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贫尼不敢——慢敌【完结】
时间:2024-03-29 17:15:53

  卢霜听完更是云里雾里。
  曹班头又劝道:“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你就先委屈一阵子吧。毕竟佛祖说的,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何况我这又不是地狱,说不定小师傅你受享一阵,就不愿回去过那青灯古佛的生活了呢。”
  “曹班头切勿胡言乱语。吕辛生来是尼姑,至死都是都是,绝不会有还俗的一天。”吕辛敛容正色,打断他的妄言。
  “那不就结了,只是留个长发、唱一阵子戏,小师傅既然绝不会被动摇,又何苦一直推辞?”曹班头诡辩一番,说完吕辛无可辩驳。之后,他又让戴雪抓紧时间传授技艺,届时必得让吕辛一炮而红。
  曹班头深谙做生意之道,话早已派人放出去了,说是余音楼招揽了一位身份穿梭于红尘内外的戏子,因渴望度化世人,才会舍弃佛祖而入了伶人的行当。而这位小师傅更是色艺双绝,定会令人见之忘俗。
  这一顿吹嘘自然引起了京中各位达官贵人大大的兴趣,十分好奇曹班头是从哪儿谋来了这么个人才,而那位小师傅出身的姑娘又是否会有着和传统戏子截然不同的风情?苦思之余,都暗下决心定要来见识见识。
  就在吕辛日夜苦练时,她并不知道关于她的议论正在那么多富贵闲人间热火朝天的展开。她为了卢霜的性命前途不得不暂时背弃佛祖,而在城中逍遥快活的贵人们正摩拳擦掌,亟待欣赏她于窘态下迸发的风姿。
  原来一个人的苦楚竟然可以为另一群人贡献茶余饭后的片刻取乐。
  晚上回房歇息时,曹班头命人在吕辛床头放置了绢布所制的里衣,吕辛并不领情,将那衣服放置到衣柜,仍旧取出自己的粗麻衣服准备换上就请。收拾间,她无意在细软中翻出了一块玉佩,这才想起当初在国公府的救命恩人离开时遗下了这枚玉佩。
  碧绿色的圆形玉佩,缀着红色的绳结,上有裂纹,着实不像权势滔天的督公所拥有。玉佩中央刻着一个隶书的“郢”字,并不是本朝所风行的小篆字体,这块玉佩,应该是块陈年旧物。
  既然是督公的东西,如今一报还一报,自己是不欠他了,而这玉佩也理应物归原主才是。
  但督公身在东厂,上次余音楼的那出闹剧过后,他势必对余音楼生了戒心,将来也未必会大驾光临。如此说来,似乎也不大可能有再见的机会了。
  吕辛收起玉佩,再不去想这些无用之事。
  随着一月之期的逼近,吕辛日渐紧张,害怕自己初次登台就会搞砸。她也将心中忧虑说与曹班头听,谁知曹班头根本不以为然,还叫她千万放宽心,就算到时候她的确表演得不尽如人意,那位主顾也多半不会计较。毕竟,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过于沉浸欢愉声色中,更不要提因此去苛责戏子。
  吕辛自然问道:“那位贵客是谁?”
  曹班头这回倒是答得爽快:“新任的谢国公。”
  吕辛一怔:“谢国公不是去世了吗?”
  “所以说是新任的谢国公。”曹班头解释道,“是先头那位国公爷的庶弟。皇上怜恤谢家的遭遇,便将国公之位令那位庶弟承袭,还给了许多额外补偿,如今,国公府的声势正在恢复呢。”
  庶弟?
  吕辛立刻想起她为谢世子守灵那夜听到的那声“大哥”,当时他们兄弟筹谋着要杀督公报仇,如今一人仙逝,另一人承袭爵位,怎能叫人不心生感慨。
  “这些高门贵府里的人事变迁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是铁打的国公府,你只管唱戏便是。”
  “那位新任的谢国公因何要看戏?”照说国公府新近总被祸事笼罩,这位国公爷如何还有兴致听戏呢?
