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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很快定下,就在月末,也不过十几日的时间,江夫人全权包揽了一应事宜,嫁衣也找了裁缝加工加点制作,江沅芷在一旁协助,江若云似乎又被孙姨娘扣住,至于江乐知的任务则是学习礼节,免得婚礼当日出错,以及绣自己的喜帕。
因为是与谢家结亲,江老夫人也对她多了几分好脸色,不仅不找麻烦,甚至还时不时派人送点东西。而江父不愧为老夫人的亲儿子,此前一直对江乐知不闻不问的他也罕见地作出慈父模样。整个江家上下看上去一派和睦友爱的样子。
就连江鸣珂也在婚前两天特地赶回来,到家后先是去拜见长辈,便是往江乐知所住院子走来。
江乐知早早收到消息,站在院子门口等人,在蓁蓁不知道绕了院子几圈后终于看见来人。
“大哥。”江乐知连忙迎上前去。
若说她与江家谁感情最好,那必然是江鸣珂了。她出生时祝姨娘根本不管她,更不要说江父与老夫人,当时的江夫人也不想见她,是年仅八岁的江鸣珂把她带在身边,一直照看到江夫人把她抱过去养。
“乐娘。”
江鸣珂想像幼时一般揉揉她的头发,这才发现当时刚及自己腰高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只得收回手,感慨道:“你长大了。”
江乐知看向虽然依旧俊秀,但略显沧桑的江鸣珂,眼中流露出心疼:“大哥,这几年你辛苦了。”
“怎么会,这几年我过得非常好。”他说这话时,脸上疲劳也消失不见,眼中闪着光。
江乐知没再对此事发表意见,只把他请进去喝茶,兄妹二人就坐在院中树下闲话家常,江鸣珂所说的乡野趣事惹得她眉眼弯弯。
阳光正好,清风拂过,自从江鸣珂离家后江乐知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么惬意的氛围了。
“乐娘。”
又说过一桩趣事后江鸣珂突然有些认真地唤她,江乐知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还是没有捅破,垂眸不语。
“你要不要去看望祝姨娘,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生母,如今你就要出嫁,于情于理也是该同她见一面的。”江鸣珂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关于祝姨娘与江乐知的事,他们这些人是无权参与的,但不管江乐知做什么决定,作为兄长,他都会支持她。
江乐知抬眼看他,她知道兄长是为自己着想,可这问题年深日久,她实在不知如何修复关系。
良久,江乐知才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江鸣珂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兴,与江乐知一同前往佛堂,蓁蓁陪伴左右。
到了佛堂门口,依旧是那位嬷嬷去通禀,江乐知兄妹站在门口等候。相比于江鸣珂,江乐知显得平静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的那位其实是江鸣珂的生母。
不多时,嬷嬷便出来,她脸上同情与心疼的表情江乐知都已经看麻木了,毫无波澜地听完祝姨娘转告的话语后看向江鸣珂,眼中是明晃晃写着:看吧,我早就说过不要来了。
江乐知向嬷嬷道谢后转身离开,只是走得太急,忘了接过嬷嬷递来的那一对镯子,蓁蓁也在她离开的时候迅速跟上去,好在还有江鸣珂在,他从嬷嬷手中接过镯子后匆匆去追。
“乐娘,乐娘。”
江乐知听到江鸣珂的呼唤后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他把镯子递给江乐知,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大哥。”
江乐知没接镯子,沉默地看向他,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江鸣珂将镯子套到江乐知手腕上,解释道:“你方才应当没听清楚,这是你外祖母留给祝姨娘的嫁妆,现在归你了。”
看着似雪肌肤上那一片翠绿,江乐知心中颇为复杂,她幼时也曾想过祝姨娘是爱自己的,只是为了她能在江家更好的生存下去才会故意生疏她。
可随着年岁渐长,她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在两人为数不多的的见面中她从没从祝姨娘身上感受到一丝的喜欢与心疼,那些想法不过是年幼自己的自作多情,发现这事后之后她就很少去佛堂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了自己成亲的日子她都不愿意见自己,想来这份血脉的牵绊于她而言只是拖累吧。不过自己就要嫁人了,说不准她也会因此感到高兴,不管是为了什么。
“大哥,我累了,想回去休息。”江乐知有气无力道。
江鸣珂没说什么,将她送回院子后便告辞了。
……
不论各方心中作何想法,婚礼如期而至。
江乐知半夜便被叫醒梳洗,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弄,直到天色微亮才终于将一应事务穿戴完毕,只剩发髻还未挽起。
江夫人与江沅芷在这时走进来,江夫人从奴仆手中拿起一把梳子,替她从上到下的梳理,边梳边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1】”
江夫人说的是三梳礼的吉祥话,按理说三梳礼结束之后负责这项礼节的长辈都会再说些什么,不论是感念过去,还是展望未来,亦有痛哭流涕之人,但像江夫人这样一言不发呆愣站着的实属少见。
所幸一旁的嬷嬷及时解围,一骨碌地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使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江夫人也回过神来,让开位置给其他人为她梳妆,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给江乐知:“这是你阿娘放在我这留给你的嫁妆。”
江乐知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将玉佩妥善收起。
江夫人说完这话又沉默下来,目光落在江乐知脸上,像是在认真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人。
“母亲。”江沅芷轻声唤道。
江夫人仿若如梦初醒,随便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就转身离开。江沅芷也只在屋内转来转去,避开江乐知疑惑的眼神。
等到屋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江沅芷方才走到江乐知旁边坐下,仔细打量她今日妆容后真诚赞道:“三妹妹今日真好看。”
“二姐姐……”
她还没说完江沅芷就朝她摇摇头,语气颇为可惜:“三妹妹,现在还不是时间。不过放心,你早晚会知道一切的。”
“……是关于祝姨娘吗?”
