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虞渡【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7 14:36:09

  等长平生下孩子,中朝不会承认他的血脉,楚郢没法子证明孩子是他的,更不能为摆脱这个困境说孩子不是他的。否则岂不是等同承认他为了回荆西不惜混淆血脉,欺君罔上?
  楚郢算是栽在这上头了。
  官家见他犹豫不言,目的已然达到,他上前拍了拍楚郢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说道,“是李家对不住荆西。”
  他不再多言其他,转向淄川王道,“此番情有可原,朕也已经知晓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淄川王,明日你便动身回淄州去吧。”
  这不亚于剥夺了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李桦一脱力,跌在地上,戚妃更是呼天喊地,抹着泪跪到了官家脚下,“官家,官家!淄州贫瘠,桦哥儿哪里受得了那个苦啊!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平啊,您——”
  宣宁实在听不下去,面无表情地蹲近她身边,戚妃唬了一跳,忙退后一步,问道,“你做什么?”
  小娘子眼中冒着火焰,声声质问,“戚妃娘娘真是不讲理,按您的意思,是长平指使三哥去蜀地买来武士去刺杀徐骁、嫁祸萧且随的?”
  戚妃怒火中烧,厉声呵斥道,“宣宁!你别在这儿拱火,你的未婚夫婿被长平抢走,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别在这里假好心了。”
  官家一把将宣宁拉起来,皱着眉接口道,“够了。”
  他转向圣人说道,“戚妃有些失礼了,带她回去好好静养,别坏了要事。长平与楚世子的婚期延后到明年六月吧,你先紧着宣宁的事儿办,你一人主理婚事,会否忙不过来?”
  圣人喜不自胜,忙回道,“虽时间上有些匆忙了,但宫中姐妹众多,要挑两个帮手也不难,官家,我瞧着王昭仪和薛昭仪便是伶俐之人,戚妃静养,不若就让她们来替?”
  官家点头,“后宫的事儿你做主就好。”
  ——
  裁绡楼外的海棠果熟了,沉沉地压低了枝条,彩灯下,团绒的一片艳红,圆润得格外好看。
  水烟底的百花裙摆洒上明月清辉,小娘子手持一把红绳小剪,心血来潮要亲自去院中取几枝回来插瓶。
  宣宁很不能理解十余年后的自己竟会在半夜三更拿着剪子出来剪枝条,可李意如乐在其中,嘴里甚至还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她”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可宣宁却不然,她觉得心烦意乱。待李意如挑挑拣拣一刻有余,宣宁再不耐烦,问道,“你好了没有?院中这样热,怎没来由要剪海棠?”
  李意如笑了一声,说道,“回去你也睡不着,急什么,你不是与我说,不想每日活在仇恨下,要懂得过得开心顺遂么,怎么,难得事儿这样顺意,你竟还有心事么?”
  是啊,淄川王被送回封地,戚妃落权,楚郢的婚事也往后拖了,桩桩件件都如意,可宣宁却夜不能寐了。
  虽说宣宁睡不着不影响李意如休息,可她知道,“她”有话对她说,便等到这个时候。
  宣宁一滞,犟嘴道,“哪有什么心事,是天气太燥热,我的鼻子不舒服。”
  裁绡楼里头配着冰鉴和七轮扇,湿润又凉快,哪里会鼻子不舒服,李意如笑了笑,没有揭穿“她”,她顺了心意,就连看从前天真无知的自己,都觉出几分可爱来。
  李意如道,“既睡不着,就多挑选一会儿,咱们也好说说话。”
  “说说话?”宣宁想了想,为了把朝晖从和亲的命运上扭转过来,她一时脑热就答应了让萧且随尚主的事儿,可没想到事情已经迫切到了这个地步。
  按理说,现下定亲,怎么也得把婚期挪到明年三月的,可官家却言冬日里战马不好运送,而阿史那奇顺会在收到信后立即出发,十月就会到达长安。
  “十月就成亲也太不讲究了。”按宣宁的想法,她的婚事必定是要好好办的,其它的事儿不必她操心,可婚服的样式、花纹,还有妆面、头面,这些总得看一看,选一选吧,只剩两个月,未免太过匆忙。
  “阿耶拿我换战马,还不许我不高兴么!”宣宁心里别扭,闷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就要和萧且随成亲了呢!
