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别字儿多,豫州秀才教出来的学生――有句谚语,叫做,河南秀才,白字布袋。
第52章 052
◎一合一◎
腊八这一天, 先是震动京都的大地裂,钟鼓楼前二十多丈深的地穴,天子闻讯病倒, 后皇太女监国,怡亲王坐镇辅政大臣, 朝堂上清流一党人人自危。
小胡总管亲自去宣的旨, 赦了谢长逸的牢狱之过,刑部侍郎鲁破涉污蔑之过, 罚俸半年,贬豫州, 为舞阳县令。
“都怪那鲁破构陷, 将军受苦了,陛下心里也过意不去, 陛下特意嘱咐, 教我转达将军, 鲁破的罪过陛下定会严查, 将军乃忠臣良将, 这京都城里的事情, 交给别人都不如交在将军手里,才叫主子安心。”
一句忠臣良将, 算是把谢长逸强行按在了荣誉的高位上。
“下官报国之心如磐石, 无可撼动, 总管便是不说这话,下官也当尽心竭力。”谢长逸并不入她的扣, 而是将一切推在了大义之上。
小胡总管噎了一下, 脸上颜色却不变, “将军说的在理, 想当初将军从青州军里脱颖而出,御街打马,是何等的风流少年,如今更见稳重气魄,实乃我大秦国之栋梁啊。”
“总管过誉了,下官也只是尽分内之事,万担不起此等美誉。”谢长逸不接她的高帽子,在官言官,几句客套话,便要往天玑营去。
“将军。”小胡总管将人叫住,“陛下口谕,召将军惠芳斋面圣。”
谢长逸踟蹰一瞬,敛下心绪,默声跟上。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缩回一个脑袋,没入巷道里不见了踪影。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谢长逸那里入了阴阳扣,谢妩这儿遇见的麻烦也不小。
韩策变卖书籍的事情,终于惹了大麻烦,监察院的藏书阁里丢了一本佛经,乃行一大和尚坐化前留下的一卷残经,后被祥龙寺将此宝进献御前,行一大和尚善观天象,曾窥得荧惑守心星象,凤凰还巢,明君临世,他的法宝,先帝特命人供奉于相国寺内。
今上少时体弱,初入朝堂,便进了监察院,案牍劳形,愈显憔悴,先帝特将此宝赐与监察院,为福泽庇护之意。
先帝驾崩,监察院也经历了两次搬迁,那本佛暂归见藏书阁收纳,如今一应布置妥当,监察院的人却再找不见那本佛经了。丢了御赐之物,可是大不敬的罪过,监察院一众人等不敢声张,八仙过海各使手段,私下里偷偷摸摸打听那宝贝的去处。
老天爷有眼,终于在一家书商那里得了消息,又不敢声张,凑了一千两银子,高价给赎了回去。
可监察院哪里是吃亏的主,回头就跟地方衙门打了招呼,随便找了个由头,将那黑心的书商给抓了起来,两三样刑具用上,八辈子族谱都能给背下来,卖书之人,往来账目,一一交代了清楚。
其中韩策的名字赫然在卷,原本监察院也不愿细扒此事的,搬家扯皮了两三年,鬼知道那宝贝是什么时候被偷的,韩策又在宗正院当差,便是看在怡亲王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也不好发问宗正院的人。
可监察院这边赔小心去探口风,却听崔家的小世子仰到了天上,“那是什么东西?宗正院一只猫儿狗儿,也能打着我父亲的威风?也莫说什么陛下指派的人,满朝文武,哪个不是陛下赏的差事,偏他就特殊了?”
上有所示,下自从之。
当天夜里就找了韩策问话,点着红灯笼开的堂,读书人的斯文体面扫了一地,无论后续结果如何,韩策再入不了清流一派了。
夤夜更深,地方上的衙役将人送回府,衣衫齐整,不像是受过什么委屈。
秋虹在门口迎着,韩策谁也不理,推开众人就往里面走。
秋虹被甩了脸色,心情倒是不错,回去还跟谢妩学话:“姑娘是不知道有多好笑,他丢了念书人的体面,又不是我给卖的,咱们是买卖人,又是什么都捡的花子,他那点儿体面值几个子儿?”
