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娘,你可知错?”
堂上的江老夫人坐直身子,冷着脸,做足了派头,眼神不善地看向江乐知。
江乐知正欲起身回话就被一旁的江沅芷按下。
“祖母,三妹妹何错之有?”江沅芷状似不解,“若你指的是被掳一事,那这也不能怪妹妹。清风寨贼匪嚣张人尽皆知,妹妹也不是第一个遭遇此事的女子,只是上天保佑妹妹得以平安回家,而不像此前的女子至今下落不明。更何况,此次能一举剿灭清风寨妹妹亦功不可没。”
“够了!”江老夫人怒气冲冲,“芷娘,我在同乐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老夫人。”江夫人放下茶杯,不咸不淡道,“芷娘不过担心乐娘一时忘了分寸,你又何必动怒,再说了这不过是家里人的闲谈,便是高门大户都不会在意此事。”
江沅芷则歉疚道:“祖母,孙女一时情急,还请您勿怪。”
“祖母,二姐姐只是太忧心我了,若您实在生气便责罚我吧,只要祖母开心,孙女受些责罚也是无碍的。”江乐知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芷娘,乐娘,你们这说的什么话,老夫人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她素来疼爱你们,怎会舍得责罚你们。是吧,老夫人?”江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江老夫人心中生气,却不得不顺着江夫人的话,努力扯出一抹笑:“自然。”
“哎呀,一家人说这些话作什么,显得生分。”江若云打着圆场,只是声音有些不自然,脸上的笑也显得有些虚伪,她话音一转,“不过乐娘,你也是的。祖母平日对你这么好你还说什么责罚的话,这不是让别人误会祖母吗?下次说话前你可要想好了。”
闻言,江老夫人刚刚才扯出来的假笑立即消失不见,面上是发怒的前兆。坐在她身旁的江若云脸上闪过幸灾乐祸的神情。
江乐知指甲掐在手心,当即痛得她眼眶中溢出泪水,却强忍着不敢落下,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音:“祖母……孙女,孙女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会让别人误会祖母。”
江沅芷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宽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只是无心之失,祖母不会在意的。再说了,屋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哪里会有人嚼舌根。”
她声音虽小但也能让众人听清,江夫人笑道:“芷娘说的是,这屋里都是自家人,又怎么会有人误会老夫人,云娘可能也是昏了头才会说出这话。”
“母亲说的对,是我一时昏头。”江若云不愧能拿捏老夫人这么多年,面对江夫人的话亦笑靥如花,只是看上去有些假,到底是年岁尚浅功底不深厚。
江夫人一笑置之,起身和老夫人告辞,同时把江沅芷与江乐知带走。
此时此刻,老夫人也不想挑刺了,只想让她们赶紧离开,免得把病气出来,还是逐个击破为好。
出了门,各回各的院子。
江乐知带着蓁蓁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了身后相当明显的脚步声,不用看她也知道后面人是江若云,于是加快脚步。
“江乐知。”
江若云叫她,声音与之前大相径庭,没有半点柔意,反而带了些尖利。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乐知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颔首低眉地与她见礼:“大姐姐。”
“你走这么快作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见不得人吗?”江若云毫不留情,直言嘲讽。
江乐知无动于衷,装傻充愣:“大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别装了。我要是你,现在可没脸回来,就算不投河自尽也会找个庵堂了此残生,而不是回家败坏姊妹名声。”
江若云话语极尽尖酸刻薄,轻蔑地看着她。
“大姐姐,我清清白白的,为何不能回,又怎会败坏姐姐名声?”