  可实际上官家阅人无数,心中早有了计较。只要宣宁能留在长安,不论谁做驸马,还不是由得她揉圆捏扁么,况且这孩子显然是懵懂未开,他顺手推舟推她一把又如何。
  熟透的海棠果簌簌跌下,滚落满地,李意如捧着选好的枝条,满意地看了看,笑道,“别闷闷不乐了,我记着你从前与我说,做魏公主就要扛起魏公主的责任,还让我在鄯州举旗的时候以身殉之呢,怎么轮到你自己来卫边境和平的时候,便又忘了这茬?”
  宣宁眨了眨眼,将那枝条一下甩在了肩上,直起背脊,扬声道,“我怎会忘,我当然会这样做了,不许你小瞧我。”
  “我哪里小瞧你了,咱们宣宁公主为国为民,是魏公主的典范呢。”
  宣宁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揶揄,相反,她很是得意,一天的烦闷好似也烟消云散了,当初她就说了,自己不会比李意如差。“她”苟且偷生,她却为国奉献,“她”怎么能及她!
  这样一想,步子也轻快了不少,披散的乌发在月光下凌凌发光,小娘子眼中含笑,自语着往楼上去了。
  两个月说短也不短,明日就召了女官来挑样式花纹,或许也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我又更新了,对不住,写完了就忍不住想发
  (跑来跑去)(发大疯)(摔倒)
第66章 暗语
  夏日, 长安城又添几件趣闻。
  前些时日突厥使者来访,宫中起宴,却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原本的幽州世子萧且随摇身一变, 被称为突厥王的亲子, 还与宣宁公主定下了亲事, 成为八荒四海史上第一个来“和亲”的突厥王子。
  男子也能“和亲”?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可做这事儿的偏偏是李家, 谁又敢放在明面上耻笑。况且突厥王诚意拳拳, 使者当场就在布帛上签下了契约, 举国同庆。
  第二件事儿,十三年前走丢的幽州次子又找回来了, 长得和萧且随确实很像,同样星眸剑眉, 相貌清朗,只是整个宴席都摆着臭脸, 对人爱搭不理的, 看起来很不好惹。
  一派祥和的宴会持续到深夜,官家请人自便, 服了益气丸便回内宫去了。
  陆岑和崔念念这才有机会走到宣宁那边去问候, 因着宴席上要宣布公主的婚讯, 宣宁今日盛装浓抹。谢恩时候, 她与萧且随一同跪拜在殿中,举止间身上那件霞彩千色袆衣和发间的杏花十二树头面照在瞳瞳灯下,绚烂如耀眼的星海, 即使崔念念坐在席尾, 也难忽视其光芒。
  “什么时候我能戴这个就好了…”陆岑看那头面简直移不开眼, 大逆不道地低语,“萧且随不是幽州世子,或许我也不是我阿耶的女儿呢,阿念,你瞧瞧我和官家像不像,指不定我也是…”
  崔念念本漫不经心地在四处探看,闻言赶紧捂了她的嘴,三人笑作一团,崔念念打趣着,“你真是什么都敢说,你和陆世子这样像,怎会不是永安候的亲女,我就不同了,我和我阿兄一点也不像呢。”
  陆岑笑道,“所以你才是沧海遗珠?”
  灯火葳蕤的太和殿又次热闹起来,年轻的儿郎们在殿外的桌架上玩双陆,七轮扇呼呼地刮着,将放肆的笑声传到深不可见的黑夜中。
  “李宣宁!”