“你这丫鬟,说话也忒猖狂了些。”谢妩骂她,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儿上,说话还是得谨慎些才好,“你再胡言乱语,也不必搁这儿伺候我了,去底下庄子里带上几日,叫野地里的凉风吹一吹,你才清醒。”
“好嘛,我错了,我不说便是。”秋虹赶紧上前赔不是,谢妩刚要开口,就听外面说话声起。
“母亲。”
韩策阴沉沉着脸,从外面进来,他狠狠剜一眼秋虹,谢妩摆摆手,叫秋虹下去。
“吃茶,你才从外头回来,吃口热茶,暖暖身子。”谢妩就着手边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韩策攥着杯子,抿一口发现是温的,不禁冷笑,将杯子丢在一旁,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翻三白眼望她,眼神里满是不悦。
“怎么了?”谢妩自觉自己没招他,也没惹他,外头自己的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她避事都来不及呢,哪里又惹得他不快?
“您总是这样,看似待人关心体贴,实则敷衍了事,除了谢家的人,什么还能值得您上心?”在云中府时就是如此,给他请最好的西席,可她连夫子姓什么都不知道,给他置办四季衣裳,衣裳华贵,却没有一针一线是出自她手。
她总是这样不真心,连敷衍都不肯做得周全,似是有意无意的提醒着他,她只是个外人,她虽担他一声母亲,却并非是他的母亲。他们终是要分道扬镳的,她有她的康庄大道,而他也有属于他的孤木艰难。
可是,凭什么!?
她是八抬大轿抬进他们韩家的,父亲虽然死了,可是还有他啊,她是韩家的人,他会做一个好儿子,他会养着她,养她一辈子。
“母亲。”韩策突然抚上谢妩脸侧,他讨好地笑,“母亲说过要替父亲照顾我一辈子的,他们折辱我的体面,也不过是一时猖狂,母亲不要离开我,母亲不要嫌弃我,我会让母亲知道,我不比谢长逸差的,我会让母亲知道的……”
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是入了魔,谢妩吓得说话都磕巴了,“我……我何时应过你?”她高声呼喊,起身就往门外跑。
“母亲!”韩策疾步追上,他当谢妩要走,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放,秋虹她们就在门外,没敢走远,听见动静,慌忙跑了进来,几个婆子扯住韩策的手,秋虹这边扒开了手,才将谢妩救走。
“母亲!”韩策嘶声,“你也嫌我?你也看不起我是吧!我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了,你们看不起我?我卖书又如何?那是我父亲的书!爷没偷没抢!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父亲给的!”
“卖书?卖什么书?”谢妩惊讶。
听跟着他的北五味把事情的内情说了,谢妩才恍然大悟,指着韩策痛斥道,“你……你竟然把父亲留给你的书都卖了!亏你还是个念书人!”
韩策才在衙门口,同着监察院的上差的面被那个草包县令羞辱一通,又听谢妩骂自己,当即恼羞成怒。
“你有什么脸脸骂我?你个婊子,你的春宫图外头都传遍了!哪个没见过你不穿衣裳的样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洁白无瑕的千金小姐呢?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你自己都不干净!你来说我?你也配说我?”
“你……”谢妩被他噎的说不出话,磕巴了几回,才骂出一句,“逆子!”
外人对她有一百句埋怨,他韩策也不该有一句说她的不是。便是关于韩呈醴的案子,谢妩也是求了崔世子,祸不及子女,日后案子定下来,也要给他一条生路。
可今天,他竟然指着鼻子骂她。他从夫子那里学来的圣人礼教,全都进了狗肚子?
“姑娘别急,我来与他对嘴!”秋虹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出撒呢,就叫这不长眼的给撞上来了。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养条狗还知道对着主子竖着尾巴叫两声呢,大宅子给你买了,丫鬟奴才不使你操心,就衙门口那屁大点儿地的差事叫你糊弄着,你自己做不好,却要埋怨别人?”
