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个,就眼睁睁看着赖嬷嬷气势汹汹地带人离开。她意识到自己迟了一步,已无力再做什么,只能心中祈祷二嫂嫂脚程够快,能在赖嬷嬷追上之前便带着元春入宫。
说来也是巧了,当日林烟受到皇后召见,一大早便乘上马车准备入宫,正好在宫门撞见了王家的马车。
皇宫守卫森严,担心有心怀不轨之人借着官员家眷们的马车藏匿刺客兵器,故而寻常人到了宫门口都是要下车走路入宫,亦或者换乘宫中轿撵一类交通工具,由宫人引入皇宫。
即便得宠如林烟,也未曾破例。
但那王家马车,抵达皇宫门口后,却不曾停歇,悠悠然地朝着皇宫内驶了进去。
趁着换乘轿撵的功夫,她看向皇后的心腹公公:“可是皇上召见王家人?”
皇后行事素来有些任性,但她与雍正夫妻几十年,很清楚他的性子,故而那些任性也不过是在饮食服饰之类不重要的地方僭越一二,不可能在宫门规矩上去踩雍正底线。
所以林烟下意识就以为,王家是得了皇帝召见。
皇后不敢坏的规矩,除了皇帝谁还敢呢?
但……
那太监眯眼皱了下眉:“不曾听闻皇上召见王家人。”
那王家也就只有一个王子腾还算得用,但如今隆科多权势正盛,皇上即便有启用王子腾的想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为他破例打了有心人的眼。
再者……
那太监遥遥看了眼马车,“奴婢瞧着,那马车里面坐着的不像是王大人,倒像是他的夫人女儿呢。”
家眷入宫,必是拜见皇后。
皇后都不曾给林烟乘车入宫的恩典,怎可能给其他人?
这样一想,那王家的马车就显得蹊跷了。
他忙叫来守门的侍卫询问。
侍卫解释:“内务府的佟大人昨儿特意找到我们统领,说是宫里的轿撵都被提前定好了去处,偏今日王家夫人又有要事寻他,故而请我们见到王家的马车时放他们进去。”
“统领想着内务府与后宫隔了好几道宫门,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佟家?
恰在这时,又见一队人马匆匆而来,发现门口已无王家马车踪影,当即变了脸色,急忙走到守门侍卫跟前打探消息。
林烟扫了眼,发现打头的婆子竟是曾在荣国夫人身边见过的赖嬷嬷,当即有所猜测,她与内侍打过招呼,径直走到轿撵旁:“我入宫这么多次,这条路早熟悉了,公公只管去忙,我自行入宫便是。”
那太监看出林烟想做瞎子聋子,感激地笑笑:“劳格格体谅,若非此事事关重大,奴婢定要亲自将格格带到皇后面前才能安心。”
林烟摆摆手:“公公言重了。”
那太监行礼后告退,林烟也乘着轿撵去了皇后宫中。
季戈得知此事,已是好几日后了。
她知道得还不全。
只无意从荣国府那群嘴巴不把门的下人口中听说荣国府那边变了天:史太君不知为何,不但将王夫人狠狠呵斥了一通后禁了足,还夺了她的管家权,转头就交给了之前一直看不上的邢夫人,并让进门不久的孙媳妇李纨从旁协助。
就连元春,也在此事过后没多久便定下了一门婚事――
贾家又从贾代善去世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所以元春婚事的可选范围实在不大,再加上时间紧急,可选范围进一步缩小,故而元春这门婚事在京城众人眼中实在算不得多好。
但比起元春在书中的结局,却又好了很多。
她的未婚夫同样出身四王八公,虽只是家中旁支,与嫡脉关系却不算远,尚在三代以内,且对方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只等考中进士,便可青云直上。
即便中不了进士也可授官,在这等权贵之家,前途也算光明。
至少不会如贾政般,在从五品官职上蹉跎十几年。
刚传出婚事敲定的消息,两家竟已经开始走起了三书六礼的流程,大有在今年完婚的架势。
季戈一开始没在意这件事。
毕竟贾家那一大家子人乱七八糟的,闹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但林烟得知此事后,表情有些奇怪。
季戈养孩子虽然不像是寻常家长一般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反而颇有几分放养的意思,但同样,家中大小事务,她也从不会隐瞒几个孩子。
是以林烟在第一时间,便从季戈口中知道贾元春定亲一事。她沉默半晌,将那日在宫门撞见的异常告诉了母亲。
“若女儿没有猜错,那日王家的马车上乘坐的除了王夫人外,贾家大姑娘应当也在其中。看荣国夫人的态度,贾家已经打消了让她入宫的想法,”她不由叹气,“谁料没了贾家,竟又来了个王家……”
中间似乎还有个佟家?