  小娘子闻声回首,姣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些许输牌的恼意,而那少年自暗影缓步行进光明,擎灯下深邃如凿的轮廓渐次清晰,十二红珠玉冠拢住发髻,萧且随身著绯色锦纹襕衫,熠熠生彩的金带束出劲腰,身姿颀长挺拔如林间松柏。
  “李宣宁。”
  待走得近了些,他又喊了一声,意气高昂的笑意落满锋锐眉眼,他嘴角勾着个摄魂夺魄的笑容,眸中光亮热络胜却灼日。
  “阿随!”宣宁看清来人,像是找到了救兵,自然而然地笑起来,嘴角两只梨涡深陷下去,她忙挥动手臂扬声喊他,“快来呀!快来帮我!我都快被裴四郎杀出‘□□’了!”
  萧且随闻言加快了脚步,一面卷着袖笼,一面撑在桌旁看牌,随后掀起眼皮给了对面的裴四郎一个警告的眼神,好似在怪他让宣宁恼怒。
  裴四郎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根本没怎么用心,“只怪宣宁一年多没跟着咱们厮混,险些连骰子都摇不动了。”
  “大言不惭!看我怎么教训你!”宣宁气恼地直起身子,就要给萧且随让座,裴四怎会不知萧且随的实力,他一上场,自己岂非血本无归?!
  裴四“欸”了几声,语气焦急,“不带这样的,中途换人还是你教训我么?没这个道理啊,宣宁,你堂堂公主之尊,别这样耍赖皮呢!”
  宣宁哼了声,拍拍萧且随手臂,说道,“我玩得累了,喊自己的准驸马替上两局也叫耍赖皮?喂,裴四,你讲不讲道理?”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裴四郎,说道,“哦,我知道了,裴四,你怕了?”
  小娘子娇嗔的轻语落在耳膜,萧且随好似听见了血液在身躯中轰隆掠过的声响,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几天飘散着的不安和忐忑总算落在了实处。
  在紫宸殿那日,她显然是因为怕朝晖走上旧路,才咬着牙答应了官家的建议。而后他找她几次,她都是爱搭不理的,哪有像眼下这样,着急忙慌地喊他过来,还喊他“准驸马”。
  好在李宣宁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
  而裴四呢,看见好友那不值钱的模样,不自觉半边脸颊都僵住了,他嘴角轻抽,嘲道,“行,就让你的‘准驸马’来替,老子今天非要叫你们心服口服不可!”
  宣宁闻言忙站起来,回首冲萧且随弯唇轻笑,似乎试图用这个乖顺的笑容将他收买,她伸出双手将他按在矮椅上,俯身对他说道,“别手下留情呀,给我出口气,叫他把方才赢的都给我吐出来!看他还敢不敢大放厥词。”
  略带凉意的指间轻轻按在他的肩膀,炽热的燥意透过薄衫,烧得他心口发烫,少年揉了揉耳根,冲裴四挑眉笑道,“放心看着,裴四那厮就没赢过我,此番必让他知晓何为不自量力。”
  小娘子闻言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她冲裴四郎挑衅地握了握拳头,皱着鼻子说了声,“听见没有!让你嚣张。”
  萧且随有意卖弄,一抻腿半倚在矮椅上,右手握起木制骰盅轻摇了几下,“搭”地一声盖在桌上,回首挑眉让宣宁来揭。
  为着方便,小娘子奢华的广袖已用臂钏轻挽,光滑雪腻的皓腕晃到他眼前,没由来心中一跳。而她浑然不觉,小手一伸,展开了骰蛊。
  裴四郎脸色一白,众人湊上前瞧那骰子,霎时哗然一片。
  陆陆陆陆陆陆!
  宣宁惊喜地呼喊了一声,手下在他肩上捏了捏,低声说道,“咱们黑子!”
  “好。”萧且随选了黑子,首先占领了七点,接下来回回摇中伍与陆,三两下就逃离了棋盘,扭转了局势。
  身旁围聚的看客愈来愈多,裴四郎恨得牙齿痒痒,兄弟不做人了,只管小娘子高兴,一点水也不放,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萧且随莫非想杀他个□□?突厥人真不是个东西!