  曹班头意味深长的笑道:“听闻是过四十岁的寿诞。虽然是件喜事,但国公府才遭逢了几桩不幸,但也不适宜大操大办,怕老夫人触景伤情,因此只简单请了几桌客人,然后让余音楼去唱几出戏,热闹一会子便算了……所以你看,就算你唱的不够精彩,这位谢国公也不会因此降罪于你的。”
  吕辛点头,这才会意过来。
  曹班头又自顾自的说道:“但你还是得尽全力唱好。听谢国公说,他亦邀请了那位督公,想要修补国公府与东厂的关系,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是吗?”吕辛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瞧着,你和那位督公是不是旧识?”曹班头状似无意的打探。
  出家人不打诳语,吕辛装作未听见,便自去练习了,倒引得曹班头更是心生疑窦,但怎么想都觉得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多半是自己多心了。
  转眼便到了谢国公谢友善寿宴宴客的那一天。再次踏足国公府,吕辛真觉得自己如做了一场梦。上次所见的白灯笼全部换成了红灯笼,白布条亦变作大红色,生怕不够将喜气突出得更为显眼。
  此时已近深冬,虽枯枝残树、万物凋败,但国公府富贵的气象却是不变,他们进来这一路上看到仆人几乎是不停歇的在将客人所赠的寿礼搬进府内。
  听戴雪所说,上次他们来国公府,老夫人精神头甚好,还亲自拜见过,唱完戏还有赏赐,但这次主持寿宴的那位听闻是新国公爷的夫人,并不见老夫人的影子,听说依旧是卧床不起,看来仍未从之前的打击中平复。
  国公爷夫人吴氏初次当家做主、主持这种大场面,唯恐被人暗笑了去,因此也不多留他们,只令她们首先去搭台准备,等到唱戏时务必要做到技惊四座,万万不可丢了国公府的面子。
  众人当然是齐声应好。
  待众人退下,戴雪不禁白了一眼,抱怨说:“小家子气的!这位夫人也不打赏打赏,要知道老夫人在时可阔气多了!”
  其他姑娘也闻声说是,都略有不满。
  “小心祸从口出!”曹班头瞪着戴雪及一班姑娘,“如今国公府换了天地,你还当是从前呢!都跟吕辛学着点,少说话多做事!”
  戴雪不忿:“曹班头你也太偏心了,我倒要看看,你寄予众望的小尼姑待会儿在戏台上如何回报你?”
  正拌着嘴,忽听得小厮前来向吴氏禀告:“启禀夫人,督公为国公爷贺寿的礼品已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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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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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小厮的吆喝,吕辛不禁回头,看到小厮从前方过来,手捧着一个锦盒走入室内回禀吴氏。
  曹班头及戴雪一行赶着去收拾行头,便出声催促吕辛跟上脚步。吕辛唯有随众人穿过画廊,前往搭好的戏台。
  那小厮走入厅中,又将礼品献给国公夫人吴氏,说:“送礼的锦衣卫说督公晚间才来赴宴,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吴氏遣人去将谢友良请来,又说起此乃督公所赠,谢友善上前打开锦盒,发现里头是一副画卷,摊开后不禁惊叹:“妙笔生花!”
  闻言吴氏朝那画卷瞅了一眼,只见不过是几片云罩在几朵小丘陵上,也不知有何稀奇。吴氏被往日任大房压迫着、捉襟见肘的日子过怕了,爱财如命,见栾郢不过赠了一副不值钱的书画过来,面上就不太好看,撇了撇嘴抱怨道:“这督公,听说他财宝不少,怎么出手如此不大方?”