“清白?”江若云轻哼一声,“谁会相信你清白。我不会相信,京中人也不会相信。”
“可母亲相信。在家里,只要母亲相信不就够了,你说对么,大姐姐?”江乐知含笑看她,丝毫没被她影响。
“那又怎样?母亲就算相信也找不到好亲事给你,我也会受你拖累。”说到这个,江若云面色不虞。
现在江家女儿只有江沅芷已经定亲,不会受到影响。江家门第不高,又出了江乐知这事,现今她找个合心的夫婿只会更加困难。
“大姐姐,母亲曾给你找过好几门亲事,是你嫌弃对方才拖到如今,这可与我无关。”江乐知提醒她。
江若云眼光极高,对于江夫人给她挑的人总是挑三拣四,几次之后江夫人也不想管了,直接当甩手掌柜,彼时江老夫人自信满满的要亲自给江若云做媒,找到的人却更加不堪,江若云自然不愿,婚事便一直拖到如今。
婚事一直是她心中的刺,就这样被江乐知挑明,江若云姣好的面容立即染上怒意:“若不是你从中作祟,母亲怎会不给我安排。”
江乐知讶然,见她情真意切,难道真以为是自己从中作梗不成,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大姐姐,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未曾在母亲那说过你什么,你既然想要母亲给你做媒,去求求她便是了,母亲又不会同你计较什么。”
江乐知是诚心给她建议,毕竟江夫人向来不把江若云这些争宠的小手段放在心上,若她愿意服软,江夫人也是有可能不计前嫌替她说亲的。
可江若云显然不信,这番话在她听来就是让她向江夫人母女认输,放弃她作为江家长女的骄傲。
“江乐知,你少说这些风凉话。你不就是嫉妒我得父亲祖母喜爱,所以特地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刺激我。”江若云言之凿凿,像是看穿了江乐知的想法一般自信。
江乐知不想再和她交谈,她已经认定了自己嫉妒她,再怎么说也只是浪费心力,有气无力地搪塞道:“大姐姐说的对,我嫉妒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江若云气急,口不择言:“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活成你这样也算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全仰仗嫡母活着,你真以为自己是嫡母肚子里出来的不成?据我所知,祝姨娘已经几个月没见你了吧。”
祝姨娘是江乐知生母,她是江夫人的陪嫁丫鬟,一次意外怀上了江乐知后被抬为姨娘,刚生下孩子没多久就自请入佛堂为江家祈福,一年到头都不会出来几次。
听到她提起生母,江乐知就算极力克制也免不了沉了脸色,掌握成拳。
“云娘。”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一身着浅色衣裳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经过处留下阵阵香风。
她走到江若云身边,温柔地拂过江若云的发髻,而后歉意道:“乐娘,方才是云娘说错话了,还望你不要计较,我最近新得了一套头面,极为衬你,过后让丫鬟给你送去。”
“孙姨娘客气了,我自然不会和姐姐计较,就先告辞了。”
等人走远,孙菡才看向江若云,脸上虽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隐隐间却似乎有什么改变了,令江若云不敢直视她。
孙菡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看见畏缩着的江若云后更加郁闷,想自己精明一世,女儿却是这个样子,真是被老夫人养蠢了,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云娘,我给你买了几身衣裙,你和我一起回去试试吧。”孙菡依旧轻声细语。
“是,阿娘。”
……
从江若云提到祝姨娘开始,蓁蓁就注意到了江乐知有些不对劲,等到走远后立即开口:“娘子,你别把大娘子的话放在心上。姨娘心中定是有你的,她可能也是为了你在江府的日子才自请去佛堂,所以才不见你的。”
见江乐知停下脚步,蓁蓁以为是自己的宽慰有用,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清了江乐知黯然的神色。
蓁蓁愣在原地,就听见江乐知毫无波澜的声音:“蓁蓁,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她连忙点头,认为事情还有转机,打算再说些什么,让江乐知振作起来。
江乐知却笑了,笑得无所谓的样子,蓁蓁并不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而是在伺候她的嬷嬷告老回乡后才来的,这样一想自己好像还没带蓁蓁去见过那人。
“蓁蓁,我们去见祝姨娘吧。”
“哎?”蓁蓁入府以来从没见过这位神秘的祝姨娘,她一直以为不能轻易去见,若是娘子因此受累可怎么办,她面上有些担忧。
江乐知看出她的担忧,道:“不必担心,佛堂并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见状,蓁蓁点了点头,想来娘子也是想念娘亲才会这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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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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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位于后院,周遭都是赏景的园子,离得最近的院子是供丫鬟小厮住的,说是整个江府最冷清的地方也不为过。越靠近那里,落叶与杂草越多。
蓁蓁一边为这边的荒凉感到震惊,一边为江乐知的情绪不解。
按理说,去见自己的生母,不管怎样都该有有些情绪才是,不论是怨是喜,总之不会像三娘子这般平静。就像是……就像是去见一个陌生人。
蓁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那毕竟是三娘子的娘亲,怎么会是陌生人呢?蓁蓁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感到愧疚,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江乐知,还是方才那副模样,许是娘子性子内敛,不善表达,蓁蓁为她找到一个理由。
不多时,二人就走到佛堂门口,负责佛堂的嬷嬷看见江乐知立即迎上来。
“三娘子,你是来寻祝姨娘的吗?”
江乐知轻轻点头:“劳烦嬷嬷通报一声。”
嬷嬷领命进去,门口只剩主仆二人。蓁蓁愈发不解,祝姨娘是娘子的娘亲,怎么娘子来见她还得人通禀才行,她还没想清楚就见嬷嬷走出来。
“三娘子,祝姨娘说了她如今正在诵经,不便见人,您不如下次再来?”嬷嬷面上带着明晃晃的同情。
江乐知面色不改,轻声应好,临行前又问:“嬷嬷,祝……我阿娘可有留什么话给我?”