“也不知贾家大姑娘是何想法,若她是被迫,那也太……”
季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事情没闹大,贾元春肯定及时被赖嬷嬷带回了家。”
那贾元春应当在内务府正式记档前,便被皇后派去的人拦了下来,否则即使是皇后,也不得不看在贾家、王家以及佟家的面子上默认结果。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佟家。
雍正虽然对佟家如今的领头人隆科多不满,但毕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动手时机,是万万不能让隆科多察觉到雍正心思的。
林烟有些想不明白:“贾家就算了,如今京城谁人不知他家在走下坡路,想将家中姑娘送入宫中搏一条出路虽狠心却也勉强可以理解。”
“但王家王子腾简在帝心,隆科多更以皇帝舅舅自居,两家如今可谓是鲜花着锦,送人入宫是什么想法?送进去的还不是自家的姑娘。”
王家又不是没有适龄的姑娘,王子腾不但有个叫王熙凤的适龄侄女,还有个比王熙凤小不了几岁的女儿,两姐妹大可以堂堂正正参加下次选秀,走正经路子入宫;佟家枝繁叶茂,适龄的姑娘就更多了,两家何必将主意打到贾家姑娘身上。
关键从后续反应来看,荣国夫人明显不赞成将元春送进宫做宫女。
这不是得罪人吗?
季戈想了想,干脆将朝中局势意义分析给女儿听。
林烟这才恍然大悟:“按母亲的说法,皇上根本就不可能允许佟家和王家的姑娘入宫?这就难怪了……”
佟家靠着康熙外家的身份发展壮大,鼎盛时甚至有佟半朝之称,尝过这泼天富贵,怎可能愿意放下做外戚的好处?
正好当今圣上膝下子嗣稀少且都不太能打(比起先帝朝的诸位皇子而言),若他也如先帝一般长寿,幼子登基又不是不可能。
可惜雍正作风强势,不能逼迫他纳佟家女儿为妃,便只能将主意打到其他人头上。
纵然不能将佟家女儿送入宫,往皇宫安插一两枚棋子还是很容易的。
季戈见女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笑了几声:“如今这位皇上好不容易才独揽大权,绝不会容许旁人挑衅他的权威。”
林烟愣了下,低声问道:“就像那位被抄家的年将军?女儿记得他不但在先帝时期为皇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在皇上登基后更是战功彪炳,为大清的江山与皇上的地位稳固做出了无法忽视的贡献……想来即便贾家姑娘顺利入宫,也无法得偿所愿。”
季戈点头:“烟儿果然聪慧。”
不只是元春不能得偿所愿,就连如今权势正盛的隆科多,也被雍正收拾得够呛,只是此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突破口会是他那举世闻名的宠妾李四儿而已。
提起雍正收拾隆科多,季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大事。
因雍正性子急躁,所以在收拾隆科多时,几乎是逮到机会便将人往死里整。作为一个封建集权皇帝,雍正想要收拢权力当然不能说错,何况隆科多也算不得什么治世能臣,死了也就死了。
可关键在于,雍正弄死隆科多的时候,他正负责与沙俄使者洽谈两国边境线的划分。
雍正临阵换将,迫不及待将人抓去治罪,直接导致了清朝在与沙俄的边境线划分上吃了大亏。要不是雍正文治还不错,他是要遗臭万年的。
季戈并不在意雍正会不会遗臭万年,但她非常在意那些被割给沙俄的土地!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去了书房,想要去找林淮抢下与沙俄谈判的机会。但等来到书房门口,季戈才想起今日林淮当值,要傍晚才回家。
林烟跟在季戈身后,见状疑惑问道:“娘亲,怎么了?”
季戈严肃道:“我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烟儿去帮我将管家叫来,我到书房整理下资料。”
她记得沙俄会主动与清朝商谈两国边境线的划分,是因为国内统治者去世的同时,还在与东欧打仗,他们不想腹背受敌,才想借此安抚清朝。
可惜清朝对沙俄毫无了解,不然就算是傻子,也绝对会借此机会从沙俄身上撕下一大块肉。
那可是切切实实的土地、矿产与淡水资源!