  “无知妇孺!你懂什么?”谢友良嗤之以鼻,这书画大家的《云起楼图》在吴氏眼中大概就是一张废纸。
  他越来越受不了吴氏的商户出身,当初也怪他太过看重钱财,才会舍了门第求娶这位大商户的独女,谁知嫁过来后,才知她满身铜臭味,毫无簪缨世族的积淀,且娘家那生意也越发走下坡路。如今自己贵为国公爷,这吴氏的小家子气着实不堪国公夫人之重担。
  谢友良挑剔的看着吴氏,颧骨高,眼睛小,与美丽二字压根不沾边。她本就不以容貌渐长,又不通书画,且因常年生活在大房的阴影下更添瑟缩之态,如今纵使穿了满身的绫罗绸缎也没有其他世家大族才女的气质,只觉得是个毫无大家风范的草包。
  但休妻是不能的,恐招人闲话,说自己一朝飞黄腾达即刻抛弃糟糠,但多纳几个可心人儿却是势在必行了。
  “不过是副不值钱的书画,有什么大不了的?”
  吴氏也发觉这谢友良如今的气派越发大了,以往还有娘家撑腰,压着庶子出身的谢友良还算勉强,奈何他一朝得志承袭国公爵位,自己那点家室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常言道以夫为天,何况这丈夫还算个正经的国公爷?因此她也不敢违抗,只小声反驳了一句。
  谢友良懒得与她争辩,白了她一眼便卷起书画,吩咐小厮拿到库房收好,又自去前厅迎客。
  接待完各路客人,小厮通报说戏班子准备就绪,可带客人移步戏台时,他便随着人流前往戏台。
  国公府本是没有戏台的,但谢友良当家做主后想改一改家里的气势与布局,便打着尽孝、供老夫人观戏的名义斥资修建了一个戏台。戏台共有两层,前后两进院落,进门就是扮装楼,是供伶人化妆的后台,此刻正有几个未装扮好的伶人在进进出出、抬着家伙。
  绕过班壮楼,走到它的北面,就与两层高的戏楼相连。戏楼全以朱红色装饰,配以绿色的窗棂和柱子,瞧来格外有气势。
  戏台的三面都有长廊围着,长廊上亦摆好桌椅和酒水,可供客人欣赏。
  瞧着三面长廊都坐满后,戏台上终于有了动静,谢友善望了望,发现督公仍未大驾光临。他又找了个小厮传令:“若督公前来,务必报信。另外,若老夫人醒着,去将老夫人请来。”
  老夫人因谢友善父子身故大病一场,听太医的话不过是在熬日子,她如今醒着的时间倒比睡着的时间要短,可今日毕竟是个大场合,她若不出来待客倒显得自己如何苛待了她,因此势必得再去请一请,好歹在人前露个面才是。
  正想着这一茬儿,戏台上已出现了一位伶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唱道:“瑶池领了圣母训,
  回身取过酒一樽。进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
  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台上负责唱的那位伶人应是麻姑,穿一身红裙子,胳膊上挽一篮子大寿桃,声音婉转好听,博得满堂喝彩。
  这麻姑拜寿是贺寿时不可不点的曲目,听着余音楼的演绎,谢友良十分满意的抚着下巴。
  一曲唱罢,台上又出现一位伶人,身上的黄色衣衫华贵无比,但瞧那脸蛋,却是个面生的。谢友良自诩风雅,京城里有名的戏楼都去听过。他一眼认出麻姑是余音楼的戴雪所饰,以往麻姑都是台柱子卢霜担任,戴雪扮演王母,倒不知今日怎么换了人。
  戴雪也唱戏许久,扮起麻姑来有模有样,是一种不同于卢霜的风情。见只她腕间一转,忽然变出一小杯酒,冲那王母唱道:“手捧佳酿瑶池献,整束彩衣拜金阶。金母在上,小仙麻姑拜寿。”
  那王母表情不及麻姑喜庆,瞧着略微严肃,但眸子圆圆的,别有一番清澈纯净,似乎压不住满身的富贵庄重,只觉此人应是个轻盈的少女才是。只听她说道:“麻姑仙子平身。手捧何物?”
  “小仙特地制成,圣寿长生不老酒。”
  “何为圣寿长生酒?”