这下嬷嬷脸上不止同情了,还带了些心疼,斟酌许久才道:“姨娘她让娘子务必听夫人的话,不要违抗夫人。”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我这便告辞了。”
江乐知口比心快,直到走过几个院子心头才泛起淡淡的失落,但很快被她熟练压下。
蓁蓁则一路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乐知看出来了,本也是自己带她过来,自然应该解答她的疑问。
她停下脚步,平静道:“你不用感到奇怪,阿娘她一向不见人,别说我,就算是父亲过去了她也不会见的。”
“可您……”蓁蓁顿住,面色纠结,紧咬下唇,终于鼓足勇气,“娘子毕竟是祝姨娘的亲生女儿,她怎能连娘子都不见?”
对于这个问题,江乐知无法回答,她只能沉默,良久才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主仆二人一言不发的回到了院子,没多久孙菡身边的丫鬟就送来一套头面,是时下京城流行的款式。
之后几天江乐知就一直深居简出,江老夫人似乎是被她们气到了,这几日也没来找她麻烦,江夫人和江沅芷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整天早出晚归。
至于江若云,则是被孙菡留在院子里,已经几天没有得到出门。期间只有江逸林前来探望,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江逸林是孙菡所出,如今十四岁,平日都在书院上学,这次也是听说江乐知出事后特地告假回家。虽然江逸林与江若云一母同胞,但性子却大相径庭,江若云虽在长辈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但多少有些娇纵,而江逸林则真诚热烈。
姐弟二人差别这么大,许是和他们的培养方式有些关系。江若云从小跟着老夫人,江逸林则由孙菡一手带大,开蒙后就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
……
这日,谢瑄本是来查找案件线索的,一抬头就看见了江府的牌匾,他想起前几日救下的那位江娘子,也不知她如何了。
虽然及时救出了人,但京中还是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也不知她有没有听闻,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不对,自己怎么又心疼上她了。谢瑄及时反应过来,江夫人今日才刚找上门来,为了避开她自己才在休息时间出门,如今又心疼他们江家人,那自己也太倒霉了吧。
可江夫人做的事也不能怪到她身上,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也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听说江老夫人极不好相与,她生母又不受宠,她不会在家受欺负吧,被关禁闭,不给饭吃,堂妹看的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
要不然自己去看一眼,免得她受欺负,自己当官就是该为百姓做事,既然救人了就该救到底。
谢瑄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当即自信地朝江府走去。只是那份自信在门房问他来做什么的时候消失不见。
他在脑中飞快思索,但面上不显,最后故作高深道:“关于清风寨贼匪还要些事情需要询问你们三娘子。”言罢,他从怀中掏出官印供门房查看。
江府管家方才就注意到他了,虽然衣着低调但言行举止中不难看出出身非凡,在谢瑄拿出官印后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连忙走过来拱手行礼,陪笑道:“郎君原是大理寺的,失敬失敬。”
“客气。”谢瑄淡淡道。
管家则对一旁的小厮吩咐:“快去将三娘子请到前厅。”
谢瑄拦在打算离开的小厮,摇摇头:“不用这么隆重,不过几句话,用不着到前厅。”
小厮看向管家,等着他的安排。管家沉吟片刻,做了决定:“那就将三娘子请到后院待客的亭子来。”
“是。”
小厮匆忙离去,谢瑄也跟着管家一路往后院去。
那所谓待客亭子说是在后院,倒不如说在前院与后院的交界处更为准确,所以谢瑄到时还不见江乐知。他婉拒了管家上茶的提议,独自一人在亭中四处打量,管家站在不远处,这是谢瑄交代的,说是一会的谈话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在他第五次开始看亭中刻字时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身着青白色衣裙的身影。他立即收回打量亭子的目光,缓步走到亭子外等人。
江乐知的身影愈发近了,她的面貌在谢瑄眼中清晰无比。许是走得急了,让她白皙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谢瑄忽的想起在清风寨第一次看见她时,光滑细嫩脚腕上的红痕与铁链,他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当下移开目光,看向一旁不知名的野花。
“谢郎君?”江乐知轻声唤他,见他一直看着路边的山茶花问道,“郎君可是喜爱此物,可需要送些到府上。”
“不必了。”谢瑄担心她看出自己的窘迫,立即转身走回亭子。
想到小厮的通禀,江乐知把蓁蓁留在外面,然后自己跟着他走进亭子,可等了许久谢瑄也没有转身的意思,一直在看柱子上的刻字,江乐知不得以主动开口:“郎君不是有事要问?”
谢瑄终于想起自己编造的理由,随便找了几个问题,也不管重不重要。江乐知虽也对其中一些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看在他是自己恩人的份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