幸好,她这些年为了丰富海上贸易的商品种类,特意派人打通了到边境互市的商路,不然现在想要打探消息怕也只能两眼一抹黑,等她打听到沙俄国内乃至于前方战场的确切消息,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季戈表情着实可怕,林烟见状不敢有丝毫犹豫:“女儿这就去。”
说完转身就去找人。
第44章 完结
季戈没想到的是,在手下打探到消息并将其递到她手中之前,她竟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手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林淮的妹妹林泠带着家人入京探亲,顺便打探一下宫内采买的生意,闲谈时竟提到了邻国的情况。
当初因为继母作妖,林淮险些不能上京,本就是多亏了林泠在旁劝说,又有族长镇压,这才有了林淮与季戈二人的后续。
季戈一直记着林泠的好处,自然对她视若亲妹。
再加上林泠喜欢季戈的性子,也乐意与之亲近,这许多年过去,两人的感情也处了出来,即便是在两广任职那些年,姑嫂二人也时常写信来往,从未断过联系。
但季戈夫妻对她其实一直有些愧疚。
盖因为林家隶属于汉军旗,林泠自然也要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选秀。然而林淮当时位卑言轻,无法为她求得免选的恩典,故而林淮夫妻二人原本打算趁着选秀那段时间在京城为林泠寻摸一门合适的婚事,请对方到皇上面前说和,也免得被胡乱指婚。
其他不说,至少对方的家世和人品肯定过得了关。
家世可以保障二人婚后的生活水平,人品则可以确保,婚后即便出现夫妻性情不合或对方移情别恋、另有所爱的情况,林泠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除此外还有相貌才学等,则需要根据林泠自己的喜好考察挑选。
但遗憾的是,夫妻二人都打听好了合适的人选,只等林泠上京选秀,却突然听得当年选秀取消的消息。
康熙晚年时不时生病,加上众皇子为夺嫡手段频出,闹出不少乱子,大大牵绊了他的精力,以至每隔三年的大选很多时候都不能如期举行。
毕竟大选的主要目的是给旗人栓婚,并以此巩固皇帝的统治。
若是无法确保皇帝的指婚基本合适,大部分人都没有怨言,还不如取消当年的选秀。
清朝秀女大多年幼,选秀推迟三年,对大部分秀女来说反是好事。
但这打破了季戈夫妻的计划。
因为不等下届选秀举办,林淮便被外放到了两广做官,对林泠的婚事鞭长莫及。
好在情况尚有挽回的余地。
毕竟他们夫妻离开后,林家还有林如海夫妻,季家也有一大堆人可以帮忙,为林泠的婚事提供帮助。
但林泠拒绝了。
当时接到林泠信件,林淮和季戈以为她担心母亲,特意写信承诺,等她嫁到京城,他们会在自家或她夫家附近买一栋宅子供继母居住,既可以互相照看也不会打扰彼此。
林泠却说,她并非因为母亲而拒绝一家人团聚,而是因为她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
只是到底是什么眉目,她没说。
直到后来林泠与薛家三房的嫡长子定亲,两人才终于恍然大悟。
林泠当年上京参加季戈与林淮的婚礼时,曾与季戈提过,她也想学骑马,想要习武,想要和季戈一般走南闯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而恰巧,薛家三房便有一个商行,旗下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队。
这位嫡长子更是在成亲前,便已经跟着父亲四处行商,去了不少地方,不但眼界开阔,对妻子的要求也与寻常男子大不一样。
在其到了定亲的年龄后,他便直接对外放话,希望找个能陪他四处做生意的夫人。
江南儒学盛行,对女子的约束也最强,闺阁女子一向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来这样的姑娘?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
金陵没有姑娘愿意跟着这位薛家公子风吹日晒,姑苏林家的泠姑娘却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姑苏林家与金陵薛家勉强也算门当户对,硬要说的话,林家比薛家的门槛还要高一些。
得知林家有意结亲,薛家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或者说,薛家乐意得不行。
毕竟薛家二房一直有心亲上加亲,虽如今婚事人选换了一房,但能借此与三房拉近关系,二房再没有不愿意的。
三房嫡长子更在见过林泠后,便对其一见钟情。
林淮继母虽对薛家公子不太满意,但拗不过林泠坚持,最后仍是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亲后,二人夫唱妇随,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都在外奔忙。虽然招来了不少外界的风言风语,但夫妻二人倒是琴瑟和谐,感情颇好,即便成婚多年,林泠一直不曾怀孕,薛家公子身侧也没安排第二个女人。
不但如此,林泠的丈夫还特意停了两年生意和她一起留在江南备孕,一直到前些年生下长子薛蝌,这才恢复了生意往来。
也正因为两夫妻天南海北地做生意,才能得到邻国的消息。
林泠见季戈对邻国的消息感兴趣,便干脆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说了出来:“说来也是稀奇,咱们大清女子读书都难,科举做官简直是妄想,更不用说封侯拜相了,偏那沙俄的皇帝竟是位女子。”
第一次听说沙俄的皇帝竟是女子时,林泠的触动不可谓不大,但……
“可惜听闻这位女皇身体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虽有女皇之名却无女皇之实,朝政一直为权臣所掌,且……”林泠犹豫后开口,“与夫君来往的那些沙俄商人曾无意提起,这位女皇恐活不了多久。”
季戈神情一震,她果然没记错。
她忙问道:“你是何时知道这消息的?”
林泠愣住,回想片刻后道:“仿佛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那些商人当时只是无意提了一嘴……”
季戈郑重追问:“可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他们国都的消息传到互市又需要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