秋虹手指头戳在他脸上,生怕他不知道羞:“常言道,秦桧儿还有仨朋友呢,怎滴独你交了一群酒肉朋友?杵这儿也是人五人六的东西,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指望你娘老子来教?今儿个教你了说话办事儿,明儿个是不是还得把饭嚼碎了糊你嘴里?”
“至于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秋虹冷笑,捏紧了巴掌,脆生生赏他一记,“姑娘不打你是姑娘心善,懒得跟你这个小畜生计较,你秋虹姑奶奶天生的粪爬叉,专叉你这样的狗屎不如!人家在外头造你老子娘的谣言,你个当儿子,不上去扇他两巴掌,教他闭上那张臭嘴,反倒回来怪家大人?”
“碰上你这样的小兔崽子,家大人最大的过错就是多的心管你,叫你流落街头,跟花子野狗抢食儿吃,你也就不愿什么落魄不落魄的话了。别怪姑奶奶瞧不起你,我一个丫鬟出身的,都知道体面二字是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挣出来的,你是比别人多生了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个鼻子?就得人人上赶着凑来看猴儿?”
“你!”韩策被几个婆子按着,捂住了嘴,他挣扎着想要还击,却不得机会,好容易咬了捂嘴婆子的手指头,他才喘着大气儿说出话来。
“你这个贱人,你算什么东西!来人啊!快来人……给爷按住这小蹄子,杖毙!爷要揭了她的皮!”
韩策的几个贴身小厮匆匆赶来,管家带了家丁,拿着棍棒就要上去追秋虹。
几个婆子都是侯府家养的奴才,一个个所少会些拳脚功夫,两下撕打在一处,好不热闹。
直到谢妩砸了个花瓶,巨大动静吓住了众人,才叫他们安静。
“喊打喊杀,你们眼里没有我这个主子也就罢了,竟连王法也没有了!你们就不怕天玑营的兵抓了闹事的贼,几个脑袋够你们掉的!”
谢妩鲜少说这些发狠得厉害话,她一提天玑营,管家一众就唧唧索索,勾着头将棍子丢下。
秋虹有婆子们护着,倒也没吃亏,理了理被撕扯的衣裳,站到谢妩身后。
“各自安生吧,既容不下,也不必你们撵人,明儿个一早,我们就走。”谢妩摆手送客,让自己带来的人送客闭门,多一个字儿,她都懒得分辨。
韩策恼了一通,他起先以为是谢妩做了扣,故意引他入圈套,但谢妩却是这个态度,明显并不知情。
莫非……自己真的冤枉了她?
韩策张了张嘴,想要进去再说些什么。
“嘭!”院门关上,将他所有的懊恼都拒之门外。
他没了父亲,这下……连谢妩也不要他了……
第53章 053
◎一合一◎
韩策自幼是跟着姨母在乡下长起来的, 生母早逝,父亲为着他所谓的大义,抛家舍业, 不管不顾的去了京都,姨母收了父亲卖田产换来的十两银子, 才勉勉强强收留了他这个拖油瓶。
姨母寡居, 嗜赌又不事生产,家中日子过得艰难, 为求活命,不免曲意逢迎委身于人。
韩策见多了那些男女间的腌H事儿, 他从不是什么清贵之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儿, 他见过鄙俗不堪的命运,他也见过高高在上的睥睨。
父亲是个傻子, 以为草芥出身, 单是仕途经营, 便能凭着一个寒门清贵的虚名, 在这京都城里有一方立足之地了?
幼稚, 那些士族出身的, 根本就看不起他们这些穷酸鬼!