  一旁的陆岑看见萧且随娴熟的动作,忧心忡忡地和崔念念咬耳朵道,“你瞧瞧他这赌场浪子的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咱们阿意?我觉着没两年公主府就要被他掏空了。”
  当然,她说这话是有些私心的。陆岑又往长廊下瞥了一眼,自己阿兄整晚都与几个礼部的官员拎着册子立在石榴树旁,一板一眼地商议着什么。只是萧且随一靠近宣宁,他显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时不时往这边飘来目光。
  虽说陆业越来越上进,在礼部办事儿也如鱼得水,可陆岑还是没忍住暗骂出声,“傻子!”
  场上酣战,崔念念看着起劲,满不在意地回道,“怕什么,纵他是突厥王子,一旦做了驸马都尉,也不过是臣子,阿意若是不愿意见他,赶他出去便是。”
  “也是。”陆岑觉得她说的也有理,公主不同与普通世家女,若是驸马不符心意,就连休书也是写得的,阿兄不可谓完全出局。
  少年耳朵微微动了动,神思偏了方向,手下失误,竟让裴四杀回一局。
  “萧驸马也不过如此嘛。”裴四阴恻恻地哼了声,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的崔念念,说这话也不知压压声音,不知是真的心无杂念,还是说平日里宣宁与她们言谈时,就根本看不起萧且随呢?
  “小宣宁。”嘈杂的人声中忽响起泠泠清音,宣宁只觉得身旁的少年身体僵硬了一瞬,她不解其意,回首过去,见到陆业挽着袖管,嘴角勾着轻笑,问道,“玩什么呢?”
  裴四已被杀得满头是汗,听见陆业声音心中一喜,忙挤眉弄眼想让陆业来帮帮他,可陆业看也不看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只落在宣宁身上,裴四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觉得让陆业来替他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业表哥!”宣宁笑道,一指萧且随,说道,“我让阿随来替我玩儿双陆呢。”
  萧且随捏着棋子,没有回头。
  陆业挑眉看了裴四一眼,径直走到了他后头,笑意满揣地看向宣宁,“你们两个欺负裴四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虽笑着,可裴四却觉身周气压骤然降低,陆业长手随意将一旁闲置的椅子拖过来坐在了他身旁,而后撞了撞他的肩膀,斜眼过来,问道,“怎么的,还想在这儿丢人现眼呢?过去些!”
  “哦哦哦…”裴四脑袋一缩,忙往右边让了让。
  陆业看向桌对面垂眸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年,握住骰蛊,又侧过脸对裴四说道,“阿随第一回 摇骰子就是老子教的,当年我可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啊,他这个龟孙呢,在我面前装懵懂,一上手骰子洒一地,暗地里又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只待几月后一次宴席杀我个措手不及,是不是?”
  萧且随知他意有所指,抬头看着他,昳丽的眉眼慢慢舒缓,笑了笑,说道,“怪我么?要怪只能怪你技不如人啊,好了,说再多不如开一局,陆子彦知道我不是尊师重道之人,这回可得竭尽全力啊。”
  猜想成真,裴四眼皮一跳,不可思议的目光在此二人身上巡睃,最后张口结舌地问陆业,“要不,还是我来吧?”
  陆业却没有理会他,摇了摇骰子,说道,“当然,我早该寸步不让,不然也不会让小人趁虚而入。”
  骰蛊落下,缓缓移开,众人上前一看,赫然也是六个陆。
第67章 南院
  小小的圆桌上好似卷起寒冷的飓风, 两人互相牵制,互相占据,实难分胜负。就这样你来我往不知战了多少局,一旁点筹的宣宁早已卸下了头面, 撑着脑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两人依然紧着精神, 赤着眼睛杀个不停。
  月行中天, 身旁的喧嚣也渐渐停歇, 只剩寥寥几人依旧把酒轻言, 夏夜风暖得恰当好处, 催人昏昏欲睡,宣宁再也顶不住, 两眼一阖,脑袋砸在了萧且随搁在桌上的手臂上, 眼见就要倒在地上。
  少年吓了一跳,再顾不上输赢, 随手撒开了手中的骰蛊扶住了她, 骰子落在桌上,掷出了一个凌乱的贰贰叁叁贰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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