下官也不敢越矩。”
辛h一听,就知道这老货在跟自己打官腔,天玑营管?天玑营统领还在大牢里关着呢,难不成指着她父亲带着人来给他探洞?
“辛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崔令辰带着一队天玑营官兵,从人群后走来。
“你这是……”辛h蹙眉。
崔令辰拍了拍胸脯,指着身后道:“替老爷子办公务,老爷子暂封我做天玑营副统领,眼下谢飞卿不在,我是老大。”他摆出了官腔,拿地方官来问,谈了两句,崔令辰又同辛h作别,“我有公事,你先家去。”又从怀里掏了令牌,丢了过去,“城里大大小小的街道全部戒严,老爷子这会儿进宫去了,你拿着这个,也省的跟底下的人废话。”
辛h看着手中的天玑令,再抬头,已瞧不见崔令辰的影子。
跟前嬷嬷来问:“主子,咱们还去谢姑娘那儿么?”
辛h吃了亏,偏赶上这事儿,人仰马翻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同谢妩算账?
“去什么去!回家!”
“是。”嬷嬷应声,路断了,马车走动不得,只能叫人到前头日新楼抬了软轿来,小心翼翼,送主子回府。
此时此刻,京都城往北的六银山遗迹,也只能被称作六银山废墟了。
那枚半截子埋在秋波潭里的山体,被火药炸的四分五裂,水迹涤荡,浑浊之下,隐约可见明亮耀眼的天然银矿石。
对面的山坡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叟拿着千里镜遥望,继而摆摆手,有听差的小厮翻身上马,拿着中宫的令牌,进了城,在天玑营的蹭蹭封锁之下,一路畅通无阻,直奔中宫而去。
“咱们也回去吧,这几日城外的流民散沙成溪,要闹气咯,咱们也别在外头混日子了,进城吧,豆芽尖尖好吃,这条老命也金贵啊,谁叫咱应了她呢,咱啊,一辈子都得给她当最好使的那个奴才,等她走了,咱还得下去伺候她呢。”
随行老仆笑着道:“您又口是心非,那位接您去帽儿岛,你又不肯,人不在跟前儿,还天天念叨。”
“不去!”老叟拐杖戳地,气愤道:“去了帽儿岛,叫我瞧着她跟那莽夫恩恩爱爱么?赖笋出好竹,得亏咱们小春天不随那莽夫。”老叟哼哼两声,不情不愿道,“她就知道欺负人,还得是咱们小春天好,回城回城,我瞧你也不顺眼了。”
老仆撇撇嘴,提醒道:“您呀……回城也有得忙,前一阵儿云安郡主央您帮忙看一处宅子,这会儿回去,可就躲不掉了。”
拐杖顿住,“h丫头也回来了?”
“那可不,小主子做寿,许您来贺寿,就不许人家来了?”
“那还是不回了吧,h丫头混世魔王一样,赢不了赢不了……”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步履蹒跚,没入山林深处。
等中宫得到消息,常君后笑着问蔡先生去处,听到那倔老头不肯进城,也只点头说知道了,又吩咐:“回去同他讲,外头不太平,过几日本宫叫人去接他,冬天冷了,山里住不了人。”
传信儿的人才走,皇帝从太和殿出来,扬尘飞沙,进门就踹了个宫女撒气:“忠臣……他们是个狗屁的忠臣!他们想要朕的命!啊――,那群王八蛋,一个个的,只想着逼死朕!”