看不起的……
韩策掩面大哭,他一个没了父亲的孩子, 谢妩再不要他, 他没了银子开销, 就真没了依仗……那些人肯定还会指指点点地嘲笑他,他们会用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语, 笑嘻嘻的作弄他……
不!他不准!他不能叫谢妩走了, 他得想个法子, 得把谢妩留住, 得把银子留住……
“姑娘,贵重的都收拾妥当了,还剩一些,等姑娘睡了,我再去清点,但咱们屋子里就收了七八个大箱子,咱们来的时候多的是东西没带来,哪个能想到就碰上个热脸子狗,真一蒲扇摊开了,这会子反倒麻烦。”秋虹将明日要使的一套头面单拿出来,其余一应,连带着妆奁全部收起,装进箱子里。
谢妩坐在灯下看书,前一阵她去探望谢长逸,听他提了一嘴《论语》,这会子闲来无事,便想着温故知新,随手翻看几页。
听了秋虹这话,谢妩从书里抬头:“明儿一早,咱们直接搬去书局老宅子的后院,你这丫头嘴巴也紧着点儿,别谁问两句,你就什么都交代了。”她还记着某人的小账呢,那人又没来请她,她才不会自己主动回去呢。
“姑娘要我交代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秋虹明知故问。
谢妩嗤她:“听不懂,就竖起耳朵听。你又不是个聋子,还要我揪着你的耳朵再说一遍?”
秋虹知道她说的是吓唬人的话,也不害怕,振振有词道:“明明有家不回,偏要去老书局后头那屋子里受委屈,要我说呀,姑娘糊涂!”
谢妩低头看书,不搭理她。
小丫头追上来非要她问,谢妩被聒噪的没法子,才抬头敷衍一句:“烦咱们秋虹姑娘指教,我哪里糊涂?”
“孙大圣灵台方寸山学艺,水帘洞美轮美奂一套家当无人支配,此时打杀过去,占山为王,也赚他个理直气壮。”小丫鬟捏着不伦不类的戏腔,最后还做了个亮相的姿态,谢妩笑的连连摆手,骂她荒诞。
“就知道你这丫鬟嘴贫,以后再不放你去街上听什么撂地儿的书了,水货飞禽拼萝卜花生,大杂烩地摆出来,倒要把人教糊涂了。”
小丫鬟道:“姑娘昨儿还说什么无情对,看似无情却有情,是为好对,那我这就是无情唱白,是为好唱白。”
“好。秋虹姑娘好才华。我是困了,明儿清净了,我再与姑娘论戏?”谢妩将书合上,起身进了寝间。
灯火吹灭,门口映雪烛台上的小夜灯亮起,秋虹掩门出去,又交代了守门的婆子多上心听着屋里的动静,才领着几个管事婆子饶庑郎往后面库房去。
院子里听差的十几个婆子,多是秋虹从庄子调过来的,她们手上没个轻重,库里那些金贵的宝贝,也不敢使她们去抬,磕了碰了,没得再多生闲气,好在还有一膀子力气,个顶个都是看家守院的好手,就是……有点儿心大且抗冻。
屋里谢妩将将入梦,外面如雷的鼾声就起此彼伏的响起来了。
谢妩从梦中惊醒,听清楚动静,侧着翻了身,用被子蒙住另一个耳朵。
“吱呀――”
推门声轻轻响起,门外的寒风贴着地就扑了进来,谢妩觉得身后凉意森森,拢了拢被子,心里更觉忐忑。
“谁呀?”她喃喃扭头,遽然看到一个人影,就站在她的窗前,烛火从他身后打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巨大无比。
“你……你是谁?谢……谢长逸?”昏暗的光影下,谢妩瞧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尝试着随口叫了个名字,一只手悄悄摸摸往墙柜上找那只细口花瓶做武器。
“呵。”来人嗤笑出声。
谢妩听出他的身份,眉头蹙得更紧,她将花瓶攥在身侧,大声斥道:“韩策?怎么是你?大晚上你不睡觉,你来我屋里做什么?”认出了来人,她胆子也大了些,只是细想,反倒更要戒备。
“来看看母亲。”韩策在她床边坐下,“外头人赏玩绘着母亲的春宫图,都纷纷猜测,画上的男人是哪个,儿子也好奇,是忠国公府那个短命鬼,还是……我的父亲?没想到啊,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