江沅芷轻轻点头:“是关于祝姨娘的,但与你所想并没有太大区别,你最好还是别抱希望,与其纠结祝姨娘的事不如看看那块玉佩和那对镯子,至少那件事比较有趣。”
“二姐姐好像什么都知道。”江乐知似感慨般道,对于她知道镯子一事并不意外。
“是吗?”江沅芷嫣然一笑,“或许吧。”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良久才又听见江乐知的声音。
“二姐姐,你觉得谢家如何?”
“自然是不错的,不然母亲也不会费尽心思要你嫁过去。”江沅芷回答的极为随意,忽又话音一转,“不过你若想和离也可以,和离之后可以来找我,至少我能保证你衣食无忧。”
江乐知精神一振,迅速转过头,看见她脸上熟悉的表情后叹道:“二姐姐果真什么都知道。”
“此事不难,我了解你,也了解京城,猜出你的想法并不算什么。”江沅芷看上去心情不错,还有闲心给她解释。
“那便先谢过姐姐了。”
江沅芷则拿过一本游记递给她:“看看吧,还得等上许久呢。”
江乐知乖顺接下,翻看起来,江沅芷自己也拿了一本书翻看,屋内陷入安静。
直到太阳开始西落,终于等到了迎亲的时间,喧闹声也越来越近。江沅芷起身替她盖上喜帕,牵着她的手,于江鸣珂在外催促她们出来时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江乐知还来不及思考那句话其中含义就被牵着走出屋子,又被搀扶着趴到江鸣珂背上,由他背出江府。
因着江沅芷的话,她一路上都心不在焉,整个人处于一种出神状态。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下了喜轿,一名女童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应是出轿小娘,她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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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梳礼吉祥话来源百度
【2】婚礼流程含作者虚构成分,大约算是杂糅
第9章 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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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反应,就感觉到女童将手松开,紧接着一双微凉,带有薄茧的手掌敷在手背上。
江乐知下意识便要将手抽出,又意识到不对,尽力放松,将注意力转移到脚下。
谢瑄也注意到了她这一路上的心不在焉与方才的抗拒,由紧握改为虚虚抓着,只起一个引路作用。
又是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后婚仪终于即将结束,此时的江乐知已经感到身心俱疲,突然明白了梳妆时为什么要扑那么厚的粉,否则这一日下来哪个新娘子还能保证脸色红润,就算欢喜也顶不住这从早到晚的折腾。
现今屋内只剩她与蓁蓁二人,喜帕已经摘下,合卺酒已喝,而谢瑄则是到前院待客,等他回来,整个婚礼仪式只差最后一项就完整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发髻已经解开,如瀑长发披在身后,铜镜中的脸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蓁蓁将桌上的糕点端过来:“娘子,吃些东西吧。”
江乐知转头看她,正好看见没了糕点遮挡后摆在桌上的笔墨与红纸,应是忘了收走。
见她走过去,蓁蓁虽然不解但还是跟上去了,正好听见一句呢喃。
“可惜是红纸。”
她看向桌上的东西,不明白红纸有什么可惜的,成婚这种喜事不就得用红纸吗。
“娘子。”蓁蓁将糕点递至她面前。
江乐知顺手拿起一块,同时吩咐道:“蓁蓁,你去外面守着,有人来了就提醒我。”
待蓁蓁走出去后江乐知就拿起置于一旁的毛笔,沾了墨后在一张红纸上写上和离书三个大字,等红纸满满是都是黑色的文字后便听见了蓁蓁行礼的声音。
谢瑄回来并没带仆从,一进院门就看见蓁蓁在院中走来走去,正想问她怎么不进去陪江乐知,蓁蓁就突然大声朝他问好。
他这举动被吓了一跳,但面上不显,装作淡定的样子,交代蓁蓁离开后朝屋门走去,也没看见蓁蓁在身后欲言又止的目光。
一推开门,谢瑄就和坐在桌前的江乐知对上眼神。
她身上喜服最外层的衣裳已经脱去,几缕青丝落在胸前,巴掌大的小脸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娇艳异常,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与这喜庆的氛围相得益彰。
谢瑄突然觉得成婚似乎也不错,至少以后屋里都会有这么一个人在等着自己。
江乐知见他一直站在那,迟迟没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注意到,便故意起身将桌上东西弄倒,并趁着谢瑄没看过来时把写着字的红纸推到他那边去。
计划顺利,谢瑄如她所愿般发现了那封和离书。
“这是……”谢瑄语气犹疑,脑子一片混乱,心里涌上委屈,被迫结婚也就算了,新婚妻子还看不上自己,自己怎么这么失败啊。他原以为江乐知今日不主动是因为女儿家的羞涩和劳累,没想到真实原因竟是她根本看不上自己。
江乐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一时不知道是因为这场婚事还是因为那封和离书,莫非他觉得没有面子?