  “此酒本是百花练,灵芝仙草精益鲜。凡人若得饮此酒,可保长生永绵绵。”
  王母恍然大悟,一点头一蹙眉,眼神流转不及麻姑刻意,带着股随意自然,只听她道:“那是理当奉敬。今日众仙驾临,乃是瑶池之幸也,现今园内蟠桃已熟,各敬一枚,以为结缘之品。”
  一番对话后,两人又接连唱起来,这位王母的声音不及麻姑那般悦耳娴熟,但听来有如泉水叮咚,亦别有一番趣味。
  谢友善正在心中评价着,就见到老夫人穿着厚厚的灰色斗篷,正被两位老嬷嬷扶着,越过戏台,正对面的回廊走来。
  冬日风大,那灰色的斗篷似被吹弯了腰,谢友善急忙赶过去行礼:“母亲,您今日精神可大好?”说着便要去扶她。
  老夫人将胳膊一缩,躲过了谢友良的殷勤。
  谢友良心中并不在意,又道:“母亲来了,儿子甚是欢喜。若母亲不在,总觉得缺少什么。母亲不如亲自点一首曲子,热闹热闹才是,也不枉费您对儿子几十年的教导之恩。”
  谢友良虽然嘴上说着漂亮话,但嫡母过去何曾将他放在眼里?合家大小全把谢友善当唯一的主子,自己只能算半个主子,如今扬眉吐气,自己也不用像往日那般卑躬屈膝。见老夫人不识抬举,也无意继续奉承,想让她点出戏,在众人前做个样子再撤退那便行了。
  谢老夫人如今瞧着仿佛苍老二十岁,脸上的皮肤皱得有如晒干的红薯,眼泪也快干涸,双眼里都是红血丝。她瞧着此刻府里的热闹场景,不禁想起三四个月前为自己祝寿的那一天,焉能知道那竟是人生最后的荣光了?
  今日前来的客人与那日不会相差太大,但她视作珍宝的儿子和孙子却忽的从这世界消失,一个贱婢生的庶子霸占了他儿子的位子,以后还要霸占整份家产,怎么不叫她心中又恨又痛?
  既然他此刻惺惺作态,那自己何必同他客气?
  “好啊。”老夫人咬牙切齿。
  谢友良见老夫人如此配合,不似之前自己承袭国公爵位时那么横看自己竖看自己都不顺眼,也忙接腔:“母亲想看哪出戏?尽管吩咐,儿子一定满足。”
  “《赵氏孤儿》!”老夫人从后槽牙里挤出这么几个字,仿佛是从心口迸发的心声。
  谢友良话头一顿,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此时《麻姑拜寿》已经唱罢,两位伶人缓缓退场。那戏班里的小厮小跑着过来,问谢友良要再点哪出戏。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夫人已经抢着答道:“《赵氏孤儿》。”
  说完似乎怕谢友良不允,她故意大着声音笑问谢友良,好像存心让宾客听到。
  “我的好儿子一定会满足为母的心愿吧?”
  “自然,自然。”
  这死老太婆……就是不想让自己在生辰这天痛快。但百善孝为先,他唯有硬着头皮答应。
  那得了吩咐的小厮又迅速跑往戏台,传递着下一出要演的戏。老太婆又在正中央命人拿了个软脚凳,好让她能近距离欣赏演出。
  看不死你,这老家伙,活该你儿子、孙子短命,谁让你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趁早去见你那群短命儿孙才是。
  谢友良正在心中痛骂老夫人,又有个小厮朝他跑来,他心中有气,一脚踹了上去,幸亏那小子身子结识,挨了这一脚也没摔倒,脸上也没露惊诧,仿佛经常被谢友良如此对待。
  小厮喘着气呼着痛站定,就慌忙小声报讯:“老爷,督公驾到!”
  谢友良的目光立刻往他身后转去,果然见到栾郢着一身绿袍,带着几位锦衣卫走过来。谢友良立刻起步去迎,刚寒暄完,见他的面色并不和善,正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什么时,戏台上传来凄厉的歌声:“千头万绪涌在心,十五年屈辱俱受尽……”
  声声无比凄苦,似杜鹃啼血,栾郢不禁偏头去看,原本冷淡的眸子中蓦地翻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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