同样的戏码常君后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齐全的。
“陛下在同谁置气?”常君后上前抱住皇帝,殿内的嬷嬷宫女悉数退下,发狂中的皇帝怒骂咆哮,张牙舞爪,咬着牙,突然抱起常君后就是一阵私啃,凤袍被扯破,丢在地上也无人去理,龙袍叠与其上。
皇帝在此事上总是喜欢占于上峰,她嘶吼,啼哭,吟啭声在殿内回荡,她哭着抱紧常君后的胸膛,咬上他的脖颈,用舌尖与牙齿,细细的研磨他的喉结。
皇帝哭着问他:“常b,你还爱朕么?朕爱你,从来都深爱着你。”
常君后眼底闪过一丝动容,越性发力,笑着回答:“爱!陛下何等爱我,我便同样的爱着陛下。”
呜咽声在耳边破碎,皇帝泣不成声。
她吻上他的唇,牙齿磕碰也阻挡不了她的热烈。
她喃喃呓语,哀求告饶:“常b,别这么对我,求你了……”
第50章 050
◎一合一◎
怡亲王才从内阁出来, 他以手托腮,坐在肩舆里闭眼假寐,朝堂上的事儿, 麻烦大喽,大朝会上的乱子, 皇帝摆不平, 恐怕也只能自食其果了。
豫州以北,东雍州, 相州,南平州遭了大蝗灾, 眼看着就要秋收, 蝗虫跟芝麻粒儿一样撒了满,吃的滚饱, 麦子连根儿都没留下。秋里就有零零散散的灾民南下, 在泾川县被京郊卫戍营的人给拦下了。
偏赶上戍营人员调动, 谢长逸去了天玑营, 新换的那个统领是个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么大的事儿, 他不上报竟然还给瞒了下来,后面言官有奏疏上去了, 朝廷才派人去处理此事, 可蝗虫成了灾, 哪是人能管得住的?
到了今日再报,蝗灾南下, 已经进了豫州地界, 京郊一带, 亦有不少地方受了害, 倒不是蝗虫,而是那些密密麻麻比蝗虫更甚的灾民,没有吃的,还不得朝着天子门前的富庶之地奔来。
然而,若单是天灾,上下一心,也得治理,都已经入了冬,死个十几万人,等过了年,开春后新苗下地,百姓们瞧见了希望,皇帝下罪己诏表天,朝廷再拨些粮食,够他们糊口,这事儿也揭过去了。
祸不单行,北边虫子闹个没够,昭南布政司的叛乱又起,那些贼匪自称昭南皇室后裔,夜闯布政司衙门,杀了一百多号差官,连昭南布政使都断了一条胳膊,大朝会上吊着膀子哭哭啼啼,实在不堪。
虫子那事儿蹊跷,昭南的事儿更是蹊跷,布政司手里有兵权,城内城外皆有驻兵,怎地叫一群匪贼给破了城?那布政使说是贼人拿纺锤大炮把城门给轰开的,可缴获回来的那座火炮,论制作精良,却是正儿八经的常家货。
皇帝的嫡亲婆婆卖火器给作乱的匪贼,来造自家的反,再衬上那个窝囊布政使的哭闹,今儿个的大朝会啊,皇帝的脸可是丢干净的,也怨不得她下了朝便怒气冲冲往中宫去。
怡亲王正在出神,忽听巨大一声轰鸣,接着天旋地转,轿夫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拐了脚,一群人连带着肩舆,踉踉跄跄砸在了宫墙上。
轰――
不知是地裂还是怡亲王的肩舆导致,红砖绿瓦,就那么明晃晃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塌了。
不远处就是六部衙门的正门儿,崔令辰搀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从六部衙门里跑出来,往外头空旷的地方去,一出门就瞧见自家老爷子坐在瓦砾堆上惊魂未定。
“阿爹!”崔令辰急忙过来,搀起他父亲,又问伤到了哪里。
“没事儿没事儿。”怡亲王摆手,想起今儿个腊八,钟鼓楼那边开了集市,忙打发了崔令辰带着兵过去探看。
“那您……”
“你别管我!先管天灾,城里乱起来了,麻烦可就大了。我封你做天玑营副统领,封住各个路口,所有人原地待命,就说是以免地裂余震,也是为着大家的安全。”
远处街上上大喊‘天罚’的声音隐隐传来,怡亲王又追上去吩咐,“凡有妨碍公务,作乱惹事者,准你先斩后奏。陛下那里我去禀明。”
“得令!”崔令辰抱拳应声,“阿爹也要保重。”
安排好外面的事儿,怡亲王又抛开轿子,叫人从六部衙门牵了马来,急匆匆往东宫跑。
行至半路,碰上了赶着去通报地裂的小将,听到今日地裂乃是六银山遗迹炸了,怡亲王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