她想让谢瑄先看看和离书,但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叫谢郎君太过生分,叫名字也不合适,最后她道:“……那个,你要不先看看?”
谢瑄哀怨看向她,内心腹诽,看什么,看自己因为什么被和离吗,这日子还没开始过呢就被嫌弃了,还怎么过得下去。
江乐知莫名有些心虚,但一想到以后还得经常见面,若不早点说清楚事情,自己也很难在谢府生存下去,便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郎君心有怨怼,不过是为了仕途方才答应婚事,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好聚好散,也免得当一对怨偶,耽误了彼此年华。”
谢瑄沉默不语,看向手中和离书,都是平常言语,关于和离缘由写的是三年无子,他这才注意到上面时间是三年后。
“郎君对其中内容可有异议?”江乐知适时开口,“想必三年后公主已经放下郎君,届时和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和离之后郎君便可寻自己喜爱之人结为夫妻。”
见她说的认真,似乎还带着些对和离的向往,谢瑄又想起今日下轿时她的抗拒,看来她是真心不想嫁给自己,难道是有心上人?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如果不是有心上人,她犯不着新婚夜就提和离的事,毕竟谢家底蕴深厚,又有祖训在,一向不存在后宅问题,自己样貌也不算丑陋,也能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就是不喜欢也能将就过,她如此着急,定是已有心上人。
可若以无子的理由和离,就算她心上人愿意等,可她心上人家中能同意吗。想到这个,谢瑄问道:“那你呢?和离之后你该如何,三年无子,便是那人再喜欢你,他父母也不一定能同意你进门。”
进门?江乐知一听便知他误会了,解释道:“我并无心上人,和离后我会离开京城,定不会让你日后的夫人误解你,害得你二人因我生出嫌隙。”
听见她否认心上人一事,谢瑄心中莫名有点高兴,但在听见后面的话后十分不解,为什么她这么笃定自己和离后会和别人成亲。
“郎君怎么想?”
江乐知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看向手中红纸,扯出一个理由,希望江乐知能暂时放下和离一事:“用红纸写的和离书似乎不好。”
江乐知松了口气,只当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议,脸上也露出笑容:“郎君放心,这不过是初稿,既然郎君同意上面内容,明日我会重新誊写一封和离书送去给郎君签字。”
看着她的笑颜,谢瑄知道她是真心想和离,他也没什么强迫人的爱好,和离也没什么地方不行。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在这住下。只是今晚毕竟是新婚夜,去书房的话恐会惹人非议,是以我今日会歇在外间榻上,就暂且委屈你一晚。”谢瑄将和离书递回给她。
“郎君客气。”江乐知不由感慨谢瑄的君子作派,想到徐妙菱后更加愧疚,若有机会自己应该去替他解释一下,若是徐妙菱愿意等,那也算成全了一对有情人,若不愿的话也没办法。
将散落的东西收拾干净后江乐知便到内间休息,而外间的谢瑄则是辗转反侧,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自己感到怀疑,想到其他人对他的夸赞之词后更深疑惑,那些人究竟是因为自己优秀夸自己,还是因为自己是谢家人。
一夜过去,江乐知只觉得心神愉悦,昨日的疲乏消失殆尽,但却看见谢瑄眉间带有倦意,还以为他是因为外间床榻狭窄而休息不好,心中愧疚几分。
谢瑄勉强打起精神,与她一同去前院拜见谢家人,怕她不清楚谢家情况,便在路上与她说上几句。
谢瑄祖父母均还在世,都在肃州颐养天年,因路途遥远又年事已高便未前来参加婚宴,由在肃州的女儿,即谢瑄的姑母一同送上贺礼。
祖父母回肃州后,谢瑄家便和伯父家分开住了,但毗邻而居,也不影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